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现在就离开确实很难,但我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孟玟收住眼泪,随意地接过梁矜给她的纸巾,细致地擦掉两滴清泪。

    她可以允许梁矜在儿子身边再待上一年半载,可之后出国便不能回到燕京。当然孟玟会帮助梁矜在国外入职一个高薪又体面的工作,让这个姑娘这辈子都不会为自身的经济条件而发愁。

    比起在沈泽清身边短暂的浮华,孟玟开出的条件实在是稳定且实惠。

    孟玟道:“你有你的生活,他也要结婚生子,不可能一直跟你耗着。”

    沈泽清的妈妈保证说自己可以在美国衣食无忧,梁矜不自觉地攥出汗,素绘的陶瓷像是沁出了冷凝水,滑得快要抓不住。

    “我不能就这么替沈泽清做决定,这样对他不公平。”

    孟玟吊着一双眉眼,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梁矜仍然固执,“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东西想要的生活,但是我不认为我离开后沈泽清就会过得更好,正如我也不想要别人给我承诺的衣食无忧的生活。”

    说到最后,她满不在意地捧着茶喝下去,茶杯放在桌子上,碟碗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是长久的平静,无端得令人感到坐立难安。

    孟玟笑了一下,那笑到一半又凝固住,像是被砍掉了半截的树,“你们想做苦命鸳鸯?”

    梁矜平和地无视沈夫人的嘲讽,“我的命是他救的,怎么能忘恩负义。”

    况且她爱沈泽清,但是此刻梁矜却没说出口,她也从未跟沈泽清说出口过。

    梁矜的爱,沉默地压在箱底,仿佛是一件闲置的物件,沈泽清在被爱的方面是一个富裕的人,她的爱似乎不值得一提。

    “你的命既然是他救的,那你为什么不体谅他的苦楚?”一说起这个,孟玟就心急起来,当初她听说儿子去了受灾现场,丈夫放言让泽清在外面自生自灭,她只好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才得了他安全的消息。

    梁矜经受着来自孟玟,来自沈家的磨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他们即将分崩离析的感情。

    “人不能一昧盲目地决定他人的生活和工作,而把这这种行为视为伟大的妥协和奉献。”

    梁矜已经不能再讲下去,纵使她能言善道,说出来的话却不过是让自己有些底气。

    孟玟明显是生气了,手伏在桌子上,镯子在手腕上转了几圈。

    “我劝服不了泽清,竟然也讲不通你。”

    孟玟的胳膊缓缓地放下去,一双怒目被理智所掣肘,她记得自己是一位长辈,而在梁矜面前,她代表着沈家的颜面和教养。

    梁矜不言语,她没什么可反思道歉的地方,这些句句都是她心里的实话。

    孟玟把镯子往上戴了戴,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样重要的节日,抽出时间跟梁矜谈条件原本是想用一招釜底抽薪,如今反倒被一个小姑娘难住了。

    “梁小姐,送送我吧。”这位沈夫人语气不像是商量,而是吩咐。

    梁矜看了一眼那杯只动了一口茶,迟迟地道:“那是因为我的意志不比他差。”

    若如孟玟所说,让沈泽清服从家里的安排是压轴大题的难度,而对付梁矜则只需要花点时间就可。

    可梁矜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告诉沈夫人,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可惜你没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孟玟凝视着梁矜几秒,然后移开,抬起脚离去。

    梁矜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人远去后,她立即就弯下腰按压着双腿。

    似乎那场对峙的时间再久一点,梁矜就会诚惶诚恐地败下阵来,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坚强,可以应付一切来自外界的压力。

    孟玟的司机在院外候着,她要回去安排家中的事宜,沈雨石的身体还需要人照顾,回去还不知怎样跟丈夫开口。

    迎面撞上沈泽清,孟玟的脚步停住,手紧张得摸了摸耳坠,“泽清,回来得那么早,不多陪陪你爸爸吗?”

    沈泽清站定,将插进口袋里的一只手拿出来,面色冷峻地开口,“您要是不摆我一道,我也不必回来。”

    “你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那还真够看重她。”孟玟嗓音响亮地质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他还在病床上躺着。”

    沈泽清抬眼,表情没有因为母亲打感情牌而动容,“你们还是想和以前一样拿钱送人出国吗?”

    这样拙劣的套路,变也没变过,几十年前他们送走和沈成霁私奔的女朋友,如今还想让梁矜远走高飞。

    孟玟心思被儿子猜中,她的眼皮跳了跳,是不好的预感。

    “你爸爸的遗嘱上,明确说了你要娶他指定的人,否则不能继承遗产。”

    沈雨石实在是恨极了大儿子的行为,他居然在自己的遗嘱上大做文章,也不愿意让沈泽清娶梁矜。

    沈泽清淡然自若,“这份协议可以无效。”

    他们还当他是小时候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只会睁着眼睛被迫承受着戒尺的鞭打。

    “你不忠不孝……”孟玟气急败坏,满脸地不可置信,粉碎了刚才在梁矜跟前维持的体面,“我当初拼着半条命生下你,如今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谁教你目无尊长!”

