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都整理到衣柜里了,梁矜挑出一件旗袍,内穿一件白色蕾丝边的衬裙。

    盛夏的太阳烈,她打着伞走到外面。

    湖面铺着石板,长长的一条廊桥,没有围栏,碧荷的茎高过石板,冒出点尖。

    沈泽清停在门口,指尖燃起缭绕的烟雾,一只手接过梁矜手里的伞,高举在两人头顶。

    两人一起迈出屋檐,有一辆车停在外面,自动打开了车门。

    梁矜提着旗袍的裙摆,抬起腿进车,沈泽清的手护在她头顶说:“小心。”

    沈泽清关上伞,也坐进车里,手指稍微一动,捻灭了烧到尽头的烟,那支烟最后挣扎出一丝火星和白雾。

    目的地是一家州城的老式旗袍店,木质的柜子开着玻璃窗,衣架架着锦缎丝绸的布料。

    旗袍店的老板过来迎接,一头白了的短发,身上一件皂色的旗袍,气质优雅,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人。

    “沈先生这是带梁小姐过来了,欢迎。”

    他们似乎是认识,旗袍店的老板请梁矜坐下,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给她和沈泽清倒两杯茉莉花茶。

    一边忙着用熨斗烫衣服的小姑娘放好手里的熨斗,要过来接待客人。师傅早就跟自己讲过,今天有位姓沈的先生要过来,不再另外接待客人,所以一早就挂了停业的牌子。

    不想这位能让她师傅出山的大客户,居然还带了一位姑娘过来。

    “梁小姐有看中的料子吗?”老板端着茶杯,叫道:“小云,过来给梁小姐看看料子。”

    被称呼“小云”的姑娘答应一声,站在客人面前,请梁矜起身。

    老板笑着注视着徒弟,眼里都是欣慰,“我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的人的审美,还是小云比我这个老人家懂。我就这么一位关门弟子,叫她过来梁小姐定然会满意的。”

    小云勾着手指,她低垂着头,念叨着:“师傅,你当着客人的面这么夸我,我怎么受得起。”

    梁矜嗅着茉莉花的香味,看茶叶在热水里舒卷。

    小云进入正题说:“梁小姐,您喜欢厚些的料子还是薄些的料子?”

    梁矜的手搭在旗袍上,说:“都行。”

    小云也没因为客人的模棱两可犯了难,她打开柜子门,拿出折起的一块藕荷色布料给梁矜看,“梁小姐,喜不喜欢这个?这颜色鲜嫩,适合夏天穿,很衬梁小姐的眼睛。”

    沈泽清的手指摸着了摸料子,试了一下透气性,回头说:“矜矜觉得怎么样?”

    小云偷偷瞟着坐在沙发上的梁矜,雪白的花边盖住了她的清瘦的脚踝,头发用一根玉簪子,通体的白,像是用雪捏成的人。

    “好啊。”

    梁矜笑了笑,手指拂过布料上的花纹,一双稍显狭长的眸子月牙似的,无限别样的韵味。

    沈泽清的手臂揽着梁矜的窈窕的腰,问:“还有别的吗?”

    小云提着料子,忍不住看着梁小姐,“有。”

    沈先生在店里定制过不少旗袍,估计都是送给这位梁小姐的。

    “不用了,我穿不了那么多衣服。”

    梁矜婉拒,小云却已经提着一块淡绿色的料子过来,上面印着白色的小花,清新怡人。

    听到客人的话,她不知该要不要拿回去。

    做师傅的到底经验老道,老板戴上链条眼镜,接过料子给梁矜看,“这件也好,梁小姐不要辜负您先生的一片心意。”

    梁矜呼出一口气,怎么说是她先生。

    “是呀,”小云也反应过来,眯着眼笑:“这件也很衬梁小姐的气色,您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合适。”

    都夸成这个样子,梁矜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望着沈泽清无奈地支着下巴,似乎像是在求救。

    沈泽清温热的手掌抚着梁矜的腰,仿佛被夸得极其受用,“这件也要了,把做好的那两件带出来,这两件做好了照旧送到燕京。”

    旗袍店老板将料子给小云,指挥徒弟道:“把写着沈先生名字的那个箱子拿过来,里面有两件旗袍一件披肩。”

    小云马不停蹄地走进屋内,将梁矜选中的两块布料收到一边。

    梁矜挑了挑眉毛,问:“怎么不早说还有做好的衣服?”

    “我要是说了,你岂不是不肯再要了。”沈泽清吹了吹气,递茶给梁矜喝。

    梁矜喝了口茶,满口茉莉香,她抬眼瞥见沈泽清勾着笑,心机深沉得逞的笑。

    小云拿着梁矜旗袍展开,滑得捉不住的布料落下来,盘扣上的玉珠闪着莹莹的光。

    沈泽清接过那件纯白的镂空蕾丝披肩,解开扣子,披在梁矜身上,“外面太阳大,这件正好。”

    梁矜伸开胳膊,她接话道:“是,沈先生高瞻远瞩,有远见之明。”

    沈泽清系上扣子,贴心地整理着下摆,“嗯,毕竟是聪慧过人的梁小姐的先生。”

    梁矜的手收在披肩上,忽然红了脸,快到八月的州城,还是那么热,热得她的脸都红了。

    小云老实地装着旗袍,实际在笑。

    不知道梁小姐是不是比自己还小,那确实是能因为情爱常常脸红羞怯的年龄。

    小云和梁矜商讨着旗袍的样式,老板时不时插几句话,沈泽清都由着女朋友的喜欢来。

    旗袍光是扣子的花样都让人眼花缭乱,况且还要选择长度和领口。

    沈泽清的拇指按压着梁矜的太阳穴,“是不是累了?”

