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始，学业压力陡然变大，姬蔚时要忙着竞赛，申请学校，准备夏令营，而周天姿在刷数学题，背单词，抄古文。整整一个学期两人都没见上几次面，巨大的学业压力让周天姿甚至寒假都不打算回家。
姜蕊依自己来到上廷，她居然挤出钱来租了一个房子，说什么孩子要高考，家长也得准备。
周天姿去机场接姜蕊依的时候是上廷的冬天，大雪飞扬间，那个女人出现在机场大厅门口，周围人都裹得和粽子一样，她却一件线织衫一件风衣，似乎完全不怕冷。
周天姿大呼小叫着要脱自己的围巾给亲妈裹上，姜蕊依却拒绝了，她在冰冷的空气中大笑着：“不就冬天吗，我怕什么？”
周天姿挑眉：“怎么，你喜欢这么冷的冬天？”
“我遇见过比这还寒冷的冬天。”姜蕊依凝望着天空飞扬的大雪：“那时总有一批人冻死，饿殍遍野，煤炭是供应那些富人的，而穷人却大多数活不到那个冬天。”
周天姿：“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烧煤炭啊？”
“当然不是现在。”姜蕊依叹气：“很久以前了。”
周天姿：“多久以前？你有那个年纪？”
这个年纪的孩子见识未必有大人多，但是抬杠水平肯定是比大人强的。
姜蕊依笑笑，没有回答。
上廷作为神洲首都，神洲人的源起故乡，古建筑和遗迹遍布全球，真的要看，几天绝对看不完。
“那就国家博物馆呗。”姜蕊依淡淡道：“一个地方看遍神洲历史。”
神洲一共八千年历史，最初就在上廷这颗星球，后来慢慢地发展出航天技术，开始踏足仙女系所有的宜居星球。但神洲这时已经错过了星际大航海的年代，向外扩的时候遇到了奥兰特——一个靠着殖民崛起的星际帝国。
那场旷日持久的领土保卫战最终神洲惨胜，土地拿了回来，但整个神洲的上层官僚被奥兰特紧紧掌握，贫富差距扩大，外星买办横行，无人为底层的神洲人发声，直到国母厉维揭竿而起，她推翻了旧神洲腐朽的统治，建立了新神洲，又和奥兰特打了二十年的战争，最终稳固了仙女系以及星际上神洲的统治地位。
一个伟大的女人，但她临死前却最终选择独自前往溟涨——那埋葬了她无数战友的地方。
姜蕊依垂眸静静看着博物馆里染血的遗物，那是当年战士们为了独立和幸福而斗争的证据。
周天姿明显不太感兴趣，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更喜欢动漫和小说，周天姿带母亲来只是因为她知道姜蕊依这个年纪的人喜欢逛博物馆。
“你知道姜瑞颐吗？”姜蕊依道。
周天姿：“知道，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一个字，祥瑞的瑞，颐养天年的颐，是个很幸福的名字。”姜蕊依轻轻道：“她是厉维的恩师，也是一个伟大的卫国战士，但极少人知道。”
周天姿听着不对劲：“她也牺牲了吗？”
“参与了那场战争的战士十不存一，姜瑞颐自然也离开了。”姜蕊依道：“她抚养了厉维，并在厉维成年后给予引导——她才是真正的国母，只是离开得太早。”
周天姿哑然，然后开始在终端上搜索姜瑞颐。
词条弹了出来，百科上有关她的资料还不少，但最显著的是她是国母的婆婆——厉维的丈夫姬煦的母亲！还有什么她的离婚案啊啥的——营销号就喜欢盯着女人的八卦□□二两事。
“傻吊词条。”姜蕊依低骂：“天天就盯着那点东西瞎几把乱说。姜瑞颐那么伟大的人，却无人在意她的贡献。”
周天姿：“但大多数人更喜欢看这种嘛，毕竟政治真的很无聊。”
姜蕊依摇头叹气。
这时两人走到一封信旁，姜蕊依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封信。
周天姿看了一眼，落款是姜瑞颐时，心一跳：“你这么喜欢那个姜前辈？就因为她和你一个姓？”
看姜蕊依没回答，周天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妈原来也是个攀权附贵的势利女人！
周天姿暗暗唾弃这种行为，然后她东张西望，她等得有点着急，这一整个展馆她都看完了，妈怎么还没走！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周天姿有点不耐烦：“不买保险。”
