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思半晌,梁矜不抱希望地问了出来。

    “为什么想去交换?”

    沈泽清耐心地用青瓷勺子搅了搅乳白的汤水,清越的瓷声好似击鼓敲磬。

    总不能说是不想见你,做交换生顺便分手,这样他们以后都可以不要再见面了。

    梁矜竟然觉得自己问他的问题如此武断,不该和沈泽清明面上讲出来。

    “想多出去走走。”

    这话是梁矜的心里话,她知道自己瞒不过沈泽清,便选择性地讲了真话出来。

    如果不是思虑良久,梁矜是不会跟他坦白的,沈泽清的手停了勺子,“想去哪个学校?”

    “港大的中文系,我们学校跟港大有合作项目,大二一整年都有。”

    饭桌上一阵沉默,炖得软烂鲜红的红枣漂浮在汤里。

    “太早了,港大的中文系并不比京大的中文系好。”沈泽清端着适口地汤送过来给梁矜,“你要是想出去上学,读研期间也可以去。”

    像是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梁矜没露出半分不快,手机械性地去接那碗滋补身体的汤。

    沈泽清的手里,青色的瓷勺盛了一点汤水,伸到梁矜的唇边。

    “来,喝汤。”

    乳白色文火慢炖的汤,撇去了油花,肉香里透着清香,无形中耸进女孩近在咫尺的鼻子。

    “不用,我自己可以喝。”梁矜抬远了下巴,伸手将汤碗拿过来。

    瓷壁奏出响声,沈泽清也没跟她争夺,就这么给了梁矜。

    几下喝完汤,梁矜放回碗筷,沈泽清抽张纸巾给她。

    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到这个地步,是梁矜几岁都没有过的待遇,这是一种让她感到矛盾的好。

    这顿饭完,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起留学的事情。

    梁矜走回房间,她穿的是一双平底的鞋子,身姿依然窈窕,栩栩如生的兰花和蝴蝶如古画一般的色彩,清丽脱俗却只能半隐在裙底下。

    给沈泽清写的书法还在包里,梁矜没有多少钱,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装裱了一幅书法卷轴给他。

    打开圆筒,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梁矜就打算立刻拿着去回礼。

    她的房间和沈泽清的房间外廊都是联通的,房间掩着两扇朱漆门,梁矜站在门外,慢慢推开视线往里面去看。

    雕梁画栋的一间房,瓷器书画,具有光泽的实木家具,铺着绸缎料子的软垫。

    什么都没有,他不在里面。

    “梁小姐,你在找什么?”

    李丽云勤快能干,很快就清洁了梁矜换下来的衣服,她问:“梁小姐,你是想找沈先生?”

    梁矜一手握着卷起来的卷轴,点头,“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沈先生不在房间,就是在二楼的书房,李丽云心直口快说:“沈先生他可能上二楼了。”

    梁矜同她说谢,即刻要拿着回礼要上楼。

    “梁小姐,您等等。”李丽云劝住了梁矜,她有些左右为难地说:“沈先生的书房轻易不让人进去,您还是谨慎点。”

    沈泽清的书房设在二楼,闲人免进,每天只要固定打扫房间的人能进去,到了时间必须要出来,这是规矩。

    李丽云晓得沈先生这种人家,碰坏了他房间里平平无奇的一个物件,自己一辈子都赔不起。

    梁矜知道李丽云是好心提醒,“我知道了,李阿姨。”

    梁矜跟着沈泽清时间不久,这是李丽云在宅子里听人其他人说的,这里工作的人训练有素,嘴皮子严,李丽云私下里只知道一点,除此就是梁小姐跟她一样都是溪城人。

    梁矜低头看卷起来的书法,她摸不透自己能否擅自进沈泽清,刚才的想当然都是归于沈泽清这几日的纵容,差点就让梁矜忘了沈先生到底是沈先生。

    朱门高户的门庭,是她一辈子都不该进来的地方,进来只会叫繁华迷了双眼,不知东西。

    “梁小姐。”

    皮鞋走动的干练声音,梁矜下意识就想到了张明晗,“张秘书,又是好久不见啊。”

    “以后要见得多了。”张明晗手里拿着密封起来的文件,他请道:“梁小姐,您不是别人,跟我上楼吧。”

    “张秘书真是抬举我。”梁矜扫一眼文件袋子就低下头,提着旗袍的裙摆跟着张明晗上楼。

    梁矜房间里的东西都由张明晗找人置办,一一给沈泽清过目,他怎么能不明白梁矜虽然是一个学生,地位却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李丽云不想梁矜还和张秘书认识,还是很相熟的样子。

    梁矜洗澡时换下的衣服料子,李丽云的手摸过去就知道是普通的面料,可她还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有时梁小姐和沈先生表现得生分,加上同在院里工作的人讲的一两句话,李丽云还以为两人的关系没深厚到那种程度。

