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清千里迢迢地来到溪城,梁矜竟然不想见他。

    田芝的住处梁矜问了才知道,沈泽清却能毫不费力地找到这里,在楼下等着见她,来得这样快。

    妈妈睡得很安稳,梁矜下了床,她站在窗前,万丈高楼下,几盏旧路灯照着一个人影。

    梁矜后退着拉上窗帘,将房门钥匙放进衣袋里,她还是决定下去看一看。

    封闭的电梯一路下移,带起令人头晕的失重感。

    楼道门口的地面覆盖着一层青苔,潮湿的水汽掠过梁矜清晰可见的脚踝,月光撒在胳膊上像是结着霜。

    沈泽清站在原地,那通打来的电话一开始说得不知所以然,可要是梁矜确实没有什么事,她的弟弟梁晨也不会贸然地给他打电话。

    今夜的梁矜,周身颜色格外的浅淡,走动的身形外似乎笼着一圈勾勒的光边,像是藏蓝的海洋里发着幽光的水母。

    她脸上巴掌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那些红色颇为触目惊心,跟长指甲挠出血印似的。

    沈泽清迈步一步,他的手擦过女孩的脸颊,就此错过。

    梁矜此刻却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愿意让沈泽清来安慰自己。

    “我父母都知道了,他们让我跟你分手。”

    沈泽清意识到梁矜的抗拒,她受了委屈,身上还有父母加诸的压力。

    但是那个会靠着他肩膀放声哭泣的梁矜只是站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甚至不想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这件事情并非是我有意透露,”沈泽清遵循着逻辑理智地解释,可他到底是停顿下来,冷静得过分的沈先生居然哑口无言,叫出口的只有“矜矜”。

    沈泽清什么查不到,谁给梁矜家里打了电话他也一定能查出来,“是你家里的人,对吗?”

    梁矜没追着沈泽清要答案,沈家对她是何态度,从张明晗和方苑的话就可见一斑。

    他们管不了沈泽清,便只好挑软柿子捏,从自己这里下手。

    沈泽清默认了,梁矜猜得不错,尽管方苑谨慎,最后查来查去还是查到了她的头上。

    无论是谁告诉的梁伟都不重要了,梁矜明白她要跟沈泽清提出分手,桥归桥路归路。

    “我们分手吧。”

    黑夜寂静,不如夏季那般聒噪,蝉鸣已经被秋风所杀,绿中带黄的落叶铺落。

    梁矜忽然觉得害怕,梁伟打她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怕,她低头瞧见落叶已经落在脚上,养分流失,那点绿色消失不见后生命便彻底地走到了尽头。

    沈泽清的手卷进外衣的口袋里,他掏出的烟是凌晨夜空的颜色,沉重的蓝,缠绵着白色的雾气。

    没能保护好梁矜是他的错,一个改正的机会都不给他未免太过残忍。

    经过前些日子繁重的工作,今天又连夜坐飞机来溪城,留在沈泽清神色中的疲乏愈加深远。

    “矜矜,不要冲动。”

    梁矜没有冲动,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希望你可以答应,当初不是说过我可以跟你提出分手吗?”

    星火急促地燃烧着,沈泽清沉声道:“我说过这段关系没有期限,你可以提分手,我也可以不答应。”

    “我们没有法律上的存续关系,分手并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梁矜知道她不能一直咄咄逼人下去,“我不该妄想和你有一个结果,是我配不上你。”

    话语迂回曲折,无非是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被分手,而要他主动地提出分手,那样的话就是沈泽清甩了梁矜。

    烟啪嗒掉在地上,点着的火艰难地燃烧,有即将熄灭的趋势。

    被分手也好,分手也罢,沈泽清从来不需要特意的抬高来维持自己的自尊心,他不在乎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这次是一个失误,我会让他们闭嘴。”

    “可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是要继续吗?”梁矜对上沈泽清的视线,凉薄如水的目光,冷得仿佛掉进冰窟里。

    “我本来可以不用被攻击和谩骂,可都是因为你,因为和你在一起,我现在要整天地担心。”梁矜的情绪激动起来,苦咸的眼泪流到打伤的脸颊上如同往伤口撒盐一般,“是你家里人亲口说的,不要我高攀你,我也不想嫁入豪门。”

    人在受到委屈以后头脑发昏,说出什么冲动的话都很正常。

    沈泽清慢慢走过去,皮鞋踩灭了艰难存活的火苗,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拥抱梁矜。

    梁矜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她受惊叫道:“不要碰我!”

