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盛七年，仲冬。
黑色的太阳，枯萎的麦田。
“大慈大悲的佛祖，无尽的法术，无边的苦海……”
财富、姻缘、生老病死。
乱世无尽的饥荒和杀戮。
……
南容人的眼眶里流出火红的鲜血，她蜷缩着藏在巨大的佛像身后，漠然听着跪叩求拜的人们哀述心中所求。
“崇高而慷慨的佛祖，您坚定不移的信奉者，最忠诚的仆人……此刻匍匐，虔诚祈求您的佛光照耀阴影，让死寂的原野生出新芽，使乱世的魂魄得到安宁……”
满是灰烬的烛台下，跪拜者目光灼灼如盈盈鬼火。
浓郁的檀香烟灰在寺庙里不断升起，高浮，被善男信女祈求着送至佛祖低垂的眉眼里。
南容人伴着檀香入睡又醒来。
她在黑暗中与睡神反复搏斗，神经撕裂发出猛烈灼痛和滚烫的血腥味。
当她深坠梦境，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披着金色袈裟的少年人。
她看见他高束的墨发，金色的梵文，血红的长衫。
可无论何时，她从未看到过他的容貌。
他停下脚步，指腹的佛串在刹那间断开，朱红的佛珠骤然滚落满地。
她从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佛珠坠地染色骤然变成魔鬼的爪牙，少年人的金色袈裟连同繁复的符文一同化为灰烬，顷刻间青丝成雪，圣人成恶鬼。
有雪如锥刺进她的眼睛，南容人猛然惊醒，入目是早已习惯的黑暗。
此刻檀香散尽，寒风灌满寺庙，已入深夜。
她捂住缠眼的纱布，跪着用虚脱的双膝一节一节挪到了高铸的圣佛面前。
南容人仰头，凌乱的发丝混杂着血迹，她在深夜的黑暗中，用一双被毁掉的眼睛，对上了佛祖低垂而下的目光。
“世人口中无上的圣佛，您可看见万民命如草芥，流离失所，可看见杀戮带来的无边血河，饥荒遍野？如您不见远方，那您可能看见眉眼下，蝼蚁般垂死的我……”
满脸血迹的人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滚烫的头颅像石头一样砸在寒冷的地板上，浓稠的血迹在地上猛然绽开血花。
风沙卷地，冷夜袭人。
她混杂着血污灰尘和檀香灰的衣料，在浓重的寒夜里像蝉虫单薄的纸翼，冰冷的手骨透着来自深井的寒意。
“我佛，石头做的眉眼耳，泥土塑造的躯干，黄金涂抹的佛身，您真能看见人间之苦楚，真能听见囚徒的祷告吗，我的佛，您是否真有一颗可以跳动的慈悲心脏？”
血斑迹而粘稠，南容人的目光落于佛像之上，双手合十，久久不动。
她没有看见佛祖低垂的眼皮在一瞬之间的颤抖耸动。
霎时石子落地，在空洞的夜里激起巨响。
南容人静默地跪在佛像面前，用敏锐的耳朵见证了佛像的坍塌。
她在金漆石块迅速砸落的庞然声响里，看见了如烈日汹涌的大火，一场足以将所有权力、财富、荣誉都碾为灰烬的大火。
仅是眨眼的工夫，佛像的金身已化为废墟，肃穆的面孔四分五裂、染满俗世尘埃。
佛像死了。
南容人静静抬头，她再次看向了废墟之上——佛祖的眼睛，一瞬之间，她觉得那双眼睛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要平和。
“我佛”，她轻轻道。
“我一直都知道的，您救不了我。”
她艰难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尊肃穆了千年的古佛。
鲜血从她身上缓缓滴落，她伸出手，轻划过佛像那双看见过万民朝拜的眼睛。
“您可知，十年前，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眼睛”，南容人勾唇，“而现在，您的眼睛也在我的手下。”
她静静地伫立，脏污的手缓缓勾勒着佛像低垂的眼尾、干裂的唇纹。
少女鲜红的血浸入了这尊圣神了千年的古佛。
当南容人再一次抚过佛像裂开的脸颊时，她平静道，“您救不了我，但也许您可以求我救救您。”