“我不卖保险。”熟悉的缱绻声音，姬蔚时轻笑：“你怎么也在这？”
周天姿愣了一下，转头。
“姬蔚时！”周天姿人都惊呆了：“我又双叒叕见到你！”
姬蔚时故作惊讶：“有那么多吗？”
周天姿不敢直接盯着姬蔚时的脸，她垂下视线：“不，你简直和那个NPC一样，莫名其妙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我姐姐在这做志愿讲解。”姬蔚时温和道：“我来看她。你呢？就你一人？”
周天姿：“我妈在这里。”周天姿朝姜蕊依方向努嘴：“喏。”
姜蕊依整个人似乎在出神，周天姿走过去，大力拍了她一下：“妈！”
姜蕊依吓了一大跳：“你要吓死你妈？”
周天姿：“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现在的姬蔚时——”
姜蕊依茫然地看着这个比她高大的少年：“那个小男孩？”
姬蔚时笑笑：“嗯。阿姨你好，我就是姬蔚时。”
姜蕊依“啧”一声：“这么好看啊，怪不得那么招丫头们喜欢。”
周天姿慌了，暗暗踩了母亲一脚示意她别乱说话。
姬蔚时淡定地点头：“我把我姐叫过来给各位讲解一下吧，她喜欢历史。”
“我听说今天有特展？”周天姿道：“那个国母厉维的特别展览？”
“我姐就在那，快去吧。”姬蔚时催促道，他拍了一下周天姿的肩。
周天姿感觉肩膀烧了起来，她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想放下，但姬蔚时对自己的吸引力还是那么强。
姬蔚时和周天姿走在前面，姜蕊依走在后面。
“庄湄仪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姬蔚时突然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感情：“她把我当成我表哥的替身了。”
周天姿天生情缺，实在不懂感情里的弯弯绕绕，没有经验的她只能反复斟酌自己的话：“那就放下？”
姬蔚时苦笑：“怎么放得下啊，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
周天姿没法说了，其实她也差不多，没法彻底放下对姬蔚时的喜欢。
“以前我总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可以努力得到，可爱情却不是。”姬蔚时喃喃：“苏皓和庄湄仪才是青梅竹马，她把我当成苏皓的替身，大概是我像从前的苏皓吧。”
“你把这些和我讲也没用啊。”周天姿嘟囔：“我又没谈过恋爱，我什么都帮不了。”
姬蔚时却轻轻笑了。
“能有个倾诉的人就很好了。”姬蔚时道：“你是我最放心的倾诉人，因为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愿意和你说。”
“为什么？”周天姿大惑不解：“我啥都帮不了！”
“这事本来就没法帮。”姬蔚时淡淡道：“我憋得心里难受，告诉姐妹和父母只会让他们担心，但告诉同龄人就舒坦了。或者说，我需要一个可以倾诉而且不会放弃我的朋友，周天姿，你是最适合的人。”
周天姿：“……啊？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啊？”
对你有好感的人那么多，哥们你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
“因为我不像你有非常铁的朋友，而且即使关系不错的几个也掰了，我真的很害怕再次失去。”姬蔚时温和地盯着周天姿：“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和一个喜欢的女孩，我非常害怕再次被抛弃。”
周天姿：“我闹掰的朋友又不是没有……交朋友本来就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你老这么抓着过去不放不是惩罚自己吗？庄湄仪把你当替身是你的错吗？徐常谦搞事情是你指使的吗？”