    是的,不要碰她,不然费尽千辛万苦构筑的心理防线就要崩塌,梁矜绝不允许。

    沈泽清问:“矜矜,你真的讨厌我吗?”

    “是。”一秒也没有犹豫,梁矜立刻脱口而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周旋下去。

    沈泽清拉着梁矜的胳膊,将她抱在怀里,无视着声嘶力竭的警告。

    这两个疲惫的人,像是两只争斗的困兽,却又相拥在一起。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木质香依旧温柔地包裹着梁矜,入目是沈泽清的肩膀,而她的眼泪湿掉了衣服的一小块布料。

    梁矜安静下来,沈泽清的手没有卸下一丝的力气。

    “我是认真的,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掀起的波涛汹涌。

    “我们不合适。”

    沈泽清喃喃道:“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习惯,如果这辈子不行,那还有下辈子。

    梁矜的心是冷的,沈泽清的心是热的。如果捂不化冰冷的心脏,那他就和她的心冻在一起。

    她不喜欢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待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矜矜,明天跟我回去。”沈泽清掏出手帕,他擦掉梁矜脸上流下的眼泪,“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矜下意识地摇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沈泽清哄着她也没有用。

    “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不想回燕京。”

    其实是不想回到西海街的院子,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困在了那里,她需要剪开一个口子逃出去。

    沈泽清的手帕擦拭到梁矜湿润的睫毛,他此时格外地好说话,“好,矜矜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处理好了就接你回去。”

    梁矜没心思听沈泽清说什么,她想要的好聚好散困难重重,唯一的希望就只寄托在港大的留学项目上。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梁矜的双腿支撑不住就瘫软在了床上,窗外的万家灯火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巢窟。

    她想往下看一看路灯的人影,可怎么也动不了软弱的双腿。

    妈妈在一边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凌晨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梁矜拉着被子给妈妈盖好,她仰望着天花板,脸颊上的刺痛微小,眼泪被手帕细致地擦干了。

    要再狠心一些,再狠心一些,才能安全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待在溪城的两天梁矜浑浑噩噩地度过,沈泽清当真遵守了诺言,没再要求梁矜跟他回去,而是独自返程回了燕京。

    到了假期结束,开学在即,梁矜不得不飞回京大上课。

    假期调休,中文系的学生紧张地上着专业课。

    各个专业的学生都不清闲,万乐菱从管理学院过来,非要见梁矜像是有急事。

    梁矜收拾着书本,“怎么了?”

    两人一般是在固定的选修课上碰面,见面也没什么大事要聊,有事可以在手机上联系,所以梁矜实在想不到什么急事值得万乐菱专门来中文系的楼跑一趟。

    “不光是我要见你,”万乐菱领着梁矜避开同学,站定让开一条道,“还有我表弟。”

    出事的不是沈颂年,而是沈颂年的妈妈方苑。

    方苑卷进了法院的诉讼案件中,不过是较轻的民事诉讼,有沈家的权力担保,处理民事诉讼案件几乎都不费吹灰之力。

    可扣住方苑的人是沈颂年的小叔叔,沈泽清明目张胆地要与自己的嫂子作对,甚至装都没有装,威胁要拿回沈成霁手里的股份。

    沈颂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去跟自己的小叔叔对峙,可对方根本不愿意见他。

    “梁矜,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颂年想问问梁矜,希望从她口中探听到一点事件的始末发展。

    梁矜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沈泽清竟然这样狠厉,为了让她出气大义灭亲。

    “我不清楚。”

    梁矜装作跟自己没关系一样,她不想再搅合进沈家的家族纷争里,沈颂年为了她母亲肯定要跟沈泽清对抗。

    就算是说出来了,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沈颂年会左右为难。

    梁矜管不了,她也做不到大义凛然地求沈泽清放过方苑,沈家家里的事情就让姓沈的自己处理好了。

    沈颂年焦头烂额顾不上多说,梁矜提供不了有用的信息他就要找其他人来帮忙。

    “梁矜,你和我小舅舅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情侣间的吵架最普通不过,万乐菱也是随意地问问。

    梁矜说得无比平静,“我想跟他分手。”

    “为什么?”万乐菱还不知道一个月过去发生了什么,先是方苑和小舅舅不睦,梁矜和小舅舅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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