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矜将那件衣服脱下来,她握住沈泽清的手,被冰得一抖。

    衣服落到沈泽清的手上,梁矜转身,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还是跟李丽云说:“我们回去。”

    李丽云小步地随着梁小姐走,她担忧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沈先生,又把衣服搭在梁矜的肩膀上,这次她没有拒绝,而是抓紧了敞开的衣服,不要让它掉在雪地上。

    沈泽清垂眸看向手里的衣服,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原本他今天是不回来的,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回来之后呢,痛苦依然未曾削减。

    李丽云把梁矜安置在房间,把湿掉的鞋袜拿出去放在洗衣房里,倒了点热水给她暖胃。

    梁矜愣在那里,也不说话,像是一个任由摆布的洋娃娃。

    光喝水不行,李丽云在厨房里还炖了粥,她加了些梁小姐喜欢的冰糖,希望梁矜能吃一点。

    但是看梁矜跟沈泽清的矛盾,李丽云又怕拿了粥对方也绝食不肯喝。

    “梁小姐,我去给您盛碗粥喝。”

    李丽云扣上梁矜衣服上的扣子,匆匆去了厨房端粥。

    她回来时托着一个托盘,小心地打开房间的门,走进去发现房间的光是暗下去的。

    以为梁小姐是累得睡着了,李丽云端着托盘打算把她叫醒吃东西,打开床头的台灯发现毯子里面根本没有人。

    “梁小姐?”

    李丽云试探地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地把托盘放在桌台上,瓷质的勺子磕碰着托盘。

    她一把掀开毯子,床上平平整整,连件衣服也没有。

    “先生,沈先生,”李丽云在餐厅找到沈泽清,她喘着气擦了额头上的虚汗,“梁小姐又不见了。”

    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着急,越急越不能往下想,李丽云道:“我怕她做傻事啊,先生,她还那么年轻,还在大学里读着书……”

    李丽云颠三倒四地比划着,她说一进去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一路上人影都没见到过。

    “知道了,”沈泽清放下碗筷,安慰家里的阿姨说:“你不要着急,我去找。”

    李丽云连忙应了两声,“好,好,您慢点。”

    她腿脚不好,倒底不比沈先生手底下的年轻人,打算就在房间里找一找,不去外面给人添麻烦了。

    沈泽清来不及披上衣服,他就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毛衣,将手机放在耳侧说着什么。

    连着外面的那些人也一并调过去,照得一条长街灯火通明。

    大门锁着,关卡那边的安保汇报说没看见车辆和行人。

    当初这宅子归到沈泽清手下后,为了不过分地张扬,除了大门和后门,剩下的出口都锁住封了。

    梁矜不能出去,就一定还在院子里。

    果然,不多时,他们一群人提着灯笼往上爬楼梯,在一层高楼上找到倚着阑干的梁小姐。

    李丽云夸张的话先入为主,觉得没可能的沈泽清找人的时候也不禁心惊,他不愿意找到一个了无声息的梁矜。

    沈泽清和身后的人爬上楼梯,见梁矜确实还站在原地,于是挥手让剩下的人都退了。

    调来的人完成了任务,趁着夜色出去,分布在各处。

    梁矜站在楼上,俯视着底下移动的灯笼,像是一群一群的萤火虫,在夏日的草丛里飞舞。

    高楼和火,一场闹剧。从前梁矜在《周本纪》上读烽火戏诸侯,可现在竟然轮到了她自己,原来她有那么大的本事,还值得一群人来找。

    月明星稀,梁矜不过在楼上看月亮,暗处的沈泽清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跟我回去。”

    梁矜立刻地否决道:“不回。”

    沈泽清的身影撕开黑夜,月光照着雪也照着他,像是深不见底的一口古井,又因为一颗石子砸下去而久久不能平息,“你把我气死算了。”

    梁矜背靠着阑干,抬头跟他对视,“那你想听什么答案?”

    “是你先跟我说的不行,到我跟你说不行的时候你却生气了,”梁矜的解开李丽云给她扣到顶端的扣子,呼吸不畅得令人快要窒息,“沈泽清,你也知道拒绝是多难受的一件事情。”

    沈泽清走过来,“你骗我也好。”

    这样的答案不至于一点安慰也没有,梁矜愿意骗他,他也愿意瞒着自己。

    这样活着不会那么乏味,死亡也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

    梁矜抿唇笑了笑,“爱如果是欺骗,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手抓在阑干上,楼阁的帘子低垂,边缘缀着珍珠和流苏坠子,风吹着,有几片雪花融化在上面。

    头顶是月亮带着润泽的光,仿佛是淋了温水的一块玉,鹅黄的,站得高,似乎能眺望到上面斑驳的桂影。

    梁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月亮,她本来就是来看月亮的,这样她的心情大概会好些。

    长时间地用眼睛专心致志地看同一个物体,传递到大脑里的画面逐渐出现了重影。

    梁矜今天经历了许多的波折,让她恍惚似乎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得疑惑冬天怎么还不结束。

