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路这条巷子很狭窄,各种类型的店铺都有,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广告招租,贴在墙壁上到处都是,因为建筑比较有年代感,好几家都在施工,嘈杂的声音一阵一阵,刺耳很多。

    前边几个工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吵起来,谩骂声盖过路边两个因为咸鸭蛋争吵的阿姨,闹得挺激烈,陈遇缓慢的声音响起,把江瑶的注意力拉回来:“第一回独立上夜班的时候吧。”

    听陈遇这语气,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然而在陈遇看来,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江瑶心提高到嗓子眼,等着他后面的话。

    怎么说呢,那一个月科室收的病患类型都大同小异,入院的几乎都是一些病危的患者,所以繁琐的工作很多,科室里每天都是病例讨论,枯燥得很。

    陈遇独立上班后,第一个收的病人是一个胃癌晚期的中年男人,几个家属在他面前哭,说一定要救患者。

    值班的医生都有分析过男人的病情,这种情况来看,其实是没有所谓的医学奇迹的,只能尽量提高生活质量。

    那会儿的陈遇刚入这个行业,同情心很泛滥,用很委婉的语气陈述病情,基本情况说完后,就爱补充一句“我们会尽力的”。

    患者对活着的念头很强烈,以为陈遇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还有救,只要你积极配合就能重获健康。

    陈遇第一回独立上夜班的那晚,患者白天下午做了胃大部分切除术,晚上引流管鲜血不止,经判定为术后出血,这事没想到让他碰上,只能联系手术室进行手术。

    家属很激动,问陈遇手术风险大不大,安全不安全,因为当时他也没有参与手术,里头情况怎么样,陈遇不清楚,解释清楚后,就让他们稍安勿躁,相信医生。

    病人做完手术回病房后,陈遇看过手术室那边传来的报告,基本是脱离危险了。

    跟家属这么一说,家属镇定下来,回去守着,谁也没想到后半夜就出事了。

    二次出血,这次没抢救回来。

    家属就质问他,说好的没意外呢。

    陈遇很懵,那个男人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去世的患者,他也很失落,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心情,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误判了情况。

    陈遇和江瑶处理事情的方式是完全相反的,江瑶爱把情况往坏的方面想,说出的话直白,让人心惊胆战。

    他要把情况往好处想,总是给人留希望。

    那会儿陈遇就在想,如果江瑶没有放弃,和他一样留在临床上,是不是面对这样的事,处理得会比他好。

    陈遇确实给江瑶打过一通电话,他见过江瑶为走这条路做过的努力,也许是存在那么一点儿私心,但更多的是,他不想江瑶被埋没:“真不考虑回来吗?”

    他很想,让她回到岗位上。

    这条路,他一个人走得很孤单。

    江瑶还在因为先前秦姝跟她说的话觉得屈辱,又或者是那天陈遇不经意间提了什么不该提的,她态度恶劣,骂他:“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跟你在同一个地方的,我也不会再干这行。”

    “抱歉啊,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想说是这个。”

    旧事重提,江瑶想到那会儿的事,觉得自己处理事情真是偏激,活脱脱是一个罪人。

    “都过去了,可能我说的话,也有点歧义。”

    陈遇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分开后他们的关系就很僵,说的话也不经过脑子,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气头上而已。

    两人停留在新开的这家奶茶店里,点了两杯杨枝甘露,陈遇旁边是几个闹腾的小孩子在抢手机玩游戏,时不时的撞他一下,他这人脾气也挺好,没怎么理会,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许久之后,他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感慨的偏头看她:“我就是害怕你会后悔,试图拉你回来。”

    陈遇很了解江瑶这人,挺骄傲的,也很爱面子,不愿做那个低头的人,原先他有很多办法开解她,只是那会儿谁也没想到秦姝先找的江瑶。

    他不清楚两人具体聊了什么,但能把江瑶逼走,大抵是伤到她的自尊心了。

    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闹腾的小孩子很多,奶茶店里头坐满了人,时不时传来洪亮的声音。江瑶和陈遇坐在门前休息椅子上,她就着陈遇这话思考了挺久,看着几个蹦蹦跳跳抢纸牌的小孩子说:“人生没有预知,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试错,感觉对了就往前走,感觉错了就退一步,或者两步,又或者更多。也有,错了回不了头的。没有人能一直在原地,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豪赌。”

    她这话,老气横秋的,陈遇在想,想她到底是不是在敷衍对待他的问题,奶茶店店员叫号,他回过神来,看了眼手中的号码,起身去把奶茶拎回来,先帮江瑶插上吸管,递给她后,再撕开自己的吸管包装,问她:“你赌赢了没。”

    江瑶抿一口奶茶,冰凉的感觉占满口腔,沉默的几秒,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冥思:“对于十九岁的江瑶来说赌输了,但对于二十七岁的江瑶来说,算赢了吧。”

    陈遇把奶茶放在桌面,往椅子上靠,目不转睛的看她几秒,然后偏头,似乎也释怀了,“你开心就好。”

    过了几秒,他又说:“反正不管皇帝做什么,总有臣民是他的信徒。”

    江瑶:“那我挺荣幸当个昏君。”

    陈遇轻笑:“有幸当奸臣。”

    小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迎面开进来两辆车,位置太小不能同时过去,两个车主脾气都挺暴躁,愣是隔着车窗对骂好一会儿,两人把路堵得死死的,后头的车主也受不住,探头骂着,路边行人一步三回头的看闹剧。

