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挣开她,看向九公主,九公主冲那侍女眨了眨眼。侍女会意,对阿葵道:“你要去么?我便带你去,只怕你给咬坏了,要连累我们。你若真要愿去需得立个誓,绝不说出一个字来,不然,公主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你那齐家公子也保不了你。”

    另一个侍女道:“是了,你去得快些,许能救下它,它能不能活,全看你跑得是快是慢。”

    阿葵自然是急急要去的。过去她与那小狼朝夕相伴,此时只恨不能立即飞到它身前,将它护进怀里。

    侍女领着她穿过太学宫,经过一片池塘,在密林小径中行得片刻,来到一座宏伟的大殿外。

    大殿门上了锁,侍女取出钥匙,上前打开,却不进去,只对阿葵招手道:“快些进去吧,你要找的那凶兽就在里头!”

    只见那大门内昏暗一片,隐隐有野兽在踱步,沉重地踏着地面,发出闷闷的震颤声响。

    阿葵略一迟疑,后背给那侍女猛地一推,踉跄着进了大门。大门在她身后合上了,锁链轻轻响动,阿葵去推门,推不开,门锁链击打着门上的黄铜大扣,噼噼啪啪地响。

    看来她们三个是有意将她诱到这处的,这门已给上了锁,她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既是如此,先找到小狼才最要紧。

    她回转身,静静立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整座园子呈现在视野里。

    这座园子比齐府的听风苑还要宽敞,几座高低错落的假山矗立其中,假山的孔洞中偶尔现出一只只闪着绿光的眼睛,渐渐的,有凶兽的脑袋露出来,小心地观察着来人。

    野兽的腥臭味在鼻端弥漫。

    豹子,老虎,狮子……

    这是一座兽园。

    阿葵在北疆长大,见的兽比人多,一点儿也不畏惧,她分辨着那些交织混杂的气味,轻手轻脚地走近一座假山,凶兽们却只是低低地咆哮着,并不进攻。阿葵微觉诧异,绕至于一座假山后细看,原来那假山后竟放置着一座座铁笼子,每座笼子里都关着一只猛兽,他们在笼中缓缓地踱步,不安地踏着地面,偶尔昂起头来,对着灰暗的天穹嚎叫。

    那嚎叫声近乎哀鸣,仿佛生灵因这场囚禁生出了深深的悲伤。

    阿葵慢慢走过一座座笼子,绕过一座座假山,在那些悲哀的生灵中寻找小狼的踪迹。

    她走了一圈又一圈,自东走到西,自南行到向北,又一次次绕回来。

    一刻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天光在昏时总是流逝的飞快。不一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在难以视物的黑暗中,只有猛兽们忧伤的眼睛,发散着幽幽的光芒。它们凝视着阿葵,凝视着这个闯入者,似乎在嘲弄她的天真。

    她总是天真地相信,相信别人的一言一语。

    她不知晓人心里的恶,不知晓人其实很喜欢骗人,为了某些莫名其妙的缘故。

    这里没有小狼,这里不会有小狼。那些人只是在欺骗她,可她还是闯入了这里,她还是被锁在了这里,和猛兽锁在一起。

    她在台阶上慢慢地蹲下来,头埋进臂弯里,衣袖间的熏香萦绕在鼻端,她穿的衣裳是齐远命人置办的。少年灼灼的黑瞳在黑暗中现出,她的眼瞳也忽的亮了。

    他会来救她吗?他会知晓她在这里么?

    她抬头,定定望着那发光的兽瞳,随即起身,走向其中一只兽笼。兽笼中的花豹低低地吼叫着,可当女孩哼着歌儿,向它伸出手来时,它却忽的安静下来。

    女孩唱着一曲晦涩难懂的北疆民谣,歌谣讲的是一只豹子变成坐骑,由神女乘坐着去往远方。

    神女选中了它,因百兽中,豹子跑得最快,它还有温顺的眼睛,在其中你可以看到神女的影子。

    “为我吟唱吧,小豹子。”阿葵轻轻地说。

    *

    齐远回到学舍,已是日暮时分,同窗学子只余了两三人在,坐席间没有阿葵的身影,只有掉落一地的书册。

    这时,一人悄悄地写了个字条递与他。

    “是九公主带走了她?”齐远问,眼角微微抽动。

    那人不敢言语,低着头匆匆离了学舍。

    九公主的公主殿距此处颇远,马车也需行得半个时辰方至。齐远定定望着地上凌乱的书册,忽的记起今晨女孩的问话,是小狼!

