到临安路上的几日,路壬想了很久,忽然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去区分好人和对她好的人。

    可普通人本有喜恶,她不想伤害对她好的那些人。

    若是哪日不能两全,她该怎么选?

    ———

    “还是临安热闹啊,宣城还是冷清了些。”怀永安掀开轿帘,伸头左右扫了扫,复又笑着靠了回来,“瑞雪之下,路有遗骨。不算太平。”

    “我记得卢家似乎在临安有处房产。也不知有没有修葺。”

    “过两日可以去看看。”

    现在临安的是云配的叔父及其家眷。

    云明临来时已经给家中通过书信,告知他们三人同行。

    故而云家已经为他们收拾出来住所。

    卢家虽式微,与云家好带也有亲眷来往,世家大族总是盘根错节的,就像砍一棵树,树林不会消失一样。

    到底是云配的朋友,也没有必要非拿门第说话。

    云家门庭,三朝首辅,门生无数。

    云家的祖宅分外清幽,最显眼的也就只是两片朱红的门,古朴雅致。门口有两处低矮的石狮子,一狮衔球翘首,一狮闭目正身。

    云相常在京中,临安这里是云配二叔云翀做主。

    看云明的样子,很难想象云翀作为他父亲竟如此板正。

    云明下马行礼都显得拘谨了些:“父亲。”

    “明儿,一路劳顿,快回去歇歇。”

    “二叔!”

    “父亲,正好在梁长史处碰到小五和卢家两位弟弟妹妹,便邀他们一同来家做客。”

    云翀轻轻点头,一切了然:“小五,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小侍也会带两位客人去安置。”

    “我跟他们一起去吧,院子大,免得他俩迷路。”

    云家众人的态度不算轻慢,但绝对算不上礼待。

    ———

    黑风坡上,梁思珃一身黑衣,身后皆是伏地潜行的暗卫。

    探清了山洞中人虚实后,左手食指和中指微曲:“杀。”

    明月被云隐去,地上的影子重新融入黑暗。

    丑时一刻,离天亮还很长。

    ———

    已经在易家呆了两日,无人见他们,连带着云配都像是被软禁了。

    “我们就在这里呆着?”怀永安问道。

    “我带你们在院子里逛逛吧,这时候院里有红梅,今年这边下了雪,白树红梅,可好看了。”

    “好。”路壬穿戴整齐,推开门,风还是冷的。

    云配回了云家,身上穿的也华贵起来,披着披风,脖子里还围了狐围脖,纯白的毛发中,有一撮白金色的毛发。

    怀永安摸了摸,滑溜溜的很是软和。

    “这狐狸毛不错。”

    “二叔说在林子里新猎的。”

    “哦,大雪天的,也是稀罕。”

    云配瞧见他愣神,便自己取下来,直接给他围脖子上了:“你这身衣裳也正合适。”

    怀永安方才反应过来,扯出一个笑:“是嘛,多谢。”

    云家祖宅种的是红梅,灿如烟霞。

    “倒是可以摘些带苞梅花枝带回屋里,放两天就开花了。你们等我,我去让人寻个篮子。”云配今日穿的是掺了雀翎丝的外袍,怕梅枝勾丝,本想动手折几枝,又怕家里人瞧见他刚穿的衣服被刮坏了说他奢靡。

    路壬倒是无所谓,云家是云配的家,走起路来都蹦的比别处高些,想干什么不行。

    怀永安瞧见那边烟雾缭绕,说是要看看是不是新引来的温泉,也跑开了。

    只余路壬一人往梅林深处走去。

    大抵为了观景,梅林深处还设了亭子。

    亭子后不远,蹲着位莺草色衣袍的少年,头上簪了一根绿檀簪子。

    少年怀中抱了满怀的红梅枝,不好收拢,伞在他脚边放着,雪地上有半圈凹陷。

    路壬过去将伞拾起,给他打到头顶。

    北方下雪是很少打伞的,云配大抵从小生活在京中也不打伞。

    不过怀永安下雪时,还是更喜欢打伞出去。

    “是小五带回来的客人?”少年很愉快的接受了路壬的好意。

    “是。”

    “在下云焕,字谨之。敢问姑娘芳名?”

    “卢家,卢望。”

    云焕生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如月牙,很有感染力:“你不用光给我打伞,你自己也进来些,别被雪淋到了。”

    路壬脸上有浅浅笑意:“不必了,我从来下雪不打伞的。”

    下雪天撑伞,风又大,手又冷,还不如淋着,横竖进门抖一抖就没了。

    “四哥!”云配提着篮子气喘吁吁跑来。

    “小五。”

    云配瞧见路壬手中的伞:“你怎么也学卢绘他打伞了。”

    “卢姑娘刚才在帮我忙。”

    “哦,哦,四哥,你把花放篮子里吧,没那么占手。”

    “不用了,你们继续玩。”云焕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来从路壬手中接过伞柄。,“多谢卢姑娘。”

    等到云焕走远,路壬才开始问云配:“四公子他身体不太好?”