    抓着阑干的手往下滑了滑,雪随着风飘到地上结成了一层薄冰。

    梁矜的脚在上面踩着,鞋底鞋边冰雪掺杂,堆堆叠叠,像是白色浪花又像是天上东游的云。

    这层的楼阁不住人,鲜少有人来,还保留着院子几十年之前的栏杆,长度断在梁矜的腰下几寸。

    沈泽清走过来,神色隐在暗处看不分明,他不想再废话,打算直接把人带回去。

    他的耐心不足,梁矜同样也很烦躁,她走的时候还没吃李丽云的那碗粥,低血糖上来脚几乎要站不稳。

    “别过来。”

    梁矜放大的声音虚弱,她背着栏杆,伸手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早上晕了一次,她很讨厌那种什么也不知道虚无感,觉察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后她就努力地想要规避过去。

    脚下打滑,身后的手和栏杆错位,梁矜的的身体朝前倾倒,后腰抵在栏杆上,如同一架摇摇晃晃的天平,刻度尺不断地游离。

    她仰着脸,圆月便映在瞳孔里,似一盏温暖的灯。

    梁矜想,她可能会摔在地上,摔成个骨折,或者从楼上摔下去,摔成个半死。

    总之,伤筋动骨,但她依然无所谓。

    最后,梁矜还是倒了,她倒在了沈泽清的怀里。

    沈泽清闪身过去,在她弯折着越过栏杆之前把她死死地拽了过来,手掌几乎要把手腕拽脱臼。

    “你不能这样对我,”沈泽清完全地把梁矜包裹着,吹了太久的风,他的毛衣布料柔和却有股雪塌陷在松柏枝条上的味道,“矜矜,你不能这样对我。”

    梁矜的眼睛被沈泽清的胸膛蒙住,她的两只手一只举不起来,一只不能从拥挤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不屈不挠,永远不会妥协的梁矜又怎么会自戕,这不该是她的结局。

    沈泽清也信这样的梁矜不会跳下去,可当她变得了无生气,真真切切地躺在地上,脑海中坚定的信念就会动摇着,朝着他呐喊,是他害死了梁矜。

    把梁矜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瞬间,沈泽清的眼前仿佛能浮现出肆流的鲜血和断折的肢体,黑亮亮映着鹅黄的眸子,漂亮的,再没了呼吸,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浇灌了满瓶的水也留不住。

    “我……”梁矜咳嗽两声,她的侧脸靠在沈泽清的肩膀上,缓缓地呼气吸气,劫后余生,心跳不受控制地擂着鼓。

    他们这样抱着,两具身体的血肉中间连着一条线。

    丝线忽明忽暗,稍纵即逝。

    沈泽清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如果世间真的没有梁矜,他到黄泉碧落和她相见真的能见到吗。

    “你走吧,梁矜,你走吧。”

    沈泽清的力气抽丝剥茧般地流逝,他垂着头,将手放回自己的身侧,最后了无生趣的反而是他自己。

    梁矜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你想去哪儿就去吧,哪里都可以。”

    梁矜沉默着,她不明白沈泽清为什么想通了。

    沈泽清没有心力去阻拦梁矜,她就是去到天涯海角,自己还能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见她。

    他们都说,放手是放过自己,那为什么他难过得已经抬不起头来。

    梁矜瘫坐在高处的楼阁之上,树影轻摇,珍珠相撞,入目是晶莹剔透的雪反着月光。

    她没有再三地追问,她不能保证沈泽清从不说假话,可扪心自问,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假话。

    梁矜相信他的承诺,她该高兴不是吗?

    自己到港城留学的名额还在,行李已经送了过去,不过是买个重新买个机票功夫,多简单啊。

    但她伤心,没有由来地伤心。

    快要脱臼的手腕,被木头折到的腰,都比不上心里的酸胀,像是一条小溪潺潺地流。

    当初梁矜几乎要立下誓言发誓自己恨着沈泽清,而如今又替他感到伤心。

    沈泽清爱错了人了,梁矜自认为自己不需要他的爱,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他,实在是不值得。

    梁矜道:“天冷了。”

    天冷了,他们也要回去了。

    矛盾看起来解决了,他们却都没有笑。

    第二天,万乐菱找了妈妈跟小舅舅说情。

    沈芳菲的这个弟弟脾气古怪,不同常人,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满足女儿的要求。

    当万乐菱不抱希望地问妈妈结果的时候,沈芳菲将电话拿在手里似笑非笑地说:“你猜一猜,你小舅舅有没有答应?”

    万乐菱立马爬起来换衣服,看沈芳菲女士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谢谢妈妈,你最好了。”

    她穿上鞋子,两只手比划出一颗爱心,“感恩的心送给你。”

    沈芳菲笑着打发道:“就你会说,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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