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安起筷,先夹了面前那一碟芦笋炒山药的山药咬了一口,确实油香与火候都把控的极好,山药脆软适中,一口下去叫人停不了筷。

    饭毕,陆玖看着被陆知安吃了九分份量的饭碗有些愣神,他家公子从来都吃的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将饭食吃的这般干净。

    “昨夜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陆知端起桌上茶盏,慢饮一口。

    陆玖回过神来:“有了,我们的人去了若水村后,发现自李家小娘子出嫁后,她那情郎也一道失了踪,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昨夜,有个车马坊的老板在银月村见过他,说他带了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入店买马车,而后趁着夜色就连夜出了村子。”

    “银月村?金鳞卫盘桓之地,我记得那地方前几日失踪了一个开酒楼的女子。”陆知安思绪动的飞快,不过一口茶咽下的当口,就迅速觉察出这两桩事的蹊跷。

    陆玖挠了挠耳后:“是,四日前,咱们的探子说是金鳞卫的人乔装闯了那女子的酒楼,而后人就不见了。”

    陆知安修长的指节敲在桌案上:“一个在山野荒村开酒楼的女子,竟能惊动京城的金鳞卫?”

    他这句话似在自问,也似在梳理这其中关节。

    “可有派人去追那情郎,看清他身边所带的女子。”他接着问到。

    “去了,现下想必已临摹好了相貌,正在若杏村查问。”

    堂外有人轻叩门环,陆玖一个翻身跃上房梁。

    柳二跨步往屋内收饭碗,一看陆知安面前被吃了九分的饭食,不由得感叹:“夫人不仅长得美,厨艺也是顶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吃这么多。”

    陆知安闻言,端茶的手凝滞在唇边,话语间有些疑问:“我...吃很多吗?”

    “先生就是要多吃,才有力气给书斋学子们授课。”柳二回完这句就端着碗出了屋子。

    陆玖从房梁跃下。

    此时陆知安嘴边的那碗茶早已凉透,他干脆将茶盏搁下:“山野村户家的女子怎会做如此精细的饭食,若我猜的没错,李家姑娘昨夜早就随那情郎逃了,而家里这位,很可能就是那胜意阁失踪多日的女东家冒名顶替。”

    陆玖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您是说被金鳞卫追杀的女子现下正藏匿在咱们府里,这可怎么是好,若是金鳞卫上门拿人,公子您身份暴露了就不好了,属下还是立马先将那女子捆出去杀了再说吧。”

    陆玖说着便要去做,陆知安抬手将那盏冷茶泼在他的脚下:“不急,凡是都有两面,先等你的人从若杏村回来回话。”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陆玖说着走至陆知安耳侧“公子您的命可是陆谢两家,两百多条命换回来的,属下如何敢让您涉半分险境。”

    提及陆谢两家,陆知安袖中的拳头猛地攥紧,喉中似涌起了十年前那让他双目失明的毒药味,他闭眼强压下胸腔内的不适感。

    “靖宣帝在位多少年便昏庸了多少年,我倒想看看他派自己的亲卫不远万里来这偏远小镇乔装抓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把柄落入了人手。”

    陆玖听完陆知安说的话,这才平静下来:“公子的意思是,这把柄越大,也就越利于我们行事?”

    胸腔内翻涌未止,陆知安胸腔起伏,脖颈红成一片:“是,所以先别动她,若她真是胜意阁失踪的女子,将人留下来看好,务必从她嘴里套出话。”

    陆玖答是,连忙将茶壶的热茶倒了一盏出来递与陆知安:“要不要属下提前通知慕容大夫下山来为公子看诊?”

    陆知安接过茶饮下,摆了摆手:“不必,你退下吧,我今日不适,你让卫柏帮我代下午的课业。”

    秋雨连日,落叶成堆,转眼已是阿意来这书斋中的第九日。

    这日雨下的小了些,她吃过晚饭便一人顺着二楼窗户爬上了瓦顶。

    临近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她将手放在眼前围成两个小圈,透过小圈看向河道后的长街。

    长街内,小贩与商户皆已各自收摊闭户,东风一吹,冷冷清清。

    又过了不多时,长街后的客栈走出一行人,皆发整面白,双目睃巡,脚上皂黑的长靴微鼓,手时不时的往下摸,为首的那人她在宫里时经常见到,名叫刘忠,身材魁梧,是宦官里少有的英武长相。

    他们一行二十来人,出了客栈走至一颗槐树下,见那领头的刘忠抬手一指,便即刻四散在了城中。

    看到人散后,阿意将一双手背到脑后顺势在瓦顶躺下,心中却越发的诧异起来。

    自金鳞卫入青桐镇后,东厂的人便好似躲着他们一般,连续多日,都是等金鳞卫大部出城后再出来活动,如此看来东厂的人倒不像是来抓她的,更像是在执行什么别的命令。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右腿搭到左腿上,足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在瓦顶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耳边浮现起逃出宮那日不小心听到的话‘南境十三州,悉数割让南黎。’

    想到这里,她倒抽一口气,猛地坐起身,一片青瓦顺着她的脚力被踢翻下房顶,正砸在房檐下端站着的人肩头。

    陆玖闪缩着身子侧头看着被砸的半身瓦泥的陆知安:“属下让您入屋偷看您偏不,这下又要多给王婶送一身衣服去。”