她摊开掌心，月光照在她的手里。
那一刻，她不再是将死的流民，而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
静谧的夜里，源源不断的血流染红了圆月，那道瘦削的身影长久地映刻在古佛的眼里。
金身重塑，佛像又变回了庄严的模样。
南容人站在佛像面前，单薄的衣摆下，一双手颤抖而寒冷，鲜血从指尖不停划落。
她扶着桌沿，靠在佛像身后，再次堕入梦境。
无尽长河水翻滚，壮丽的凤凰花与天际相融。
有人头戴斗笠，墨发入风，立于大河与天对弈，狂风卷起了惊涛骇浪，却掀不动他分毫。
她一眼就认出来他。
一串佛珠缠绕着他的手腕，每落一子，佛珠便暗淡一份。
直到最后，南容人看见佛珠尽毁，佛串在风中化为尘埃散尽。
棋局已尽，天道无穷。
苍天巨浪汹涌而至将他吞噬。
南容人猛然睁眼。
啪嗒。
啪嗒。
似有人靴踏泥土，指叩佛珠，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初生的光晕勾勒出神佛的幻影，一阵清冷而浓烈的紫檀香味突然袭来。
—— “你似乎看见了被亵渎的佛道，还救了被万民遗弃的佛。”
那人的声音如九霄流琴，佛家梵音。
带着三分嘲弄，和七分的漫不经心。
来人凝眸看向金漆佛像似笑非笑的巨大面庞，伴着佛珠清脆的撞击，他一步一步走近它，越过它。
这里残破不堪，却曾是最负盛名，被认为是离九天神仙界最近的天阙神庙，是曾被无数文人墨客誉为“神明栖息处”的神圣所在。
一切人尽皆知，却无人敢提。
三年前，高居庙堂的天子蹙下了眉头，于是曾经寄托无上信仰的地方顷刻之间沾满了一百零八位僧人的血痕，无上的君子道德，尘世飘渺的因果迹缘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下经年累月、尘霜满面的佛。
天下万民心中的信奉应当属于金龙之上的人皇，而非故弄玄虚的僧佛。
君皇笑说，这本该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啊。
南容人斜靠着，有些警惕地坐直了些身子。
“先生，我救了佛，佛可会救我？”
她艰难地开口说道。
来人墨发由缠绕的红线高束，他身披精致华美的金丝裘服，雪白的靴子上缀着银线刻画的复杂梵文。
他站在她的面前，精致的衣袍划过尘土，折身垂眸告诉她：
——“这个世界上的佛都死光了。”
梵音之上，钟鼓之间，曾经肃穆不可侵犯的权威，浩荡盛世的无上信仰，如今荡然无存。
“可先生还活着。”
南容人微微抬颌，对上了少年人无尽漆黑的瞳。
大雪在他身后铺天盖地地落下，他竹节般的指微折，正一心捻着殷红的琉璃佛珠反复摩挲把玩。
“长夜岂容独醒？”他问。
珠子在他指腹缓慢地转动，壮丽的佛光尽数洒落在他的衣袍。
满身金光的人忽而走近，语气慵懒轻佻，“异火烧，异法搅，伤重至此，你好像快要死了。”
“就为了一尊塌掉的佛像？”
“佛像非因，苦才是因。”
“我以为，将死之人都是最吝啬的。”
他扬手握住了一缕香灰，隔空挑起了她的下巴。
紧接着一颗佛珠被叩响，“你如此做，到底是因为信佛，还是因为不想活？”
许久的寂静后，南容人只道，“先生是来找我的。”
他的指腹缓缓摩挲过佛珠。
“凌冬时节百花杀，却又正是梅花开，”
“也许你该去看一场梅花。”
朱红的袈裟从千金狐裘中露出一截，一张印着梅花烙的烫金符文出现在他的手里，李长生两指夹着送至她面前。
“天上人间，都不如梅花间。”
墨色红线皆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微微扬起，佛光倾斜而下，径直撒入了阴影之中。
“你在邀请我。”
南容人不解地看向他。
许久，他一颗一颗捻过佛珠，像在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的眼睛如漩涡般深邃，一刹那间，似有金光自漆黑的瞳里一闪而逝。
