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间陷入死寂,办公室的空调无声无息地散着冷气。

    抽泣声缓缓地拉长,到最后发展成了哭声。

    梁矜坐在椅子上,手扶着膝盖,微微抬了抬下巴。

    姚倩哭得泪从眼里流出来,捂着嘴想要留住最后的体面。

    她胆子那么大,甚至不惧怕梁矜那晚直白的威胁,沈泽清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她就笃信辅导员一定会给自己处分。

    姚倩断断续续地说:“老师,我觉得这个处罚不公正。我知道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她又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恶事,为什么要处分她。

    办公桌上摆着一包抽纸,辅导员一连抽出几张给自己的学生擦眼泪,面对沈先生提出的要求,她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姚倩。

    “沈先生,两个女孩都是同学,一个宿舍的,闹成这样不好。”辅导员斟酌着用词,似乎用心考虑着,“道歉肯定要给梁矜同学道歉,至于学校处分,不是我一个说了算,您这次能不能宽容了她?”

    沈泽清站在梁矜身侧,极有耐心地听对方说完,沉声道:“我来,是给梁矜撑腰,不是来宽容什么人的。”

    梁矜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手指搭着肩头,余光处,锦缎织出凄清的雪光。

    强势的态度,容不得他人置喙。

    辅导员就算是说出花来,这事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我知道了,沈先生。我会跟上面说。”

    她只是姚倩的辅导员,又不是姚倩父母,犯不着低到尘埃里去求人,帮着说一两句好话,已经是她心肠软了。

    姚倩明白此刻只有梁矜能救自己,最轻的批评教育处分都要公示全校,她不想在全校人面前成为一个造谣的骗子。

    “梁矜,我错了,我给你道歉。照片我已经删除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姚倩哭哭啼啼地补救,她无力地垂着头,无比地希望梁矜能同情她。

    膝盖泛着疼,像是阴雨天陈年旧伤的疼痛,折磨得人彻夜难眠。

    可她不需要姚倩的道歉,梁矜需要的是解决这件麻烦事。

    前面的人坐着,姚倩却觉得梁矜的视线是俯视的角度,永远也低不下来。

    沈泽清讲完,他不在乎姚倩跟梁矜如何央求,他也不会再强调第二遍。

    最重要的是,沈泽清要来做那个恶人,不能陷梁矜于不义。

    两人准备离开办公室,梁矜谦逊地起身,道:“老师,再见。”

    梁矜温和而礼貌,辅导员点头也跟着说“再见”,她受到冲击而难看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下来。

    他们互相告辞,仿佛把哭得哑然的姚倩丢弃在了一旁。

    灼热的午后,睡醒后是一片茫茫的白云和日光,小栀子花的叶青翠,重叠的尖瓣衬着细黄的蕊。

    梁矜沿着曲折的走廊,“你怎么会来学校?”

    “我不能来吗?”沈泽清随在女孩身后,“我年纪是大了点,可是还没到拿不出手的地步。”

    梁矜摇头,笑了笑说:“你工作那么忙,让其他人来处理不是更方便。”

    “这是两码事,你受欺负了,我不能不来。”

    稀稀疏疏的竹影打在沈泽清的侧脸,光影交错的初夏,梁矜闻到竹叶脱水的植物清淡香。

    梁矜踩着瓷砖,嘴角扬着一抹淡笑,“所以,沈叔叔出面,是要给我撑腰。”

    “矜矜,别这样叫我。”沈泽清拿梁矜没有办法,他伸手摸了摸梁矜的头顶,“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叔叔。当然,你如果想叫,我喜欢听你在别的时候叫我。”

    他仅仅大些岁数,这样的称呼叫得沈泽清想要跟梁矜的种种都成了罪过。

    这话说得余味深长,梁矜的脸颊发烫,她躲过沈泽清带着侵占气息的手指。

    “不管怎么样,真的很谢谢你。”

    这事过去,关于梁矜的谣言就能迎刃而解,姚倩之后也不会再敢招惹她。

    沈泽清闻言,掏出一个方形的木盒,覆着的是祥云暗纹,他牵过梁矜的手,将盒子放在梁矜手心。

    “我之前就让人警告了她,”沈泽清记得梁矜跟他说不要太过分,吓吓就好了,想不到姚倩居然无视警告,只是心中警惕,没将照片大范围传播罢了。

    “我跟你保证过,但是我没处理周全。矜矜,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不要这样说,你已经警告过她了。只是,我没想到她这么恨我。”梁矜接过盒子,收在手里。

    恨她恨成这个样子,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毁了自己。

    “爱和恨,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左右。”

    遮掩住梁矜脸颊的手掌,掌根抵着她的下巴,暗中将失落而低垂的脑袋徐徐地向上抬起。

    视线交汇,梁矜怔然注视着沈泽清幽静深邃的眸子。

    当时她不懂,那种讳莫如深的眼神,是珍重。

    梁矜打开盒子,是一枚系着红绳的和田玉小印章,红字白底。

    一枚平安结编织得精巧,圆滚滚的红绳,一根粗线里头又是几根细红绳按样式编成的。

    沈泽清道:“答应你的礼物。”

    雕刻的几个字仿佛有倨傲的风骨,丹色的字凌厉,梁矜真心觉得好看,“我很喜欢。”

    两人走到走廊的尽头,阴影在此截断,外面是逼人的热气,蒸腾得地面融化。

    沈泽清的衣袖碰着梁矜的手腕,“矜矜你喜欢它,那么,你喜欢我吗?”