    “滚。”陆知安紧咬的牙根发颤,抖了抖身上湿泥。

    待陆玖隐身到了房梁上,瓦顶上的小女娘才将探了半个头出来。

    平日里原本就不苟言笑冷若清寒的男子,如今半张脸半身衣裳都沾满了黢黑的湿泥,脸色更是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她心下一骇,对檐下那人虽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害怕。

    毕竟她现在的处境艰难,可不敢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怪人,万一哪天被扔出去,可就不好说了。

    阿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张嘴,圆圆的杏眼往四周瞧了瞧,确定没人发现自己,她将脑袋往后缩,正准备逃之夭夭,可哪料,檐下那人却突然出声,精准的叫住了她。

    “娘子玩够了吗?”陆知安松开紧咬的牙关,声音里隐藏着愠怒。

    阿意将缩回的脑袋又再探了出来,四下无人,陆知安又看不见,怎么发现是她的?

    “娘子打算在青瓦上藏到什么时候?”

    陆知安一双澄净无波的眼压在紧蹙的眉下,见房顶上的人没反应,干脆说这话时将身子侧向她的方位。

    阿意早听传闻说这目盲之人,其余感触要强上常人十倍不止,如今看来,传闻非虚啊。

    被抓现行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先硬着头皮面对檐下那人了:“夫君,这几天多雨,瓦片自己滑下来的。”

    陆知安闻言,如松柏挺拔的脊背忽的细微一颤,自己踢下来的瓦片砸到了人,不仅不致歉,听她那句话,倒像是还怪他倒霉的意思。

    “临玉书斋建成十载,其中风雨无数,未曾松动过一砖一瓦,娘子既这样说,就请娘子在房顶一片一片将瓦片检查清楚了再下来。”陆知安说一片一片时语气轻缓但咬字却极重,说完,抬腿便往屋内走。

    黄昏雨色未有多大,这天却越来越黑,陆知安让她留在屋顶验瓦,那得验到何年何月去了,无奈她寄人篱下,这次也确是她的过错让他被砸,一切果报她都只得认了。

    阿意颓下了肩,抬手扶了扶额,檐下身影渐渐往屋内走去,她松开扒在房檐边的手,正欲动腿直起身坐稳,却不知腿何时麻了,这一动,一阵酥麻感顿时贯穿全身,她一个没抓稳,整个人呈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俯冲而下。

    石阶上将将跨了一半步子陆知安闻声闪避不及,陆玖又因着暗卫身份不好显露,只好眼看着二人摔作一团。

    绵绵雨丝穿透树叶落在阿意半睁开的眼眸里,她的腰被人稳稳的用手的环住,固定在一片柔软之中,因此并未受磕碰,只觉一阵由高处跌落的眩晕感。

    “咳...”待身下这人轻缓的咳出一口浊气,阿意才从这阵眩晕感中猛地回过神来,将身下被压的斜躺在石阶上的陆知安扶起。

    她一路不敢懈怠的将陆知安就近搀扶到她们新婚的那间房屋内,雨骤然大了起来,天色也即将黑尽,阿意在摆放菱花镜的妆台前点了盏烛火,将陆知安搀扶至镜前坐稳。

    陆知安只感觉到她在这间屋子里来回踱步,似乎还有水声,下一瞬一点温热的触感,从他的面颊上传来。

    “还好柳二回家前帮我烧了两桶热水,这下正好用上。”她说这话时,声音里是他这几日来难得听到的关切。

    耳边又是一阵绞帕子的声音响起,陆知安想起这几日来传回的消息,基本已确定这女子的身份就是那胜意阁的女东家沈意,只是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能惊动金鳞卫抓捕,京城内依旧没有消息传回。

    今夜,他莫不如就借此机会,先探探她的话。

    “你可有摔到哪里,待我给你净了发,你自己换身衣服,我去隔壁找王婶给你请郎中。”阿意说着,一手将陆知安的发带扯松,发丝如瀑倾泻至他的肩头,阿意看着镜中人愣了一刹,骨相清俊有致,皮相如白玉透洁,一头黑发垂下,当真是个如美玉般好看的男子。

    “你为何不亲自去请,反倒要找王婶代劳。”陆知安话音落,见身旁没有反应,又咳了一声,阿意回过神来,手中帕子已凉,她又过了遍热水。

    “我这不是要照顾夫君吗。”她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诚恳的像是真的很关心陆知安的般。

    陆知安闻言侧过头,一手抓住阿意那只正在他头发上乱动的手腕:“也是,最近青铜镇来了好些外来人,听卫柏说,都是为了抓一个在银月村开酒楼的女子,娘子你嫁过来时曾路过那里,可有遇到过什么蹊跷事。”

    阿意被他抓着手腕说这么一席话,不仅手腕发软,一颗心更是跳如乱麻,她抽出手,已经顾不上那帕子的温度,只反复循环的在陆知安发上擦洗着。

    “还好还好,一路平安,并未遇上什么事。”她镇定下声音答道,心里却在疑心这人是不是已经觉察出来她是个冒牌货。

    陆知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而后以这种不咸不淡的口吻接着道:“那就好,娘子今日为何会在房顶?”

    “饭后透透气。”

    “娘子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阿意捏拳,看来这人一直都在观察她:“在家中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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