他没有开口，她却已经知晓。
——身怀异术之人，都在梅花间。
她顿了顿，鬼使神差般接过请帖。
烙有梅花香味的符文被染上了血污，透出梅花淡淡的血腥气。
“你知道我活不了了。”她道。
“我只知道，我们会再见面。”
“我要死了。”
“我看见你还活着。”
随即他站直了身体，视线淡淡地巡视四周。
“这里死了太多人，你可别把鬼魂当成人了。”
话落，低声的祈祷伴随着一抹檀香烟灰升起。
熟悉的声音缓缓流出，“伟大的佛祖啊……请让乱世的魂魄请求得到安宁……让流离的魂魄回归故土……”
原来，他们都不是人啊……
“接了请帖，就得履行约定。”
他折了一片黄叶，如同初来般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扬袍走过之处，他的血色袈裟划破迷障，众鬼皆朝他俯身长跪不起。
檀香高燃，久隔时光的俗世之愿皆追随着他的背影而去。
他看着门外的漫天大雪，扶门捻起黄叶置于唇下，吹奏出一首曲子。
俯倒的鬼魄随着曲调的抑扬慢慢变得平和，他们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直到五官、身体都逐渐消失。
南容人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又不知何时无力地松开。
人世间能够渡化魂魄的曲子，唯有升魂曲。
传说中天上地下能够吹奏升魂曲的人，便是这人世间的救世主，于水深火热中拯救乱世的慈悲佛陀。
她有幸得见人间佛陀，却知他也不过俗人。
李长生的目光望向远方，乐曲吹完的瞬间，他唇角的叶片凭空化为齑粉。
声音化入风里，他说：
“你的名字，不妨等你下一次走到我面前时，再说与我。”
檀香散尽时，他与庙中的所有鬼魄一同消失在了凌冬的寒风里。
南容人紧紧攥着手心的符文，又一次深深堕入睡梦之中。
她不知道，金色的符咒在她入睡后凭空念起。
天上地下，皆是梅花香味，梵文符箓。
黑色的太阳，枯萎的麦田。
“大慈大悲的佛祖，无尽的法术，无边的苦海……”
财富、姻缘、生老病死。
乱世无尽的饥荒和杀戮。
……
南容人的眼眶里流出火红的鲜血，她蜷缩着藏在巨大的佛像身后，漠然听着跪叩求拜的人们哀述心中所求。
“崇高而慷慨的佛祖，您坚定不移的信奉者，最忠诚的仆人……此刻匍匐，虔诚祈求您的佛光照耀阴影，让死寂的原野生出新芽，使乱世的魂魄得到安宁……”
满是灰烬的烛台下，跪拜者目光灼灼如盈盈鬼火。
浓郁的檀香烟灰在寺庙里不断升起，高浮，被善男信女祈求着送至佛祖低垂的眉眼里。
南容人伴着檀香入睡又醒来。
她在黑暗中与睡神反复搏斗，神经撕裂发出猛烈灼痛和滚烫的血腥味。
当她深坠梦境，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披着金色袈裟的少年人。
她看见他高束的墨发，金色的梵文，血红的长衫。
可无论何时，她从未看到过他的容貌。
他停下脚步，指腹的佛串在刹那间断开，朱红的佛珠骤然滚落满地。
她从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佛珠坠地染色骤然变成魔鬼的爪牙，少年人的金色袈裟连同繁复的符文一同化为灰烬，顷刻间青丝成雪，圣人成恶鬼。
有雪如锥刺进她的眼睛，南容人猛然惊醒，入目是早已习惯的黑暗。
此刻檀香散尽，寒风灌满寺庙，已入深夜。
她捂住缠眼的纱布，跪着用虚脱的双膝一节一节挪到了高铸的圣佛面前。
南容人仰头，凌乱的发丝混杂着血迹，她在深夜的黑暗中，用一双被毁掉的眼睛，对上了佛祖低垂而下的目光。
“世人口中无上的圣佛，您可看见万民命如草芥，流离失所，可看见杀戮带来的无边血河，饥荒遍野？如您不见远方，那您可能看见眉眼下，蝼蚁般垂死的我……”
满脸血迹的人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滚烫的头颅像石头一样砸在寒冷的地板上，浓稠的血迹在地上猛然绽开血花。