天天内耗自己做什么，发疯外耗才是正解，看老娘不爽，那就自杀。
“我念情。”姬蔚时道：“就是天生放不下吧……所以周天姿，你真的是个非常温暖积极的人，我非常需要你的能量。”
周天姿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煽情，她天生情缺，一旦有煽情她会感到肉麻：“呃，也不必这样，哥们我们就这样，哈哈，不必不必。”
姬蔚时：“可我总感觉你是不是好像有点躲我？”
周天姿：“？”
“我总觉得你有点……怕我？”姬蔚时道：“我一直在想你高一时说的话，是不是因为我的父母让你对我敬而远之？其实不必这样，我们是平等，至少在学校里我们没有差别，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是吧？”
周天姿早就忘了她高一时说了啥了，她嗯嗯应付着，终于忍不住了。
“哥们，自然点。做事干嘛这么瞻前顾后的，想说啥就说啥，天天想这想那的，岂不是累死了？”周天姿叹气：“我干啥事就做啥事，怕什么，我就没啥顾忌。你要是和我做朋友，有话直说，不必这么委婉，我不是多想的人。我也不是躲你，我单纯没那么多事情需要找你，我实话实话了，你和我的关系远不如和张楚涵紧密，我可以没事找事搞她但你不行。”
姬蔚时愣了一下，以他的成长环境，周围很少有人会对他直说这么心里实话，这倒是新鲜体验：“这么说，我们这种社交距离也算是朋友了吗？”
“我觉得是，搞朋友本来就求同存异嘛，除非是原则性问题不容，我也不是什么精神洁癖。”周天姿嘿嘿一笑，她伸出手：“握个手呗，正式点。”
姬蔚时回握：“好的。”
姜蕊依走了过来：“哦哟，你妈刚刚出神的瞬间，你就和人家小男孩牵上手了？”
周天姿：“瞎说，我这是友谊的小手，不要乱讲。”
姬蔚时想到徐常谦出事的那个晚上姐姐在车上说的话，突然脸红了。
好在周天姿心大，她看来看去：“特展还要加钱！”
“我不去了。”姜蕊依道：“反正都一样。”
“国母的历史怎么能不去！”周天姿拽着她妈：“快去啦！”
走到门口，几个中年男人在争执。
“所以厉维为什么要封印异质？”一个人道：“如果有那异质，我们完全可以更早击败奥兰特，夺回溟涨，而且厉维的异能还是‘君王’，她完全可以让奥兰特的异能者服从她！我们也不至于龟缩在仙女系！”
“如果不封印异质，我们的生活只会更惨！到时富人和穷人的差距哪止财富，那是人种的差异！富人拥有财力和强大的生命与异能，穷人在下水道苟延残喘！”
“这不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弱肉强食，现在社会上不也一样？强大的人就应该获得一切！”
“你！你不会觉得，如果国母按照你的想法来，你真的会是被众星捧月的少数吗？你的祖先会被扔进地下城和下水道，然后默默无名地死去，压根没有你！”
“够了，先生。”一个红衣讲解员走上来：“请不要大声囔囔影响秩序，任何问题可以私下讨论，但这是博物馆，不能影响其他游客的观览体验。”
那个红衣讲解员居然又是姬蔚然！
姬蔚时露出舒缓的笑容，待那两个男人走后，他上去：“姐。”
姬蔚然转身看到弟弟立刻笑魇如花：“小时你来找我啊？”
“给你带了两个客人，姐，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姬蔚时对周天姿方向努了努嘴。
“嘿，是小天子！”姬蔚然热情迎上来：“来来来，不要被刚刚那两个普通又自信的中年男人影响了，快来快来。”
周天姿道：“姐，是不是还是为了学分来这当志愿者啊？”
姬蔚然：“没办法，我最喜欢的志愿活动就这个了，今年寒假再做完我学分就修满了。”
她领着周天姿和姜蕊依往前走：“不过我呢，也确实出于爱好来这当志愿者，因为我确实喜欢厉维，她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几个人来到厉维的相片前，虚拟投屏投出厉维的全身影像——厉维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即使知道这是虚拟的影像，但那睥睨沉静的气质依旧扑面而来。
