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年。

    正逢初春时节,院里枝头上的白雪渐渐消融,可天儿却依旧冷的人直打颤,但过不了多久,等到回暖后鸟雀们也快归家了。

    里屋躺在榻上的女子忍不住翻了个身,最终呈大字仰躺状,“终于熬过这个寒冬了。”

    话音刚落。

    破败漏风的屋门从外面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榻上的女子抬眼一瞧,迅速侧身单手撑着脑袋,“春桃,你回来了。”

    那位被叫做春桃的女子放下手中的提篮,坐在榻边,将床上的被褥往对方身上掖了掖,“小姐,这天儿都还未回暖呢,小心落下病根儿!”

    榻上的女子安慰道:“桃儿,别担心,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死不了的。”

    春桃听见小姐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心里难受的紧,就连话语中都带着些许哽咽,“要是夫人还在世,小姐也不必如此遭罪。”

    是啊,要是娘亲还在的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缺衣少食,活的还不如乞丐呢。

    温时杳想着,思绪不自觉的偏向了窗外,那是一扇挡不住寒风的窗,她看见一只鸟雀停留在梅树枝头,抖落了上头的雪。

    她那老不死的爹原本与她的娘亲是青梅竹马的邻里,就连媒人都看好的一对,娘亲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落得如此结局。

    那人承诺高中后娶娘亲做夫人,一年半载后,终于兑现了承诺,可娘亲的好日子并没有太久,身体也大不如前,在生下我之后更甚。

    直到后来某日,噩耗传来,她再也没有了娘亲。

    娘亲下葬后,府中立马扯白铺红,好不喜庆啊,那日是父亲另娶新人的日子,也是她落入深渊的日子。

    她被扔进破败不堪的偏院之中,连同娘亲身前的婢女春桃,那里常年无人修缮,甚至还传出过闹鬼的流言,府中的奴仆甚至不敢靠近。

    再后来,这处无人踏足过的院子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那时她害怕,没怎么见过生人,只敢扒在门边,看着对面那个金枝玉叶的粉团。

    “我叫柳瑜,温姓。”

    对面的人正是父亲新妇的女儿,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后来她听府中的老人说在父亲进京赶考路上就与她人私通,一直养在外郊。

    她无数次猜测自己是不是就要死在对方的手中,可并没有,阿姐对她很好,就像她早已离开人世的娘亲一般。

    后来的日子里,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吗?大小姐的生辰日和那位老爷早已过世原配妻子的祭日是同一天!”

    “天呐!和死人同一天,真晦气!”

    …………

    春桃注意到自家主子在发呆,轻轻摇了摇对方,没反应,抬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小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回过神来的温时杳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没什么。”

    偏院外传来一阵声响,仔细一听像是鞭炮齐鸣与锣鼓喧天的动静,“春桃你知道府中最近出了什么事吗?”

    小姑娘一拍脑袋,“诶呀你瞧我着记性,我回偏院时听见外头的管家说今儿个有大人物要来府中,告诫那些丫鬟伙计们都麻溜点,至于是谁我就不知了。”

    温时杳没有多问,起身走向屋外,院里的杂草都快有她一般高了,她和春桃两个人也没法拔光,这杂草的存活率比她还高一截呢。

    她整个人倚靠在门边,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抗议,但也没法,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真没法过。

    府中又一次响起鞭炮齐鸣和锣鼓喧天的动静,半晌过后,归于平静,想必那位大人物已然离开。

    一晃入夜。

    夜里总要冷些,寒风一个劲儿的朝温时杳的衣袖里钻,虽说现已不是寒冬腊月,但她身上穿的还是入秋时阿姐给她悄悄送来的衣物。

    厚度是有,可不能御寒,她只能与春桃躺在榻上时抱做一团,这样也能取取暖,只是又冷又饿导致温时杳神志都有些恍惚。

    睡意朦胧间,温时杳猛的惊醒,她听见院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扯了扯一旁的春桃,还在梦中的人就这样被弄醒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桃儿,你听!院子里有声音。”

    一句话瞬间让春桃清醒了不少,翻身下榻,“这个月份不应该有蛇吧,况且大小姐也不可能这么晚来呀!”

    二人随即排除了这两种可能,她们一直认为可能是院里进贼了,也可能是温时杳那老不死的爹终于要对她下手了,不过这都是猜测,未必成真。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春桃怯懦了,退至温时杳身旁,原本漏风的屋门发出微弱的橘光,“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借着灯笼发出的昏暗的光芒,温时杳看清了来人,一脸惊喜,“阿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温柳瑜轻轻取下斗篷,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尚未平复,温时杳捧起阿姐的脸颊,轻声问道:“阿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同杳儿说一说吗?”

