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雨势虽小了些,但淅淅沥沥却没有停的意思。风雪鸢懒懒起身,推门看着外面朦胧的晨雾,一个人出神。

    林伯披着蓑衣,踩着泥泞从外面回来了,带来了曲蓼严的口信。

    “李德全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找到了。”

    风雪鸢帮林伯解了蓑衣,一阵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是不是已经被灭口了……”

    林伯说道:“昨日曲萧和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逃回来的李父,萧公子骑马撞到了他,已经死了。可他身上全是刀伤,而在那不远处,也发现了李母的尸体。现下两具尸体都在府尹衙门那呢,林安长公主要亲自看着仵作验尸以还萧风笙清白。曲蓼严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若也想去看看,可去曲府找曲萧和。”

    “此事事关通仙殿失火一事,我定要去看看的。想要找到背后主事之人,也只能从李父李母的尸体上入手了。”说完,风雪鸢回屋拿了马鞍,冲进了雨中。

    林伯为风雪鸢套了马,又将蓑衣披到她的身上,目送着她远去,半晌,深深叹了一口气:“唉,这雨怕是停不了了……”

    风雪鸢和曲萧和来到衙门时,正好迎面碰到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安长公主。

    林安长公主瞅了一眼风雪鸢,对曲萧和冷言道:“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会有这样晦气的事!竟给我惹麻烦!”

    曲萧和低下了头,不敢顶嘴,任由林安长公主发落。

    风雪鸢刚想为曲萧和解围,府尹沈槐安从衙门跑了出来。

    “长公主亲临府尹衙门,恕沈某未能远迎。不如到前厅喝盏茶,等仵作的消息吧。”沈槐安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此事涉及萧风笙,府尹沈槐安不敢擅作主张,连夜上报给了大理寺,但他没想到林安长公主能亲临府衙验尸。

    林安长公主说话不容拒绝,没有管沈槐安径直往停尸阁走去,“无妨,我要亲自看着仵作验尸。”

    沈槐安迈着碎步追上了林安长公主,引着众人来到了后院的停尸阁:“长公主,里面味道有些难闻,您见谅。”

    远远地,风雪鸢就闻到了一股浑浊的恶臭,胸口涌起一阵阵难以遏制的热流。

    风雪鸢闭了眼睛,轻轻捋着胸口,忽然,鼻下传来一股大蒜和葱姜的气味。这气味也冲得很,倒是很好地隔绝了尸臭。

    “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这里的气味,所以我用蒜汁和葱姜水浸了这纱巾,你可遮一下。”

    风雪鸢睁眼,曲萧和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轻轻地将纱巾覆面系住,遮住了她的口鼻。

    “多谢曲公子。”风雪鸢微微一福,跟着众人进了停尸阁。

    停尸阁里,帷帐低垂,将一具具尸体分隔开来。风雪鸢紧紧跟在林安长公主和曲萧和的身后,眼睛丝毫不敢往周围乱瞟。

    那仵作已经早早等候在尸体旁,见着林安长公主,心里一慌。他早收了解禄礼,必定要在尸体上敲死萧风笙杀人之罪。可如今林安长公主亲自看着,只怕是不好从中动手脚。

    风雪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曲萧和自是不必说,见过了沙场上如山的尸堆,眼前的景象不足以让他有惧色。可林安长公主也是神态自若,便对两具仅用草席覆盖的赤裸尸体竟毫不避讳。

    “开始吧。”林安长公主冷冷地发话。

    仵作一一丈量了两人身上的伤,详细记录了伤口的部位和长度深度。

    李母的致命伤在后脖处,比较容易判别,可李父的伤就没那么容易下定论了。前胸后背大大小小十几处,只有左胸上有一处伤较深。

    “长公主,这几处伤都不曾伤到内脏,只怕这致命一击……”

    林安长公主只看着尸体,冷冷地说:“是否是被马所撞,要看内脏是否出血。况且这左胸上的伤是否伤到了心脏也未可知啊。”

    “长公主的意思是……”

    “剖尸。”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仵作面色惨白,支支吾吾道:“长公主,这若是要剖尸……一是要家属同意,二是要层层审批,三是……剖腹之后,要为死者举行仪式告慰亡灵并焚烧尸体,这一时半会怕是不具备条件啊。”

    风雪鸢吞咽了一口口水,憋着气质问道:“李家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倒也不必征求什么家属同意。既然要审批,那便一一去办就是。难不成你身为仵作,要胡乱定论吗?”