周天姿总觉得国母的气质有点熟悉……这时她转头看见姜蕊依，她依旧抱臂沉默，背对着大家，看向展馆中心的一件展品。
那姿态，那气势，简直一模一样。
周天姿产生了怪异的感觉。
我妈是不是年轻时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周天姿走到姜蕊依身边，顺着姜蕊依的视线过去，那是一枚沁血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几个小字：“相煦相济，玉汝于成。”
“这是姬煦送给厉维的玉佩，那是他第一次向厉维表达心意。”姬蔚然突然出现：“其实后世很多人猜测厉维到底喜不喜欢姬煦，很多人怀疑她其实是因为姜瑞颐才照顾姬煦，说厉维是个同性恋。”
身后一声短促的嗤笑，姜蕊依：“真就乱猜呗。”
“我也觉得是瞎说，如果厉维真不喜欢姬煦，那么她也不会一直保存着这枚玉佩。其实更多更靠谱的猜测是厉维因为异质的作用，导致她天生情感方面比正常人迟钝，那个年代异质能量就像病毒，能轻而易举摧毁一个人正常的神智。”
周天姿：“这么恐怖哇！”
“所以封印异质是对的，这种诡异的东西对人的影响非常恐怖，轻则摧毁神智，重则丢命，即使侥幸成为了异能者，那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的人。”姬蔚然道：“我们的生活绝不可能这么正常。”
这时她们再次路过一份呈现在虚拟屏上的信。周天姿停了下来，这是厉维给姜瑞颐的聊天内容。
厉维的遣词造句明显非常淡漠，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上报成果。
然后就是姜瑞颐的回复：“年轻人活泼点没毛病哈，唠点家常怎么和汇报任务一样。我不认为感情是人的大忌，舒服地去享受生活也是一种本领。”
厉维：“我不清楚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去选择逃避，勇敢地去拥抱自己慢慢恢复的感情，即使会伤心那又如何？不要害怕，哪怕你的后背只有我一个，我也能顶着你走。”
“厉维出身非常悲惨，她被父母抛弃，然后感染了异质，她靠着异能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赏金杀手。”姬蔚然道：“是姜瑞颐救了她，让她重新像人一样生活。”
周天姿哑然，她突然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这么逃避感情了，过去的经历逼着她理性。
“也许当初她参与反抗旧神洲的原因只是为了报答姜瑞颐，但后面她也是真心为了那些可怜的人战斗吧。”姬蔚然道：“但如果没有姜瑞颐，她绝对走不上这条路。一个人的命运会被无数人影响，所以我们不能做冷漠的看客，不是嘛？小天子，我相信你也是这么一个勇敢的人，你在学校的行为也间接救了很多同学。”
周天姿愣了一下，一段回忆如闪电般复现在她脑海。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读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双胞胎勇士约定一起去屠杀恶龙，但路上其中一个双胞胎死去，剩下的那个虽然遇到了恶龙，但最终寡不敌众，也战死了。
当时的周天姿不能理解，明明已经失去了一个同伴，但为什么剩下的那个还要去送死？
“因为愧疚吧，一起做好的约定，但最终不能一起实现。”姜蕊依温柔地抚摸着周天姿的脑袋。
“为什么会愧疚呢？又不是他杀了他兄弟。”
“也许是他兄弟给了他承受不起的恩惠吧，让他一辈子都去回报这份恩情。尤其当你知道你的同伴在做一份很伟大的事情时，强烈的自卑和愧疚会让你追随着她。”
时光荏苒，周天姿已经记不得那时姜蕊依的表情和语气了，但听到姬蔚然分析的那一刹那，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时候的姜蕊依一定是哀伤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那时候的姜蕊依一定有着和厉维一样的感受呢？