    “嗯,二伯母当时生他时未足月,小时又发了场高热,故而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你多吃点饭,别得病。”

    云配不知怎么话头怎么从他哥身上转到他身上,但多少算是关切,自然还是应了一声: “知道了。你在这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好好活着就可以。”

    “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路壬秀眉一蹙,不明所以。

    “没,没了。”

    “不是,你俩聊天就聊到这?”

    “温泉找着了?”

    “没,那边是个湖,只不过在冒烟。”

    “哦,那边大概是烧地龙出来的烟。”

    怀永安伸手接了片雪:“我们这几日能出去吗?”

    “应该可以的,我去问问二叔,然后去让人准备车架。”云配转身就走,已经忘了自己要折枝梅花。

    路壬找了处高高的树,脚尖轻点,立于枝头,小心翼翼的折了几支含苞的花枝。

    怀永安也不阻拦,只看着她道:“别把人家树压塌了。”

    未曾注意到远处怀里抱着红梅的莺草衣装的少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说他家的厨子做梅花糕好吃吗?”怀永安抬头问了句,直接在低矮的枝头摘了朵梅花瓣放在嘴里。

    “不知道,没吃过。”

    “我也想吃,你呢?”

    “可以尝一尝。”

    “没准外头有卖的,南方诸城里,就数临安最为繁华。”

    “卢家主,卢公子,我家五公子请您过去,家中车马已经备好。”

    “五公子是谁?”

    路壬白了一眼怀永安:“云配。”

    “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云二公子。”

    “京中可以这么说,但这里是他本家,自然是称五公子了。”

    “那以后叫他小五?”

    “……”

    ———

    南方甚少雪,路上熙熙攘攘,多是行人,出了云府没多久,马车就难行进了。

    “下车吧,这条街上也可以逛一逛,再往东一些就是西子湖,围炉煮雪很是合适。”云配让小厮寻个地方歇着,三人下车在街上继续往前。

    “雪又大了。”

    路壬生在北方,格外怕冷些,寒风一吹,身上绸面的衣服更为冰凉:“要是有些热乎的吃食,就更好了。”

    “那边有个葳蕤楼,做的就是临安这边特色的吃食,等会逛累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大街上就这三人不撑伞,显得分外显眼,路壬腰间又配了大刀,路上行人多少都离得远些。

    怀永安不禁感慨一下:“呀,路好走了。”

    路壬白了他一眼:“可不是,别人都绕着我们。”

    “我们长的很吓人吗?”云配不知为何,察觉行人的异样,总觉得有些古怪。

    “可能是小路的刀吓人。”

    “他们不是在看我,是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怀永安低头环视周身,似乎并未瞧出不妥之处。

    人群里声音窸窸窣窣,飞雪掩盖了部分杂音。因而静悄悄里显得明显。

    “……从云家马车上下来的。”

    “应该是中间的那个吧。”

    路壬也细细打量怀永安,并未觉得古怪。

    怀永安生的不俗,穿着也算得体,通身下来也像官宦人家的小公子。

    外面太冷了些,路壬已经不想继续天寒地冻的被人围观下去。

    “先去个暖和地方坐一坐,太冷了。”

    云配抬手要解披风,路壬当即又给他领口系带系紧了些。

    “太冷了。”路壬做完便不再看他,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冷风吹的粉红,又因手指蜷了起来骨节和指尖有些泛白。

    “你要不手伸我斗篷后面的帽子下?会暖和些。”

    怀永安直接一手一个兜帽,将二人快速的拽去葳蕤楼。

    “大街上呢,还嫌看我们的不够多。”怀永安招手拦了小二:“上点热茶,再两盘招牌的热菜。”

    待小二都走了才一拍脑袋道:“素的啊,素的。”

    “从这还真能瞧见西子湖呢。”

    “我幼时常来这边,三哥常领着我去湖边看人捞鱼。”云配饮了口茶,一阵酥麻,方觉身上寒意逼退。

    “你在临安长大,为什么水性不好?”

    “我上次只是水中太冷,毕竟也从未在冬日游过西子湖。”

    路壬往手上哈气,白莹莹的,暖和而潮湿。

    一声清脆的瓷盏碎裂音后,脚步声,拔刀声,弓弩上弦声萦绕在三人周围。

    路壬泛红的指尖当即握住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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