    当年沈雨石放弃沈成霁,要再生一个继承人,作为沈夫人的孟玟早就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如果要怀就会被定为大龄产妇,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保。

    但是孩子必须要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尤其还是沈家的继承人,孟玟立刻答应了丈夫生继承人的要求,她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动摇自己沈夫人的地位。

    孟玟的爱是有代价的,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却爱护沈泽清。

    “除了梁矜,您二老没有别的选择。”沈泽清眉间浮着疲倦的神色,坚定得由不得他人质疑,“您最好安静些,在婚礼上,我们大可以恭恭敬敬地给您奉上一杯茶。”

    他竟然真的要梁矜嫁到沈家。

    孟玟无话可说,她快速地掠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脸色难看地走出了大门。

    房间里,梁矜枯坐了不知多久,她打算把两只茶碗收拾下去,反正摆在那里也是徒增心烦。

    手碰到茶碗,就有另一只手环绕在腰间,伸过去把两只茶碗一并端出去。

    梁矜望着沈泽清背影,直到他回来了,才堪堪发出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你受了欺负,我怎么能不会来。”沈泽清伸开梁矜抱在胸前的胳膊,她眼里明明闪着泪花。

    被沈泽清拥抱着安慰,梁矜更多是无奈,本来不提还好,沈泽清一提,她的泪就都涌了出来。

    梁矜鼻子发着酸,闷闷地道:“你怎么不问结果?”

    沈泽清注视着梁矜埋在衣服的侧脸,许久,他的手指发着颤,“我相信你。”

    沈泽清相信梁矜绝对不会答应母亲开出的条件,但是他的手为什么又控制不住地抖,他分明在害怕,恐慌梁矜会选择自由而抛弃自己。

    梁矜心满意足地扯了扯嘴角,“嗯,我没有答应。”

    她未来的计划是留在燕京读书,没有再出国的想法,而且她也不愿意跟沈泽清分开。

    梁矜好像已经习惯了沈泽清的存在,相隔天涯的生活太过煎熬。

    沈泽清俯首,在梁矜的头顶轻轻地落了一个吻,他们都在心有灵犀地坚守着对方。

    “来,坐下。”

    梁矜垂在腿侧的手一顿,她因为疼痛难忍而微微弯曲的腿,完完全全地被沈泽清看在眼里。

    他拉着她坐下,手放在暖炉上热着,转头把梁矜的裤脚掀起来。

    梁矜穿着一双白棉袜,褪下去,发现脚踝处已经有点发紫的迹象。

    “是不是昨天玩得太疯了?”

    沈泽清将烤得温热的手放在梁矜的脚踝处,有规律地按压着,反复地热,反复地按到温度凉下去。

    梁矜轻飘飘地说:“没有。”

    她怕沈泽清下次拦着自己,不肯让自己出去玩了。

    沈泽清往下稍微地一用力,梁矜咬着牙倒抽一口冷气,难耐地抱怨说:“疼。”

    “还说没有。”

    梁矜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沈泽清盯着她的后脑勺却知道她在生气。

    “我们结婚吧,矜矜。”

    果然,这话立刻地令梁矜消停了她的火气,顾不得脚踝的湿冷,睁大了眼睛带着斥责的口气,“你得了什么病?”

    异想天开得她想要给沈泽清拍张脑CT,看看他们两个人究竟是谁脑震荡得了后遗症。

    不想吗?

    沈泽清按着梁矜有一小块青紫的脚踝,手指抚摸过一道红得可怖的指甲印。

    那你为什么伤心,在腿上掐出了指甲印,好叫自己不要痛了。

    梁矜见沈泽清极其认真的神情,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解释说:“我还不想结婚。”

    而且他们这个情况根本也没法结婚,光是双方家长会面的程序,梁矜就无法跟妈妈交代。

    沈泽清细腻地感觉到梁矜的低落,他温柔地给梁矜按着双腿,由衷地说:“我尊重你的意见。”

    梁矜还那样的年轻,她不像沈泽清,已经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

    她在事业上什么也没有,还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来读书,走入婚姻对梁矜来说,太过早,太过地不合时宜。

    正如孟玟问梁矜的问题,他们不能也不会做苦命鸳鸯。

    梁矜舒畅了沉重的呼吸,“好,我以后会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

    沈泽清笑过,一丝不苟道:“下次不许玩疯了。”

    “不行。”梁矜又转过去,心里嘀咕着沈泽清骂,小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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