    梁矜摇头,小云跟她讨论得热火朝天,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是带着热爱做这份工作的,“不,做衣服挺有意思的。”

    旗袍送到车里,梁矜站在屋檐下沿着河边走着,她发现了一个卖新鲜茉莉花的摊子。

    州城本地的阿婆想挣点钱,会支起一个小摊子在街两边卖茉莉花,特别招年轻姑娘的喜欢。

    “囡囡买花吗?这些茉莉花是今早刚摘的,能香好几天。我给你编个手链在手上,又好看又香鼻子。”

    梁矜蹲下身,温声说:“谢谢阿婆。”

    女孩伸出手,披肩的穗子晃动,头顶有沈泽清为她撑着一把伞遮挡太阳。

    梁矜手上多了一串茉莉花手环,她放在鼻子下闻一闻,香气浓烈得呛人。

    梁矜咳嗽几声,沈泽清拍着她的后背,执起带着茉莉手链的手腕,柔声调侃说:“是香鼻子,矜矜,你买到新鲜花了。”

    “姐姐?”

    不确定的一声,梁矜立刻意识到这是梁晨在叫她,慌忙从沈泽清手里抽回手。

    梁矜与沈泽清拉开距离,尽量地平静着声音说:“梁晨,你怎么到州城来了?”

    梁晨背后背着一个书包,头上戴着遮阳的棒球帽,“我期末考试考完了,学校组织了研学活动,来州城研学。”

    梁晨顾不上去吃饭的地方找同学,直直地看着沈泽清,表情不太好地问:“他是谁?”

    “是我朋友。”梁矜缓缓地回答,刻意隐瞒了沈泽清的真实身份。

    梁晨才上高中,又是藏不住事情的年纪。梁矜不想他受到自己的影响,也不想妈妈知道自己和沈泽清在谈恋爱。

    田芝若是知道自己找了男朋友,必要盘问沈泽清的来历,知道沈泽清什么身份后,她绝对不会同意女儿与这样权势遮天的男人在一起,恐她受骗。

    如此,反倒再生出事端。

    梁晨手足无措,心中有了答案,却容不得他细想下去,“我知道了,这个哥哥是姐姐的同学。”

    沈泽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梁晨,不知有没有看出梁矜弟弟的自欺欺人。

    “你好,我姓沈,叫沈泽清。”

    他没伸出手,梁晨只好站到姐姐身边,“我是梁晨,梁矜是我亲姐姐。”

    这样的初次见面,让梁矜紧张得心惊肉跳。

    “姐姐不是在燕京吗?怎么来州城了?”

    梁矜围着披肩,心不在焉说:“来这里旅游,过几天就回家了。”

    梁矜极少见到姐姐穿旗袍打扮的样子,他的姐姐即使是衣着朴素,也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很正常的理由,唯一不和谐的因素就是身边的男人。

    梁矜要去旅游也只会和女性朋友一起去,而不是和一个男性单独出门。

    沈泽清沿着河边走,“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如长辈一般熟稔的口吻,严肃中又带着几分关心在。

    梁晨愣了愣,恍惚意识到沈泽清在问自己,“正常发挥,但是我的成绩还是不能和姐姐的成绩比。”

    梁矜小学起就是十里八乡最优秀的孩子,万一挑一,梁晨最羡慕钦佩这样的姐姐。

    梁矜立刻替弟弟找补,“梁矜的成绩很好了,没掉出过年纪前十。”

    梁晨是个学习努力的孩子,也比较懂事。

    “梁晨在哪呢?”

    “梁晨!梁晨!”

    几个跟梁晨一般大的男孩跑出饭店,凑到梁晨面前说:“老师看不见你,差点要找你去了。我们快点回去吃饭,下午还要到博物馆参观。”

    梁晨说出缘由,“我碰到我姐姐了。”

    在饭店里看到熟悉的身影,纵使他不敢相认,还是借口跟老师说出去上厕所跑出去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几个男孩围着梁矜叫姐姐,叫沈泽清哥哥。

    沈泽清扯出一抹笑,也许这些孩子将他叫得年轻了,让他跟梁矜的身份相配起来,他轻轻地都应下。

    梁矜嘱咐道:“梁晨,等吃完饭我再来看你。”

    一个男孩摆摆手,率先替梁晨说:“我们研学活动都没多长时间,晚上就回去了。”

    梁矜松口气,时间越长越容易露出破绽,“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回家见。”

    弟弟的同学拉着他进去吃饭了,梁矜与沈泽清向着旗袍店走着。

    那把伞朝下压了压,将两人遮挡着严严实实。

    梁晨的半个身子都在店门外,那个男人的手搭在自己姐姐的的腰上,又一晃,已经不见踪影了。

    “梁晨,那个哥哥是不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啊?”

    梁晨回到班级的队伍里,他木然着,回神对自己同学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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