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清像是不想多说废话,挂掉电话的时候,苗安才意识到电话那头的男人从头至尾就问他了一句。

    拿了梁矜的手机,苗安有种做贼心虚感,偷瞥着洗手间的方向将手机放回原处。

    梁矜从洗手间出来,身上鲜明的颜色都黯淡了几分,走廊里的药水苦躲都躲不掉。

    电子叫号屏幕仿佛是没有尽头,坐在医院的座椅上连刷手机都欲望都没有。

    “梁矜,你想喝水吗?”自动贩卖机就在墙边,苗安望着窗外的天,“不如我去便利店买个包子吃,你吃什么馅?”

    “不了。”梁矜缓缓坐下,小心地弯曲地着膝盖,像是没什么力气。

    现在跟她讲那通电话似乎有点多余,苗安见她累了,也就不再跟梁矜赘述。

    苗安刷手机打发着时间,病床来来往往,在医院里,苦难的声音久了都成了噪音。

    沈泽清找到大厅,电子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梁矜的名字。

    她的脖颈枕着金属椅背,要睡不睡的样子。

    “你是……”苗安关掉手机,立刻就起身,推了推戴着的一副黑框眼镜。

    沈泽清伸出手,贴着梁矜的脸颊,让她下坠的脑袋稳住。

    苗安即刻就噤声了,他站着的手脚无处安放,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温柔的木质香,梁矜以为自己做了梦,惊醒的时候脸侧确实有暖和的触感。

    弄不明白这是谁的手,梁矜举起手就要保护自己,将这只手掌打下去。

    打上坚实的腕骨,沈泽清的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但他依然不动,白玉腕骨一片绯色,像是白鹤头顶的朱红。

    梁矜意识清明,仰头,沈泽清倾斜下来的目光,像是小道上照亮回家路的月光。

    苗安也是吓了一跳,怎么着无缘无故被打了一下,沈泽清都该气恼。

    何况他穿戴不凡,金尊玉贵的家世,都是旁人奉承他,这样的人最受不得他人冷脸。

    “我陪你进去看医生,麻烦这位同事了。”

    沈泽清顺势摸两下梁矜的脸颊,牵着她的手起来,揽着腰几乎把人整个抱在怀里。

    梁矜的鼻尖抵着沈泽清的衬衫布料,宛如梦境的气息侵入了她的现实。

    电子显示屏上下一位叫到的就是梁矜的号码,苗安手里攥着车钥匙,自己已经尽力跟沈泽清解释梁矜只是磕到了膝盖,但不过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不麻烦,我们都是同事。”

    梁矜的鼻尖擦过布料,鼻息透进吸水性极好的料子里。

    沈泽清垂眸看见女孩的发顶,拇指微动。

    “苗安,今天谢谢你,赶快回去吧。”

    叫到梁矜的号码,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沈泽清带进去,走得匆忙,她回身要看同事是不是走了。

    回挡着的手掌遮掩住梁矜的眼睛,半明半灭间,苗安的人影都没看见。

    门轻关上,隔绝了嘈杂。

    诊室的墙壁雪白,蓝色的条纹窗帘都是安静地垂着。

    医生要察看膝盖的情况,梁矜慢慢把裤脚拉上去,她的腿偏瘦,一条阔腿版型的裤子套在腿上宽大许多。

    梁矜抬眼,无论是沈泽清还是医生都在仔细地瞧着膝盖的磕伤。

    沈泽清凝眉,白皙的腿,膝盖处已经泛了青紫。

    “去楼上拍张片子。”

    医生的诊断小心为上,让人去楼上做检查,沈泽清也没什么异议。

    手里提着一张光片出来,梁矜的诊断结果已经出来,她没事,外伤疼几天就好了。

    沈泽清方才忙着在机器上给梁矜缴费,现在又开车送人出医院。

    “你不高兴?”

    梁矜看出不对,她空闲的间隙翻开了手机的通话记录,知道是沈泽清打了电话过来。

    时间恰好是她进卫生间的时间,大概是苗安在外面,接到了沈泽清的电话。

    所以,这想必是他不高兴的原因。

    “你来医院,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泽清目视前方,腕骨被打出的红色已经变得无影无踪。

    这个消息还是沈泽清打来了电话,梁矜的同事在电话里告诉了他。如果自己不打这通电话,梁矜直到检查完也不会想起来跟他说。

    梁矜却盯了两秒他的手,说:“我不想麻烦你。”

    小伤小痛,她麻烦了苗安,怎么还能再麻烦沈泽清呢。

    梁矜总是独立地处理困难,不麻烦人,父母邻居知道之后都会说她乖巧懂事。

    沈泽清沉吟道:“矜矜,你不是麻烦。”

    那个男同事的心思昭然若揭,沈泽清静了静气,想让人辞掉兼职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强烈地摇晃着,像是罐子里要溢出的水。