    脉搏急速地跳,梁矜笑容凝在嘴角,她没喜欢过人,喜欢出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沈泽清从来不急着要梁矜的答案,他躬身捧着梁矜的脸,唇轻贴着女孩的唇,一触即分。

    梁矜没来得及闭眼,沈泽清颤动着睫毛靠过来,唇含着温热的木质香。

    雪夜的新年,火柴点燃松香。

    她想,她这辈子应该是忘不掉沈泽清了。

    …………

    万乐菱想着梁矜最近心情不好,索性带着她来颜江的院子里玩儿。

    临近端午节,万乐菱说要包粽子。

    颜江拼了一张长桌,粽叶和糯米都有,馅料都有咸甜两种,充分地照顾了南北方口味。

    “过节你怎么不去沈泽清那儿包粽子?”

    “他人家又不喜欢搞这种,”万乐菱凑在颜江跟前,恭维道:“还是你好说话。”

    “你这话敢当着沈泽清面说吗?也不怕闪了舌头。”颜江没兴趣动桌子上这些东西,“吃现成的不好,非要自己做。”

    万乐菱立刻变了脸,“你懂什么,这才有过节的氛围。”

    万家的二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

    颜江坐下来,他今天没攒局,就看着万乐菱和梁矜在那儿自娱自乐。

    “颜江,怎么包棕子不喊我?”

    “谁啊?”万乐菱手上忙活,问了一声,头却没抬起来。

    梁矜拿了几片芦苇叶,往折成的一角里灌糯米。

    颜江翘着二郎腿,“我哪知道乐菱这丫头整天心血来潮的想干什么,这不,马上过端午非要包粽子。”

    “难怪,原来是有客。”柳向梦放下遮阳伞,卷起袖子找个了位置坐下。

    “柳姐姐,好久都没见你了。”万乐菱展开笑颜,跟柳向梦客套。

    梁矜就坐在柳向梦对面,万乐菱瞧见两人一起包粽子,她自己都觉得难受。

    万乐菱瞟一眼颜江,颜江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她会来。

    他们几个都是在燕京一起长大的朋友,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难道还能把人赶出去吗。

    柳向梦卷了袖子,瞧面生的梁矜,“这位是?”

    万乐菱率先回答说:“她是我京大的学妹。”

    梁矜听万乐菱叫她柳姐姐,那就应该是沈泽清的相亲对象,柳向梦。

    万乐菱不自在地缠着绳子,颜江却觉得她的慌乱多此一举,“急什么,一会儿煮到锅里,糯米都漏了。”

    万乐菱偏不听,顺便打了了死结,“我就爱吃漏的。”

    颜江也不嘴下留人,感叹道:“你口味挺独特。”

    万乐菱瞪着颜江,好歹把两人隔开,碰一桌算这么个事。

    颜江也不动了,“你爱吃,我不管了,行了吧。”

    柳向梦忍不住发笑,塞了一颗蜜枣进糯米里,问梁矜说:“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矜,”梁矜的指缝里满是泡得白胖的糯米,她对上柳向梦的视线说:“溪城人。”

    万乐菱停了手,和颜江一起等着柳向梦的反应。

    柳向梦的手沾了水,消磨了烈日当空的温度,手里的糯米经过浸泡已经柔软了许多,“你们是吃咸粽子吗?我们这儿爱吃甜的。”

    听到梁矜的名字后,柳向梦没什么大的反应,梁矜继续跟她闲聊,“咸的甜的我们都包,我外婆也会包白粽子,沾白糖吃好吃。”

    跟着沈泽清的那个女学生,叫梁矜,此刻就和自己一起包粽子。

    沈泽清藏着那么严实,柳向梦还以为会见不到本人。

    柳向梦和沈泽清的婚事,不过都是家里安排,颜江知道这点,也知道柳向梦和他一样都不过是对梁矜有点好奇。

    “正好四个人,要不等包完凑一桌麻将。”

    万乐菱用胳膊戳他,“赢梁矜的钱,也不怕我小舅舅找你秋后算账。玩不给钱的就打。”

    输钱赢钱才有意思,不给钱没意思。

    梁矜摇头,熟练地给粽子打结,“我不会玩儿,还是不打了。”

    柳向梦仔细看梁矜娴熟的包粽子手法,反正一会儿还要煮粽子,闲着也是闲着,“这有什么,我教你,输了记我头上。”

    万乐菱推拒说:“怎么好意思记柳姐姐头上,输了算我的。”

    颜江哼笑道:“对,算她的,反正她打牌从来也没正经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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