风沙卷地，冷夜袭人。
她混杂着血污灰尘和檀香灰的衣料，在浓重的寒夜里像蝉虫单薄的纸翼，冰冷的手骨透着来自深井的寒意。
“我佛，石头做的眉眼耳，泥土塑造的躯干，黄金涂抹的佛身，您真能看见人间之苦楚，真能听见囚徒的祷告吗，我的佛，您是否真有一颗可以跳动的慈悲心脏？”
血斑迹而粘稠，南容人的目光落于佛像之上，双手合十，久久不动。
她没有看见佛祖低垂的眼皮在一瞬之间的颤抖耸动。
霎时石子落地，在空洞的夜里激起巨响。
南容人静默地跪在佛像面前，用敏锐的耳朵见证了佛像的坍塌。
她在金漆石块迅速砸落的庞然声响里，看见了如烈日汹涌的大火，一场足以将所有权力、财富、荣誉都碾为灰烬的大火。
仅是眨眼的工夫，佛像的金身已化为废墟，肃穆的面孔四分五裂、染满俗世尘埃。
佛像死了。
南容人静静抬头，她再次看向了废墟之上——佛祖的眼睛，一瞬之间，她觉得那双眼睛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要平和。
“我佛”，她轻轻道。
“我一直都知道的，您救不了我。”
她艰难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尊肃穆了千年的古佛。
鲜血从她身上缓缓滴落，她伸出手，轻划过佛像那双看见过万民朝拜的眼睛。
“您可知，十年前，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眼睛”，南容人勾唇，“而现在，您的眼睛也在我的手下。”
她静静地伫立，脏污的手缓缓勾勒着佛像低垂的眼尾、干裂的唇纹。
少女鲜红的血浸入了这尊圣神了千年的古佛。
当南容人再一次抚过佛像裂开的脸颊时，她平静道，“您救不了我，但也许您可以求我救救您。”
她摊开掌心，月光照在她的手里。
那一刻，她不再是将死的流民，而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
静谧的夜里，源源不断的血流染红了圆月，那道瘦削的身影长久地映刻在古佛的眼里。
金身重塑，佛像又变回了庄严的模样。
南容人站在佛像面前，单薄的衣摆下，一双手颤抖而寒冷，鲜血从指尖不停划落。
她扶着桌沿，靠在佛像身后，再次堕入梦境。
无尽长河水翻滚，壮丽的凤凰花与天际相融。
有人头戴斗笠，墨发入风，立于大河与天对弈，狂风卷起了惊涛骇浪，却掀不动他分毫。
她一眼就认出来他。
一串佛珠缠绕着他的手腕，每落一子，佛珠便暗淡一份。
直到最后，南容人看见佛珠尽毁，佛串在风中化为尘埃散尽。
棋局已尽，天道无穷。
苍天巨浪汹涌而至将他吞噬。
南容人猛然睁眼。
啪嗒。
啪嗒。
似有人靴踏泥土，指叩佛珠，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初生的光晕勾勒出神佛的幻影，一阵清冷而浓烈的紫檀香味突然袭来。
—— “你似乎看见了被亵渎的佛道，还救了被万民遗弃的佛。”
那人的声音如九霄流琴，佛家梵音。
带着三分嘲弄，和七分的漫不经心。
来人凝眸看向金漆佛像似笑非笑的巨大面庞，伴着佛珠清脆的撞击，他一步一步走近它，越过它。
这里残破不堪，却曾是最负盛名，被认为是离九天神仙界最近的天阙神庙，是曾被无数文人墨客誉为“神明栖息处”的神圣所在。
一切人尽皆知，却无人敢提。
三年前，高居庙堂的天子蹙下了眉头，于是曾经寄托无上信仰的地方顷刻之间沾满了一百零八位僧人的血痕，无上的君子道德，尘世飘渺的因果迹缘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下经年累月、尘霜满面的佛。
天下万民心中的信奉应当属于金龙之上的人皇，而非故弄玄虚的僧佛。
君皇笑说，这本该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啊。