姜蕊依自己来到上廷，她居然挤出钱来租了一个房子，说什么孩子要高考，家长也得准备。
周天姿去机场接姜蕊依的时候是上廷的冬天，大雪飞扬间，那个女人出现在机场大厅门口，周围人都裹得和粽子一样，她却一件线织衫一件风衣，似乎完全不怕冷。
周天姿大呼小叫着要脱自己的围巾给亲妈裹上，姜蕊依却拒绝了，她在冰冷的空气中大笑着：“不就冬天吗，我怕什么？”
周天姿挑眉：“怎么，你喜欢这么冷的冬天？”
“我遇见过比这还寒冷的冬天。”姜蕊依凝望着天空飞扬的大雪：“那时总有一批人冻死，饿殍遍野，煤炭是供应那些富人的，而穷人却大多数活不到那个冬天。”
周天姿：“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烧煤炭啊？”
“当然不是现在。”姜蕊依叹气：“很久以前了。”
周天姿：“多久以前？你有那个年纪？”
这个年纪的孩子见识未必有大人多，但是抬杠水平肯定是比大人强的。
姜蕊依笑笑，没有回答。
上廷作为神洲首都，神洲人的源起故乡，古建筑和遗迹遍布全球，真的要看，几天绝对看不完。
“那就国家博物馆呗。”姜蕊依淡淡道：“一个地方看遍神洲历史。”
神洲一共八千年历史，最初就在上廷这颗星球，后来慢慢地发展出航天技术，开始踏足仙女系所有的宜居星球。但神洲这时已经错过了星际大航海的年代，向外扩的时候遇到了奥兰特——一个靠着殖民崛起的星际帝国。
那场旷日持久的领土保卫战最终神洲惨胜，土地拿了回来，但整个神洲的上层官僚被奥兰特紧紧掌握，贫富差距扩大，外星买办横行，无人为底层的神洲人发声，直到国母厉维揭竿而起，她推翻了旧神洲腐朽的统治，建立了新神洲，又和奥兰特打了二十年的战争，最终稳固了仙女系以及星际上神洲的统治地位。
一个伟大的女人，但她临死前却最终选择独自前往溟涨——那埋葬了她无数战友的地方。
姜蕊依垂眸静静看着博物馆里染血的遗物，那是当年战士们为了独立和幸福而斗争的证据。
周天姿明显不太感兴趣，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更喜欢动漫和小说，周天姿带母亲来只是因为她知道姜蕊依这个年纪的人喜欢逛博物馆。
“你知道姜瑞颐吗？”姜蕊依道。
周天姿：“知道，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一个字，祥瑞的瑞，颐养天年的颐，是个很幸福的名字。”姜蕊依轻轻道：“她是厉维的恩师，也是一个伟大的卫国战士，但极少人知道。”
周天姿听着不对劲：“她也牺牲了吗？”
“参与了那场战争的战士十不存一，姜瑞颐自然也离开了。”姜蕊依道：“她抚养了厉维，并在厉维成年后给予引导——她才是真正的国母，只是离开得太早。”
周天姿哑然，然后开始在终端上搜索姜瑞颐。
词条弹了出来，百科上有关她的资料还不少，但最显著的是她是国母的婆婆——厉维的丈夫姬煦的母亲！还有什么她的离婚案啊啥的——营销号就喜欢盯着女人的八卦□□二两事。
“傻吊词条。”姜蕊依低骂：“天天就盯着那点东西瞎几把乱说。姜瑞颐那么伟大的人，却无人在意她的贡献。”
周天姿：“但大多数人更喜欢看这种嘛，毕竟政治真的很无聊。”
姜蕊依摇头叹气。
这时两人走到一封信旁，姜蕊依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封信。
周天姿看了一眼，落款是姜瑞颐时，心一跳：“你这么喜欢那个姜前辈？就因为她和你一个姓？”
看姜蕊依没回答，周天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妈原来也是个攀权附贵的势利女人！
周天姿暗暗唾弃这种行为，然后她东张西望，她等得有点着急，这一整个展馆她都看完了，妈怎么还没走！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周天姿有点不耐烦：“不买保险。”
“我不卖保险。”熟悉的缱绻声音，姬蔚时轻笑：“你怎么也在这？”
周天姿愣了一下，转头。