    林安长公主狠狠剜了一眼仵作,仵作在推三阻四,她怎能看不出来。

    那仵作如滚刀肉一般,一个劲推脱:“公主,若是按照流程,只怕今日也是验不了的。”

    风雪鸢欲开口辩驳,却见林安长公主不声不响,从一旁摆着的刀具中挑选了一把,“林安姑母,您这是……”

    众人皆变了脸色,劝阻道:“林安长公主,您怎能亲自……”

    “有什么后果只管找我!”林安长公主不由沈槐安和仵作分说,直接从李父的腹部划开一条一掌长的口子,隔着猪肠衣缝制的手套,从尸体里面掏出了内脏,依次摆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呕~”的一声,风雪鸢实在忍不住,跑了出去。

    曲萧和追着风雪鸢出了停尸阁,在院中陪着她将胃里的酸水吐了个一干二净。

    等风雪鸢缓过劲来,众人皆走了出来。她连忙迎上去问:“林安姑母,如何了?”

    林安长公主接过侍女冰凌递上来了手帕和清水,净了手,说道:“李父内脏无恙,致命伤乃左胸上的那一刀,伤到了根本。”

    风雪鸢深呼一口气:“那就不关萧风笙的事了。只是何人杀了李父李母,怕是不得而知了。”

    “冰凌,你觉得那刀伤可有什么蹊跷吗?”林安长公主转身问跟着她的侍女。

    冰凌回忆了一下,上前回道:“长公主,那伤口确实不常见,两头浅,中间深,不像是平常所用刀具。”

    曲萧和闻声,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是西域弯刀。”

    那仵作也小心翼翼地附和道:“对,没错,弯刀的伤口便是如此。可整个南风用这种刀的人怕是也少之又少吧,只有阳庭郡鱼龙混杂,可能会有西域的商人贩卖。”

    风雪鸢一听阳庭郡,心里又焦急起来:“阳庭郡?那岂不是还是指向百草堂吗?”

    林安长公主白了一眼风雪鸢,眼里透出一阵寒气:“百草堂杀人用不着刀。”

    “百草堂杀人用不着刀?”风雪鸢不解地看向林安长公主。

    林安长公主没有理她,将净手的手帕扔进水盆,厉声说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笙儿,至于百草堂的事,我没有兴趣。沈大人,我要进宫面圣了,希望我出宫回府时,能见到笙儿安然无恙地在府里等着我。”

    沈槐安连声应道:“是,是。”

    林安长公主走后,风雪鸢问曲萧和:“林安姑母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曲萧和抬手解开了风雪鸢戴的面纱,说道:“你忘了林安舅母的孩子是怎么打掉的了?百草堂用毒于无形,若真想杀李父和李母,怎还能有他们逃脱的机会?”

    风雪鸢刚从尸臭中缓过劲来,懵懵地“哦”了一声。

    林安长公主进了宫,向顺帝回禀了验尸之事。

    “百草堂杀人用不着刀。”顺帝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顺帝大病初愈,又为皇陵之事,百草堂之事忧心不已,眼见着苍老了不少。

    “百草堂百步外便能下毒,杀人于无形,当年臣妹可是亲自体会过。叶妃何其狠毒,就那样把臣妹的孩子打掉了……现下叶玄明想灭口两个平头百姓,何苦派几个江湖杀手追杀?西域弯刀,阳庭郡,皇兄,阳庭郡谁有如此大胆,您难道还想不出吗?”

    “是啊,宁侯一直对朕……咳咳……耿耿于怀。”顺帝端起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嗓子,“当年朕初登基,内有宁侯专权,外有大齐趁火打劫,多么难的局面朕都应付了下来,如今真是老了,一点事儿就让朕忧心不安。”

    林安长公主恭维道:“在臣妹心中,皇兄永远都是那个除宁侯收皇权,抗大齐开边贸的英勇少年。”

    顺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安长公主继续说道:“当年臣妹远嫁和亲,父皇母后皆言不忍骨肉分离,竟无一人前来相送,只有皇兄送我出了城,待我回朝又许我再醮萧植,臣妹心里永远感激皇兄,只希望皇兄能身体康健,万寿金安。”

    顺帝讪讪一笑。

    当初他背弃先帝与古滇的盟约,害得林安守寡回朝,又逼她落了胎,如今林安肯这样说也不过是知道顺帝年纪渐长,爱听好话投其所好罢了。

    “终究是朕对不住你和孩子。林安,有你在,朕才能安心一二啊,你总是能不顾自己的一己恩怨,帮助南风渡过难关。”

    顺帝放下茶盏,眼神随着香炉里升起的一缕烟,飘出了万圣殿。“当年父皇决定让你和古滇王和亲,你不顾和萧植的青梅竹马之情,只说自己作为南风公主,不能白食俸禄。

    后来朕决定攻打古滇,你不顾和古滇王的夫妻之情,与朕里应外合,才有了如今的滇宁郡。

    再后来你怀孕回朝,满朝文武皆言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日后将是祸患,你宁死不肯,是叶妃趁你不察下了堕胎药,朕知你恨极了叶妃。可鸢儿出生后你还是为了南风和百草堂的关系劝朕留下叶妃的孩子。朕如今看你和萧植、笙儿生活得幸福,心里也能宽慰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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