    江瑶观望一会儿,突然发现现在的市民脾气都好暴躁,她拿起奶茶喝两口,发现付一林还没来,想着他应该是真的不会来了,又兴致缺缺的把目光收回来,瞧见陈遇懒着身子骨在看屏幕。

    过一会儿,他那边回完消息,掀起眼皮看她,采访一样问:“科室有个护士,玲姐还记得吗?她对你印象挺深刻的,有一回问我你在哪工作。”

    玲姐。

    本名崔玲。

    江瑶在消化内科实习时的带教老师,人很温柔,说话软绵绵的,因为关系很好,江瑶有时候听到铃声会调侃病人又找铃了。

    “有印象的。”

    实习时,有一回有个神经兮兮的家属找事,念一条名字叫崔玲记,那家属就说了一个土字头的jia,当时崔玲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具体是哪个字,女人莫名其妙生气,嘴上说着挺毒的话,就重复“这种没文化的人怎么当护士的”,“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字都不会写,文化水平真差”。

    骂完之后,又瞪了崔玲好几眼,江瑶那会儿天不怕地不怕,气得不行,直接怼回去,把那傻逼家属说得脸红耳赤,气呼呼的走人。

    因为江瑶,崔玲被投诉了。

    崔玲第一回喜提差评。

    陈遇:“她上回见你在玩网络,还问我你为什么不干这行了,说很可惜。”

    其实江瑶开始也不懂,为什么大家对她不入这行觉得挺遗憾的,后来钟玉棉就说,你这人很有主见,思维能力又好,又会说话,做事还很有毅力,关键学习能力很强,这岗位本来就适合你这样的人,一直到后来,江瑶才知道其实不过是以偏概全,“我走过很多地方,大城市和偏远的村庄都有逗留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个农村,当地的居民很和蔼,知道我是学这个专业的,很热情的跟我聊了很多,他们的反应和你们差不多,因为他们村医疗很落后,说读出来的大多改行了,因为这行很苦,一直没有人愿意回来发展。那天晚上,有个女人突发心梗,要抢救,三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医生来了,护士没到,我被喊上场凑数,我这情况也不能做什么,就在旁边帮忙递些东西。脱离临床太久了,动作生疏,手忙脚乱,差点耽误事,后来那个年轻的护士过来,她做得飞快,一气呵成,大概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比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女生,也没有三十四岁年长者的经验。”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天赋,只有不断磨砺的成果。

    太久没有实践,什么都会忘掉,回来的代价太大,她不知道要用多少年去成长。

    奶茶里头的冰块渐渐融掉,喝起来味道淡了不少,他一边听江瑶说这些话,一边想着那时候的情况,神情复杂的凝望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帘,挺难过的吧,先前努力走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回到起点。

    已经笃定付一林不会来,江瑶把喝完的奶茶扔在旁边的垃圾桶,站起身叫他,“你今晚要上大夜班,我们早点回去。”

    陈遇丢完垃圾,听到两个字,狐疑的回头:“我们?”

    江瑶:“……”

    她没理会他。

    凝重的气氛过去,他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也行。”

    学校围墙外边有很多涂鸦,大多是用黑色粗笔画的动物图案,杂乱无章,还有人在上边写了一些计算题和答案,甚至还有抄情书的,他没头没脑的想着都是哪些人在乱涂乱画,低头看到地面两人被日光拉长的影子,他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如果一切都能像电视剧的进度条一样往回拉。

    拉到任意想要到达的一幕。

    然后故事从那一刻开始。

    他和江瑶难得同一天上大夜班,十二月寒冷的冬天,外面还飘着细雨,她裹着厚厚的围巾,撑着伞走在前头,他在后边无奈的喊她:“走慢点,路滑摔倒,我不背你到医院的。”

    江瑶哦了一声,说他真烦人,陈遇三两步走近她,把伞一收,钻进她的伞下边,她只能举高一点,不情不愿的看挨在旁边的人问:“干嘛。”

    “冷。”

    “哦。”江瑶压了压翘起的唇角,又严肃的说,“你把床压坏了,赶紧想办法换一张新的,我不想再睡地板了。”

    “不是你压坏的?”陈遇斜着眼看她,觉得她倒打一耙的本事挺厉害,“明天问问我妈,什么时候转我生活费。”

    医院旁边的房子很难租,那会儿他们来晚了,只能租到一间又小又贵的,还非常的不实用,里边的家具都很旧,那张床睡起来翻个身都能咯噔响,能压坏也不出奇。

    江瑶瞪他一眼,“明明就是你,非要。”

    有些难以启齿,她闭嘴没再说,冷哼一声,不想再搭理他。陈遇觉得挺好笑,就着她问:“我什么。”

    “你一边去,不要跟我说话。”

    雨停了,江瑶把伞收起来,他笑着时不时看她,抓着江瑶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听见她说:“工作以后,我要住豪华套间。”

    “嗯,你睡八十米宽的床我都没意见。”

    陈遇还真怀念那时候,他们没有心事,没有烦恼,想的都很美好。

    “你要回去找付一林吗?”沉默良久,江瑶扭头问他。

    陈遇回过神,“他应该不在店里了,我微信跟他说一声。”

    江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的距离很近,垂着的手不经意间碰了碰,她不动声色的移开,偏头看路边。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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