“姬蔚时！”周天姿人都惊呆了：“我又双叒叕见到你！”
姬蔚时故作惊讶：“有那么多吗？”
周天姿不敢直接盯着姬蔚时的脸，她垂下视线：“不，你简直和那个NPC一样，莫名其妙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我姐姐在这做志愿讲解。”姬蔚时温和道：“我来看她。你呢？就你一人？”
周天姿：“我妈在这里。”周天姿朝姜蕊依方向努嘴：“喏。”
姜蕊依整个人似乎在出神，周天姿走过去，大力拍了她一下：“妈！”
姜蕊依吓了一大跳：“你要吓死你妈？”
周天姿：“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现在的姬蔚时——”
姜蕊依茫然地看着这个比她高大的少年：“那个小男孩？”
姬蔚时笑笑：“嗯。阿姨你好，我就是姬蔚时。”
姜蕊依“啧”一声：“这么好看啊，怪不得那么招丫头们喜欢。”
周天姿慌了，暗暗踩了母亲一脚示意她别乱说话。
姬蔚时淡定地点头：“我把我姐叫过来给各位讲解一下吧，她喜欢历史。”
“我听说今天有特展？”周天姿道：“那个国母厉维的特别展览？”
“我姐就在那，快去吧。”姬蔚时催促道，他拍了一下周天姿的肩。
周天姿感觉肩膀烧了起来，她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想放下，但姬蔚时对自己的吸引力还是那么强。
姬蔚时和周天姿走在前面，姜蕊依走在后面。
“庄湄仪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姬蔚时突然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感情：“她把我当成我表哥的替身了。”
周天姿天生情缺，实在不懂感情里的弯弯绕绕，没有经验的她只能反复斟酌自己的话：“那就放下？”
姬蔚时苦笑：“怎么放得下啊，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
周天姿没法说了，其实她也差不多，没法彻底放下对姬蔚时的喜欢。
“以前我总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可以努力得到，可爱情却不是。”姬蔚时喃喃：“苏皓和庄湄仪才是青梅竹马，她把我当成苏皓的替身，大概是我像从前的苏皓吧。”
“你把这些和我讲也没用啊。”周天姿嘟囔：“我又没谈过恋爱，我什么都帮不了。”
姬蔚时却轻轻笑了。
“能有个倾诉的人就很好了。”姬蔚时道：“你是我最放心的倾诉人，因为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愿意和你说。”
“为什么？”周天姿大惑不解：“我啥都帮不了！”
“这事本来就没法帮。”姬蔚时淡淡道：“我憋得心里难受，告诉姐妹和父母只会让他们担心，但告诉同龄人就舒坦了。或者说，我需要一个可以倾诉而且不会放弃我的朋友，周天姿，你是最适合的人。”
周天姿：“……啊？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啊？”
对你有好感的人那么多，哥们你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
“因为我不像你有非常铁的朋友，而且即使关系不错的几个也掰了，我真的很害怕再次失去。”姬蔚时温和地盯着周天姿：“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和一个喜欢的女孩，我非常害怕再次被抛弃。”
周天姿：“我闹掰的朋友又不是没有……交朋友本来就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你老这么抓着过去不放不是惩罚自己吗？庄湄仪把你当替身是你的错吗？徐常谦搞事情是你指使的吗？”
天天内耗自己做什么，发疯外耗才是正解，看老娘不爽，那就自杀。
“我念情。”姬蔚时道：“就是天生放不下吧……所以周天姿，你真的是个非常温暖积极的人，我非常需要你的能量。”
