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过去是凉爽的秋季,秋天短暂,梁矜又迎来了一年之中的冬天。

    常年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港城,气温虽然是在零上,但她还是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厚些的外套。

    那是一件压在柜子底下的衣服,撤离了所有的夏装才得以被找到,压得有些变形的料子,和棕色缝线的口袋,连带着去年的往事也被拖出水面。

    梁矜去港城的时候,正是穿着这件衣服。

    物品总承托着人才会有的情感,就如现在的梁矜又默默地把衣服收了进去,她想要忘却,而一件不会说话的死物却在不断地叙述着过去。

    仿佛是一篇第一人称叙事的散文,大篇幅的语言描写,怎么也说不尽似的。

    进入十二月,节日的气氛便愈加地热烈,他们在迎接圣诞节也在迎接着新年。

    依照政府的休假指示,港城大学要放三天的假期,放完这三天假就是期末周。

    放假的喜庆气氛是有,但是更多的还是备战期末周的紧迫感。

    这是梁矜在港大的最后一个学期,她势必要不虚此行,考出一个漂亮的成绩来。

    在学校里听完讲座,梁矜到水果店里买水果,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塑料袋,见万乐菱在生鲜超市门口打着转。

    “早知道你来,我就多买点苹果梨子了。”梁矜打开袋子瞅了一眼,新鲜果蔬的价格比肉还贵,难怪万乐菱一直强调让她补充维生素。

    万乐菱毫不客气地掏出一个香梨,拽着梁矜的胳膊就走,“别去了,我吃一个就成。”

    “没洗呢。”梁矜出声提醒,可万乐菱却把咬了一口的梨子往她面前一伸,“看,我吃了没死,说明没问题。”

    梁矜并不打算跟万乐菱争辩她的强盗逻辑,“飞机票免费了吗?怎么跑到这儿跟我要梨子吃。”

    万乐菱小口咬下来一块脆生生的梨,“这不是找你玩吗,而且我想避避风头。”

    “欠了什么债,都让万大小姐来港城避风头了。”梁矜被人挽着胳膊,大街上已经提前放了圣诞节的歌曲,她的声音也跟着增加了几分雀跃,“你不可能缺钱花,那么就是欠了情债了?”

    万乐菱接着梨子的汁水,她避开扎着气球装饰的花盆,指间的果糖黏腻,“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猜那么准,一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梁矜只是打趣,也没真的想到这一层,她惊讶得带出了溪城老一辈人的语气,“啊呀”了一声。

    “钱能还得一清二楚,情债就不好说了,”梁矜无奈,她感叹道:“感情这种东西太复杂,我有时候也不明白。”

    “我知道怎么也说不清楚,所以才要来躲一躲。”打不过就躲的道理,虽然可耻但是非常有用。

    万乐菱跟着梁矜进了留学生公寓,她饭也不想吃,梁矜主动提出给她下碗面。

    梁矜系上围裙,学生基本都吃食堂或是外面,整个食堂也只有她偶尔会做两顿饭吃,“说吧,是跟谁的情债?”

    万乐菱难为情起来,“你可以猜一猜。”

    梁矜不留情面,手起刀落地切青菜,“我猜不到。”

    一猜一个准的梁矜,怎么可能猜不到。万乐菱坐在沙发上,她从来没进过厨房,此刻被梁矜摁在沙发上,省得越帮越忙。

    万乐菱眼一闭,“就那个……你认识的,谭舜。”

    她当初豁出脸面在医学部费劲心思地挖人,绝对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我想起来了,那个医学部的学长,跟我们一起做过项目。”梁矜切着葱丝,谭舜这个人名字出来着实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早就看出他们两个不是一般的同学朋友关系,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发展那么快。

    “哪里快了,”万乐菱疑惑梁矜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像是个傻瓜,“你都走了一年了。”

    梁矜把青菜下进沸水里,翠绿的叶子在白色的水蒸气里翻腾。

    是啊,她已经走了一年了。

    “你不会觉得我们在一起之后又分手了吧?”万乐菱说着说着,也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确实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她躲个什么劲儿,没意思。

    总的来说,他们好像互相都有好感,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大家都喝了酒,也许是晚上的氛围,加上两个人的脑子都不清醒,情难自抑,他们亲在了一起。

    失态的谭舜先发现了不对,他起身跟万乐菱说抱歉,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

    万乐菱懵然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晚上的。

    “好像?”梁矜听万乐菱娓娓道来,她把两碗清汤面端过去,“也就是说,他不一定是喜欢你。”

    “那你呢,你能确定自己是喜欢他的吗?”