    对方并未搭话,先是走到一旁灰漆漆的木凳坐下,拿出一食盒,将里面装有食物的盘子一一端出,放在桌上。

    “杳儿,先吃点东西吧,阿姐今日来的有些迟了,你别生气。”

    说完后,又朝春桃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春桃,你也一同过来吃。”

    温时杳知道阿姐心情不好,乖乖的坐下吃东西,等到吃完后,阿姐将盘子放回了食盒中,原本低着的脑袋缓缓抬起,她清楚的看见,阿姐的眼中含着泪,一闪一闪的。

    阿姐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苦涩极了,“杳儿啊,阿姐要成亲了!你会为阿姐高兴吗?”

    温时杳以为自己听岔了,随口打趣道:“阿姐骗杳儿的吧,又想拿杳而寻开心了。”

    “杳儿啊,今日府中的动静你可否知晓?”

    温时杳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来的人便是当今圣上御前的红人,他来啊就是为了传达圣旨的,要温家女与靖渊王喜结连理,共为佳话。”

    还未等她开口,阿姐又自顾自的说着,“可是阿姐不想嫁与那靖渊老头,我早已有了心悦之人,可我那心上人却被皇上派去了边关。”

    说到这儿,情到深处不自觉的落泪,温时杳拿起手绢擦了擦阿姐脸上的泪水,她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这一方小院丝毫让她没有飞出去的机会。

    这四四方方的牢笼,困得她生生折断了双翼。

    “阿姐,你能和杳儿说一下你的心悦之人吗?这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说你有了心上人。”

    可我身为你的妹妹却丝毫没有听你谈起过。

    一提到心上人,温柳瑜的双眼中似乎有了光,说那人是翩翩少年郎,智谋双全的才子,十八般武艺超群的武将之后,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姐,那他也心悦于你吗?”

    原来早已在去年的宫廷春日宴中,两人就暗生情愫,这些数不尽的日子就靠着书信往来,以解相思之苦,可惜天意弄人,偏让有情人分离。

    温时杳想,她总该为阿姐做些什么,思索片刻后,“阿姐,那大人物宣读的圣旨内容真的只提到了温家女吗?不曾说过是哪位温家女?”

    阿姐点点头,“确实未曾说过是哪位温家女。”那圣旨在父亲接过后,温柳瑜反复瞧了,确定只写了温家女三字无疑。

    她一听,拉过阿姐纤细的手,“既然只说了温家女,却没说是哪位温家女,圣旨都如此漏洞百出,想必那坐高位之人没有一点学识。”

    温柳瑜被自家妹妹这句话给吓得一激灵,连忙捂住对方的嘴,神色慌张的望向四周,“杳儿!切不可对圣上妄做猜测。”

    直到温时杳点头同意后,温柳瑜这才松了手,“那圣上确也未注明是谁人嫁与靖渊王,难不成你要替阿姐嫁过去啊?傻杳儿。”

    “我愿意的,为了阿姐我愿意的!”

    阿姐并未开口反驳,温时杳接着说道:“阿姐对杳儿如此好,杳儿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希望你能与那少年将军早日重逢,传为佳话。”

    “再说了,我嫁过去说不定能够丰衣足食呢?就不用在这破院里饿了上顿没下顿,还得等着阿姐给我送吃的。”

    温时杳说话时,脑袋直接耷拉下去。

    “杳儿你要知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妹妹,那是身为阿姐该为你好,只恨二老不为人父母,亲生的都如此对待。”温柳瑜的语气中带着愤恨,夹杂着心疼。

    这番话却是温时杳没有想到的,她的记忆里阿姐永远是温婉的,对于旁人都得尊敬几分,可她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心里舒坦了不少。

    “好啦阿姐,不说这些啦,明日你便向父亲撒个娇,父亲一心软说不定就让我替你嫁给那靖渊王了。”

    温柳瑜犹豫了,看着长大的妹妹,她怎么舍得呢,但嫁去王府对杳儿来说确实是个好归宿,碍于赐婚夫家应该也不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可对方位高权重,又是圣上亲人,杳儿横竖也讨不了一点好处。

    愁啊。

    温时杳知道阿姐正犹豫不决,决定给她下一剂猛药,“阿姐,你的心上人不会想要看到你成为他人妇的,你若是不让我嫁过去的话,万一他要抢婚……”

    抢婚,抢的还是皇亲国戚的婚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温柳瑜紧盯着温时杳的双眼,“杳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温时杳重重的点头。

    温柳瑜反复确认,“真的?”

    “阿姐我说真的,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那你今夜好好休息,我明日同父亲说一下。”

    送别阿姐时,她听见一阵轻轻的叹息,还没有有多远,阿姐转过身,“杳儿回去吧,小心着凉!”

    待大小姐离开偏院后,春桃忍不住扯了主子的衣袖,“小姐,你真的要替大小姐嫁进那深渊牢笼吗?”

    温时杳没有回应。

    二人返回榻上时,她问了一句,“桃儿,要是我真的嫁过去,你愿意跟着我吗?”

    春桃点头如捣蒜,“小姐,桃儿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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