    “你只是不想见我。”

    梁矜低着的头骤然抬起,这句话甚至都不是问句,没一点否定回答的余地。

    “大家都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你可能还没发现,你也不例外。”梁矜不想打过电话,等来的是对方的推拒,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早晚会厌烦。

    沈泽清平稳的停住车,车窗外是柳荫湖泊,暮春过去,初夏浮出了水面。

    梁矜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不知道沈泽清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曾经也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沈泽清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拿下来,他合拢十指,伸出给梁矜看,“大人其实比小孩不讲道理得多,但是他们不肯承认。”

    那双握住梁矜的宽大手掌,细看来有粗粝的一层薄茧。

    左手上,一道发白的纹路横穿手掌,仔细看这条却并不是掌纹。

    梁矜立刻明白这条纹路的异常,她问:“这是什么?”

    “我写不好字,或者做不到他制定的目标,他就会打我的手。”这么多年下来,沈泽清的血肉烂掉,重新地生长,像是残断的树木生出的嫩芽。

    这是留下来的最明显的一条伤痕,已经跟这只手的掌纹融合在一起。

    沈雨石不能免俗,他也迷信玄而又玄的东西。他让儿子站在西山寺大师的面前,朝那位会看手相的大师伸出了手。

    “我生下来没有这道掌纹,现在却有了,这是我后来生出的变故。”沈泽清伸出手,嗓音如流水,“我起先不知道能出现什么变故,可是我如今明白了,你是我的变故。”

    梁矜的心颤动,手指忍不住划过他的掌心,横生出来的斜枝,蛮横地挤进了沈泽清的人生。

    她不是麻烦,是沈泽清的变故,是他人生的一道,是他受尽苦难后才出现在生命里的人。

    “用什么打的?”

    梁矜的鼻尖一酸,声音滞涩。

    沈泽清回答,像是在说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小事,“戒尺。”

    “矜矜,我不希望你做乖巧懂事的孩子。”

    那样太累了啊。

    梁矜克制着哭腔,混杂的情感,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沈泽清。

    悬而又悬的心落地,湖面湖光跃金,沈泽清拍着梁矜的背,拥住她。

    两个人相贴在一起,梁矜终于离他近了一些。

    沈泽清的手摩挲着女孩的背,他道:“矜矜,我们回家吃晚饭。”

    开车到西海街,下车是好久不见的李丽云来接梁矜。

    沈先生手里提着医院拍的片子,李丽云接过来病历本,她关切地问:“梁小姐,腿怎么伤了?”

    梁矜被李丽云扶着坐下,她笑阿姨小题大做,“医生看过了,普通的磕伤,没有骨折。”

    李丽云大松一口气,“我去厨房炖骨头山药汤,让梁小姐好好补补。”

    同乡人在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

    梁矜被李丽云照顾得喝了两碗汤,肠胃温暖地泡完澡换了一件裙子。

    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沈泽清坐在床边等着,他极其顺手地将手放在毛巾上擦干发梢的水珠。

    梁矜也坐在了床边,她知道沈泽清要给自己吹头发。

    吹风机的微噪,潮湿的头发逐渐被吹得轻盈起来,飘着落在沈泽清怀里。

    沈泽清轻吻了梁矜的额头,“不早了,睡吧。”

    “嗯。”

    关掉灯,梁矜的身侧是沈泽清。

    温热的鼻息在脸颊上流淌,梁矜收紧了手臂,床头是芙蕖的木刻。

    柔软亲和的布料,起不到隔绝的作用,身体相碰的瞬间,梁矜眨眼无意中凝视着沈泽清。

    她只看见他的下巴低了下来,棉花一样柔软的热,沈泽清抿住了梁矜的唇。

    梁矜的膝盖贴着膏药,裙子随着动作滑落。

    沈泽清一伸手,掌心便搭上柔滑匀称的腿,喉结滑动,吞咽进了蜜甜的水泽。

    梁矜喘息着说:“不要折腾我,明天还要上课。”

    “不折腾你。”沈泽清拥住她,潋滟的唇亲在梁矜的肩头,留下了一个吻痕。

    梁矜仿佛是跑了几圈一样呼吸不稳,她躺进沈泽清的胸膛,手颇无助地抓住了男人的袖子。

    “我们什么都不干,睡吧,矜矜。”沈泽清搂着梁矜的背,再次安抚。

    梁矜安心地挨着,她听见沈泽清跟自己说话,“亲我,说晚安。”

    于是,松开他袖子的梁矜就真的将唇贴了上去,对着他的唇中亲了一口。

    “矜矜好乖。”

    梁矜仿佛是听见沈泽清在笑,却不知道他放下了指引自己亲他脸颊的手。

    梁矜想起来,顿了顿说:“晚安。”

    回应她的是贴得更紧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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