    万乐菱莫名感觉到一慌,心空虚得落不到实处,“我不能肯定,但是有喜欢,不然我不会让他亲。”

    尽管沈芳菲万事都顺着女儿,明知是溺爱却无法控制,但是她在恋爱方面管万乐菱管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的严格。

    来找梁矜之前,万乐菱也去找了自己的自小的好友罗书语,对方像是很不理解她的想法一样。

    又不能结婚,这样的喜欢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没什么意义。

    况且万乐菱真的是喜欢上谭舜了吗,物质满足之后追求一时的精神上的新鲜刺激而已。

    而且喜欢又值几个钱,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罗书语让万乐菱不要继续瞎想,你只不过是喜欢看起来跟自己很不一样的人罢了。

    周围都是富家子弟,出现一个家境一般努力上进的医学高材生,感兴趣正常,可到这一步就该停了。

    “我帮不了你,你唯一能问的只有你自己。”梁矜分发着筷子,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都理不清,实在没有能力去替万乐菱出主意,“设想一下,当你垂垂老矣的时候,你想到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躺在床上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对着自己孙子念叨自己的遗憾,结果留的遗言也是‘你以后可不许这样啊。’”

    万乐菱笑道:“不管了,我感觉选哪个都会后悔。”

    “吃水果吗?”梁矜把吃完面的碗筷放进洗碗池里泡着,万乐菱过来挤着洗涤剂,用海绵把自己碗筷洗了。

    万乐菱搓搓被洗涤剂弄得干涩的手,有些不舒服,“不吃,吃够了。”

    “学医的每天都养生,不是说那个就是唠叨这个,为了表明我健康的生活态度,我拿了你给我的茶泡给他喝了。”万乐菱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茶包,欢欢喜喜地说:“你看,我带过来了,我们泡茶喝。”

    一喝还真不得了,万乐菱瞬间就对中医理论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喝完神清气爽,熬夜也不长痘痘了。

    梁矜笑得直不起腰,怎么会大老远坐飞机过来还要随身带着茶包,“你带这个?”

    “我最近上火嘛。”万乐菱委屈着把茶泡了,跟梁矜一起喝。

    都要亲上了,可不是上火。

    空气中散开干枯草木的清香味,仿佛是一片卷曲的荷叶漂在水面上,渐渐地展开了潮湿的叶面。

    都说到了这里,万乐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不想成为那个让梁矜垂暮之年后悔的人。

    “梁矜,你夏天的时候因为腿伤住院。”万乐菱的手覆盖着茶杯,滚烫的热,如火般将自己炙烤,“你问我小舅舅有没有走,他没有走,是我骗了你。”

    说了就说了,有沈芳菲女士护着,自己顶多被教训一顿,小舅舅肯定不会朝自己乖巧可爱的外甥女下手吧。

    “他一直住在港城,就是为了看着你的病好,他舍不得离开你。”

    没有沈泽清的授意,万乐菱没必要有意地去隐瞒梁矜,说谎的风险太大,关系到一个人的人品,可是为了小舅舅她又要答应。

    梁矜的眼底的笑意凝固住,她想她应该知道原因。

    沈泽清怕自己讨厌他,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大费周章地,却仅仅是一场幼稚的捉迷藏游戏,梁矜是被哄着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梁矜茶也顾不上喝,她四处翻找着自己的手机,笨拙地滑动联系人界面,“我想起来了,我要打个电话。”

    “什么,你想起来了什么了?”万乐菱不懂,她瞧见梁矜居然也有如此含糊不清的时候,跌跌撞撞,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梁矜打父亲梁伟的电话没用,以他能二次投资失败的智商,定然是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电话打给了张明晗,沈泽清手底下的第一秘书。

    “张秘书,是我。”

    电话被接通,梁矜似乎很怕对方挂掉一般,因为张秘书的电话确实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这次能接通的机会来之不易,“能借一步说话吗?”

    “梁小姐?”张明晗听出梁矜严肃的语气,她似乎急不可耐地想向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几声脚步声响起,又归于平静。

    梁矜站在窗台边,只有风能听见她的声音,“我见过了那张收据,我爸爸的生意好转,是不是归功于沈泽清给他的订单?”

    那张粉色的收据,平放在木桌上,梁矜终于想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

    梁伟开车去接高中放暑假的梁矜,一册册的收据单子,曾经就放在汽车的后座上,她当时拿起来浏览了几秒蓝色的潦草字体就放回了原位。

    普通而颜色花哨的收据单子,是他们这些开小厂子的人经常买来用的。

    出现在沈泽清手里,本就应该被怀疑。

    张明晗听从于沈泽清的命令,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三缄其口,只要闭口不言,梁矜怀疑也跟他没有关系,也就没有被问责的风险。

    张明晗沉默了,梁矜看了看通话时长,秒数还在增加。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谢谢你,张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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