    也对,若是沈先生不看重梁小姐,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请她一个的溪城保姆。

    上了二楼,风卷着半开的古式雕花窗户,外嵌着一块透明的玻璃,不仔细瞧是看不见的。

    敲了敲门,张明晗朗声道:“先生。”

    “进来。”

    沈泽清的嗓音穿过镂空的门,清晰可闻,就落在梁矜脚边。

    她拿着的她的回礼,像是一个即将上台被观众审视的学生,掉在张明晗后面。

    张明晗递上,恭敬道:“先生,这是有关收购的文件。”

    白纱窗外飘逸下,沈泽清不苟言笑地拿在手里,挑开了密封的文件袋。

    “你怎么来了?”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黑纸白字的厚厚一踏合同,浓了书房里的纸墨气,像是大海里又投入一滴咸潮的海水。

    梁矜如实说:“给你回礼。”

    沈泽清只是当她开玩笑话敷衍自己,原来真给他写了幅书法。他瞥见女孩手里的东西,是卷轴的样式,纸质不差,大概得花她不少钱。

    “到我这里来。”

    梁矜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张秘书仍旧在跟沈泽清汇报工作,他手里的文件一时半会翻不完。

    “先生,孙弘深不愿意离职。您看?”

    张明晗视若无睹地汇报,属下和上司简直是一个性子。

    沈泽清摆手,“不要紧,他手里的股份都收回来了,以他知道的那点东西造不成威胁。”

    张明晗领会了沈泽清不愿多说的意思,主动为梁矜让开了空间。

    走出书房,他关上两扇门。

    沈先生一向淡漠理性,张明晗极少才会在他眼里看到点其他情绪。

    这次交往,张明晗斗胆猜测他的上司,集团的沈董,恐怕是动了真心了。

    “写的什么送我?”

    梁矜不为所动,沈泽清就拉着她的手腕过去。

    “老子的《道德经》。”

    梁矜的手腕烫出一道粉红的炽痕,她装作随意地打开,拉出长长的一道。

    沈泽清自然而然地问:“上善若水?”

    梁矜摇头,“不是,是‘天之道犹张弓’,有人经常送你‘上善若水’吗?”

    装裱的字迹工整干净,洁白的底面,墨字像是直接拓印上去的,文人风骨凛冽。

    “他们不如你,没读过书总爱拿‘上善若水’卖弄,行事却跟这道理一点都搭不上边。”沈泽清满意地欣赏梁矜的书法,女孩子年纪轻,比起将至而立之年的沈先生,这字实在算不上好。

    但这是梁矜的回礼,不是书法比赛的作品,沈泽清也不喜好人为人师扫了她的兴。

    毕竟,以后要是不肯给他礼物了怎么办。

    梁矜有些好笑地说:“我是念中文系的学生,《道德经》没读过会让人笑话。”

    卷轴摊开在桌面上,除了写下的字,其余都有些空白,像是白雪皑皑的山峰。

    沈泽清送给梁矜的书法有他的落款,好的刻章都要玉料,费时费工,况且梁矜的书法并不是名家大作,印章落款什么的未免多余。

    沈泽清的手攀上梁矜的腰身,秋香绿的旗袍围在手臂里,仿佛是抱住了一团流动的碧波春水。

    梁矜身下失重,跌在沈泽清怀里。

    她不可思议地急促呼吸,自己居然稳稳地坐在了一个男人的大腿上。

    开衩的旗袍和西服裤耳鬓厮磨,梁矜的身体宛如黏在了沈泽清怀里,怎么也起不来。

    沈泽清的头靠着梁矜的发间,她的头发吹得干了,花香腻人,引得人沉醉。

    待怀里抱着的人放弃了轻微的挣脱,沈泽清一手还拿着张张机密文件,就在梁矜跟前飞快地审视着。

    身体坐如针毡,沈泽清的胸膛贴上来,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放缓一样透过衬衫传递到梁矜的耳朵里。

    转移注意力去看白墙上挂着的大家书画,梁矜在最上面的旧裱框里找到一件独特的作品。

    这不是一般的文学作品,而一部含有佛教教义的经典,《般若心经》。

    梁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信佛?”

    沈泽清的鼻尖蹭着怀里人的发丝,“不信,写这东西能静静心而已。”

    他不该是信佛的人,不然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在书房里抱着梁矜,面不改色地看文件。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梁矜轻声念出来,沈泽清放下文件,深嗅着人衣服上的熏香,手将人往怀里带来带。

    “怎么,嫌我烦了?”

    沈泽清闷声的笑令梁矜刹那间羞红了脸,找补道:“不,我要静静心。”

    脸都红了一片,沈泽清上手用拇指捏了捏梁矜的脸颊,“去挑块料子,做个印章给你。”

    “什么?”梁矜顺利起身,她有些跟不上沈先生跳脱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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