    莫非她违拗了他的吩咐,去寻血尾白狼了?

    他奔出学舍,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猛兽的呼号,呼号声忽长忽短,似是歌唱般,时而哀怨,时而激昂。

    他环顾四周,辩清了呼号声所在的方位,也听出那是一只豹子的呼号。

    是兽园中的花豹么?齐远忽的记起来,伯父曾说国主性喜看斗兽,前些年征伐朔州,从朔州草原捕回不少凶猛的野兽,还大兴土木建了座兽园供它们居住,而兽园就在太清宫西面。

    呼号声再度传来,这回,就连大地也随着那呼号声微微震动。

    阿葵会在那处么?阿葵曾说过,她在北疆时见过数不清的凶兽,还饲养过一只小豹子。小兽们都欢喜亲近她。莫非是九公主告诉了阿葵兽园的方位,阿葵便跑去那处寻血尾白狼?

    他奔出太清宫,心下越发疑惑,脚下却不停步。

    一刻后,他终于循着那声音奔到了兽园门外。

    大门落了锁,黑漆漆的夜,看不清门内的情形。他高声喊道:“阿葵,你在里面么?阿葵,是我。”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不一时,一双素白的小手从门内伸了出来。

    齐远微一怔忪,心下狂喜。

    “阿葵,你等我砸开锁,救你出来。”

    他常年练习骑射,臂力上佳,没费多少工夫,便砸断了门锁链。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门内的女孩儿奔出来,径自扑入他怀中。

    他丢开手中的石块,拥紧女孩。

    “阿葵,我来晚了,你可有受伤?”他低声问,顿了顿,又寒声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我教你待着不动,你——”他没再说下去,他听到了女孩儿的呜咽声。

    她仰起脸来,面颊上满是泪水。

    “阿葵……”他顿感手足无措,心里的怒火给浇灭了,可一时全不知该做什么,为她拭泪么?亦或抱紧她,或是……俯下身来,亲她的眼睛,教她别哭。

    阿葵仰着脸看他,她的眼瞳春水淋漓,湿漉漉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发,一缕湿发黏在她唇瓣上,那唇瓣即使在黑暗中也带着诱人的娇色。

    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情形,从未有过这般情怀,也从未见过阿酷这般情态。此时此刻,藏在心底的不可示人的情潮,突然间疯狂涌动起来。

    仿佛海浪击打石岸,仿佛朔风骤雨扑面,仿佛烈火熊熊燃烧。

    在微微的发热和眩晕中,他俯下身来,一手钳住她的后颈,一手箍紧她的背脊,深深地亲吻她。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他心底的情潮也叫嚣得越发汹涌。

    “阿葵……”他用微哑的嗓音低声唤她。

    阿葵不应,只是揽紧了他的肩背,身子也自然而然地贴近了他。

    她好似发着寒疾,又宛如身处烈焰。

    一颗心如在颠簸的小舟中悠悠荡荡,狂风一阵阵地席卷而来,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摇撼着小舟。她发着抖,心里畏惧得要死,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跌入幽深的水中,跌入深渊般的大海里,无尽地坠落。

    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眼前的少年,求他将自己带至岸上。

    从那死一般的可怖中带离。

    齐远只觉身上烫得厉害,灼烧着他的手,他的心。他将女孩儿搂得更紧,在她面上不住地吻着,亲她流泪的眼睛。

    蓦地,她身子一颤,一手按向自己胸口,好似那处有个无法弥合的空洞。她的面颊发红,眼瞳迷蒙,“我弄丢了它。”

    “我弄丢了……我弄丢了……”

    齐远道:“阿葵,不要紧,我会夺回来给你。”

    可阿葵只是一遍遍喃喃地说着:“我弄丢了它……弄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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