周天姿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煽情，她天生情缺，一旦有煽情她会感到肉麻：“呃，也不必这样，哥们我们就这样，哈哈，不必不必。”
姬蔚时：“可我总感觉你是不是好像有点躲我？”
周天姿：“？”
“我总觉得你有点……怕我？”姬蔚时道：“我一直在想你高一时说的话，是不是因为我的父母让你对我敬而远之？其实不必这样，我们是平等，至少在学校里我们没有差别，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是吧？”
周天姿早就忘了她高一时说了啥了，她嗯嗯应付着，终于忍不住了。
“哥们，自然点。做事干嘛这么瞻前顾后的，想说啥就说啥，天天想这想那的，岂不是累死了？”周天姿叹气：“我干啥事就做啥事，怕什么，我就没啥顾忌。你要是和我做朋友，有话直说，不必这么委婉，我不是多想的人。我也不是躲你，我单纯没那么多事情需要找你，我实话实话了，你和我的关系远不如和张楚涵紧密，我可以没事找事搞她但你不行。”
姬蔚时愣了一下，以他的成长环境，周围很少有人会对他直说这么心里实话，这倒是新鲜体验：“这么说，我们这种社交距离也算是朋友了吗？”
“我觉得是，搞朋友本来就求同存异嘛，除非是原则性问题不容，我也不是什么精神洁癖。”周天姿嘿嘿一笑，她伸出手：“握个手呗，正式点。”
姬蔚时回握：“好的。”
姜蕊依走了过来：“哦哟，你妈刚刚出神的瞬间，你就和人家小男孩牵上手了？”
周天姿：“瞎说，我这是友谊的小手，不要乱讲。”
姬蔚时想到徐常谦出事的那个晚上姐姐在车上说的话，突然脸红了。
好在周天姿心大，她看来看去：“特展还要加钱！”
“我不去了。”姜蕊依道：“反正都一样。”
“国母的历史怎么能不去！”周天姿拽着她妈：“快去啦！”
走到门口，几个中年男人在争执。
“所以厉维为什么要封印异质？”一个人道：“如果有那异质，我们完全可以更早击败奥兰特，夺回溟涨，而且厉维的异能还是‘君王’，她完全可以让奥兰特的异能者服从她！我们也不至于龟缩在仙女系！”
“如果不封印异质，我们的生活只会更惨！到时富人和穷人的差距哪止财富，那是人种的差异！富人拥有财力和强大的生命与异能，穷人在下水道苟延残喘！”
“这不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弱肉强食，现在社会上不也一样？强大的人就应该获得一切！”
“你！你不会觉得，如果国母按照你的想法来，你真的会是被众星捧月的少数吗？你的祖先会被扔进地下城和下水道，然后默默无名地死去，压根没有你！”
“够了，先生。”一个红衣讲解员走上来：“请不要大声囔囔影响秩序，任何问题可以私下讨论，但这是博物馆，不能影响其他游客的观览体验。”
那个红衣讲解员居然又是姬蔚然！
姬蔚时露出舒缓的笑容，待那两个男人走后，他上去：“姐。”
姬蔚然转身看到弟弟立刻笑魇如花：“小时你来找我啊？”
“给你带了两个客人，姐，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姬蔚时对周天姿方向努了努嘴。
“嘿，是小天子！”姬蔚然热情迎上来：“来来来，不要被刚刚那两个普通又自信的中年男人影响了，快来快来。”
周天姿道：“姐，是不是还是为了学分来这当志愿者啊？”
姬蔚然：“没办法，我最喜欢的志愿活动就这个了，今年寒假再做完我学分就修满了。”
她领着周天姿和姜蕊依往前走：“不过我呢，也确实出于爱好来这当志愿者，因为我确实喜欢厉维，她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几个人来到厉维的相片前，虚拟投屏投出厉维的全身影像——厉维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即使知道这是虚拟的影像，但那睥睨沉静的气质依旧扑面而来。
周天姿总觉得国母的气质有点熟悉……这时她转头看见姜蕊依，她依旧抱臂沉默，背对着大家，看向展馆中心的一件展品。
那姿态，那气势，简直一模一样。
周天姿产生了怪异的感觉。