南容人斜靠着，有些警惕地坐直了些身子。
“先生，我救了佛，佛可会救我？”
她艰难地开口说道。
来人墨发由缠绕的红线高束，他身披精致华美的金丝裘服，雪白的靴子上缀着银线刻画的复杂梵文。
他站在她的面前，精致的衣袍划过尘土，折身垂眸告诉她：
——“这个世界上的佛都死光了。”
梵音之上，钟鼓之间，曾经肃穆不可侵犯的权威，浩荡盛世的无上信仰，如今荡然无存。
“可先生还活着。”
南容人微微抬颌，对上了少年人无尽漆黑的瞳。
大雪在他身后铺天盖地地落下，他竹节般的指微折，正一心捻着殷红的琉璃佛珠反复摩挲把玩。
“长夜岂容独醒？”他问。
珠子在他指腹缓慢地转动，壮丽的佛光尽数洒落在他的衣袍。
满身金光的人忽而走近，语气慵懒轻佻，“异火烧，异法搅，伤重至此，你好像快要死了。”
“就为了一尊塌掉的佛像？”
“佛像非因，苦才是因。”
“我以为，将死之人都是最吝啬的。”
他扬手握住了一缕香灰，隔空挑起了她的下巴。
紧接着一颗佛珠被叩响，“你如此做，到底是因为信佛，还是因为不想活？”
许久的寂静后，南容人只道，“先生是来找我的。”
他的指腹缓缓摩挲过佛珠。
“凌冬时节百花杀，却又正是梅花开，”
“也许你该去看一场梅花。”
朱红的袈裟从千金狐裘中露出一截，一张印着梅花烙的烫金符文出现在他的手里，李长生两指夹着送至她面前。
“天上人间，都不如梅花间。”
墨色红线皆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微微扬起，佛光倾斜而下，径直撒入了阴影之中。
“你在邀请我。”
南容人不解地看向他。
许久，他一颗一颗捻过佛珠，像在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的眼睛如漩涡般深邃，一刹那间，似有金光自漆黑的瞳里一闪而逝。
他没有开口，她却已经知晓。
——身怀异术之人，都在梅花间。
她顿了顿，鬼使神差般接过请帖。
烙有梅花香味的符文被染上了血污，透出梅花淡淡的血腥气。
“你知道我活不了了。”她道。
“我只知道，我们会再见面。”
“我要死了。”
“我看见你还活着。”
随即他站直了身体，视线淡淡地巡视四周。
“这里死了太多人，你可别把鬼魂当成人了。”
话落，低声的祈祷伴随着一抹檀香烟灰升起。
熟悉的声音缓缓流出，“伟大的佛祖啊……请让乱世的魂魄请求得到安宁……让流离的魂魄回归故土……”
原来，他们都不是人啊……
“接了请帖，就得履行约定。”
他折了一片黄叶，如同初来般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扬袍走过之处，他的血色袈裟划破迷障，众鬼皆朝他俯身长跪不起。
檀香高燃，久隔时光的俗世之愿皆追随着他的背影而去。
他看着门外的漫天大雪，扶门捻起黄叶置于唇下，吹奏出一首曲子。
俯倒的鬼魄随着曲调的抑扬慢慢变得平和，他们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直到五官、身体都逐渐消失。
南容人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又不知何时无力地松开。
人世间能够渡化魂魄的曲子，唯有升魂曲。
传说中天上地下能够吹奏升魂曲的人，便是这人世间的救世主，于水深火热中拯救乱世的慈悲佛陀。
她有幸得见人间佛陀，却知他也不过俗人。
李长生的目光望向远方，乐曲吹完的瞬间，他唇角的叶片凭空化为齑粉。
声音化入风里，他说：
“你的名字，不妨等你下一次走到我面前时，再说与我。”
檀香散尽时，他与庙中的所有鬼魄一同消失在了凌冬的寒风里。
南容人紧紧攥着手心的符文，又一次深深堕入睡梦之中。
她不知道，金色的符咒在她入睡后凭空念起。
天上地下，皆是梅花香味，梵文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