我妈是不是年轻时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周天姿走到姜蕊依身边，顺着姜蕊依的视线过去，那是一枚沁血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几个小字：“相煦相济，玉汝于成。”
“这是姬煦送给厉维的玉佩，那是他第一次向厉维表达心意。”姬蔚然突然出现：“其实后世很多人猜测厉维到底喜不喜欢姬煦，很多人怀疑她其实是因为姜瑞颐才照顾姬煦，说厉维是个同性恋。”
身后一声短促的嗤笑，姜蕊依：“真就乱猜呗。”
“我也觉得是瞎说，如果厉维真不喜欢姬煦，那么她也不会一直保存着这枚玉佩。其实更多更靠谱的猜测是厉维因为异质的作用，导致她天生情感方面比正常人迟钝，那个年代异质能量就像病毒，能轻而易举摧毁一个人正常的神智。”
周天姿：“这么恐怖哇！”
“所以封印异质是对的，这种诡异的东西对人的影响非常恐怖，轻则摧毁神智，重则丢命，即使侥幸成为了异能者，那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的人。”姬蔚然道：“我们的生活绝不可能这么正常。”
这时她们再次路过一份呈现在虚拟屏上的信。周天姿停了下来，这是厉维给姜瑞颐的聊天内容。
厉维的遣词造句明显非常淡漠，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上报成果。
然后就是姜瑞颐的回复：“年轻人活泼点没毛病哈，唠点家常怎么和汇报任务一样。我不认为感情是人的大忌，舒服地去享受生活也是一种本领。”
厉维：“我不清楚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去选择逃避，勇敢地去拥抱自己慢慢恢复的感情，即使会伤心那又如何？不要害怕，哪怕你的后背只有我一个，我也能顶着你走。”
“厉维出身非常悲惨，她被父母抛弃，然后感染了异质，她靠着异能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赏金杀手。”姬蔚然道：“是姜瑞颐救了她，让她重新像人一样生活。”
周天姿哑然，她突然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这么逃避感情了，过去的经历逼着她理性。
“也许当初她参与反抗旧神洲的原因只是为了报答姜瑞颐，但后面她也是真心为了那些可怜的人战斗吧。”姬蔚然道：“但如果没有姜瑞颐，她绝对走不上这条路。一个人的命运会被无数人影响，所以我们不能做冷漠的看客，不是嘛？小天子，我相信你也是这么一个勇敢的人，你在学校的行为也间接救了很多同学。”
周天姿愣了一下，一段回忆如闪电般复现在她脑海。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读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双胞胎勇士约定一起去屠杀恶龙，但路上其中一个双胞胎死去，剩下的那个虽然遇到了恶龙，但最终寡不敌众，也战死了。
当时的周天姿不能理解，明明已经失去了一个同伴，但为什么剩下的那个还要去送死？
“因为愧疚吧，一起做好的约定，但最终不能一起实现。”姜蕊依温柔地抚摸着周天姿的脑袋。
“为什么会愧疚呢？又不是他杀了他兄弟。”
“也许是他兄弟给了他承受不起的恩惠吧，让他一辈子都去回报这份恩情。尤其当你知道你的同伴在做一份很伟大的事情时，强烈的自卑和愧疚会让你追随着她。”
时光荏苒，周天姿已经记不得那时姜蕊依的表情和语气了，但听到姬蔚然分析的那一刹那，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时候的姜蕊依一定是哀伤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那时候的姜蕊依一定有着和厉维一样的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