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山脉上,魔法铸就的高大城墙依地势而建,渐次分布着堡垒和哨塔,构建出一条绵长的巨石防线。伍德堡是此防线上最大的堡垒,建在这条防线的中央位置,地形相对平缓,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走进外堡,林筠首先注意到的事一座规模不小的教堂。波利介绍道,兽潮最猛烈时,那里曾被当做医疗场所。重伤垂死的人们将最后的希冀投射给女神,也从女神那里汲取到支撑下去的力量。

    大家都很忙碌,偶尔有负责杂物的普通战士跑来跑去。比起金碧辉煌的神殿,这里才更有一些林筠想象中中世纪的朴素与沉重。没了花里胡哨的装饰,石头的墙壁上随处可见时代的斑驳,甚至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迹。

    一名大胡子的壮汉急急忙忙迎过来,“圣子大人……”

    “收队,所有人退回城墙内。”圣子打断他,语气温和,但是不容置疑,“我的助手会担任你的事务官,参与接下来的决策。”

    “我?”忙着看风景的林筠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更想去前线跟魔兽打架。”

    多好的练级机会啊,总比缩在后面开会强吧?

    “不冲突。”圣子安抚了一句,转向那壮汉,“接下来的事,等大家都回来再说。”

    林筠还有问题。

    不是说据点被毁,大部分魔兽正在来袭吗?怎么圣子的安排不是冲上去救人,而是退守防线啊?但是波利和壮汉都没有提出异议,壮汉还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感激得都快哭了。

    经过上一次的交谈,林筠已经没那么怕圣子了。或者说,已经在他面前出糗过,已经是无敌的傻白甜形象,她也就不在乎脸面了。在其他人走后,只剩下两人独处时,林筠不由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不是很厉害吗,就不能直接解决掉兽潮然后回去?”

    “你很想回去?”圣子反问。

    林筠:……

    倒也没有。

    “兽潮的根源在于魔龙。只要魔龙还存在,边境的危难便不会结束。”圣子轻声道,沿着城堡内部的大厅向外走去。林筠下意识地追随他的脚步,抵达女神的教堂。

    此地空荡无人,圣坛中央竖立着女神的雕像,仍然是手捧书籍的女性。比起神殿那恢弘到不近人情,这具雕像脸上的表型更细腻随和,富有爱意。雕像下方是数跟蜡烛,有的已经熄灭。

    圣子走过去用手拂过,把它们全都点亮了。

    “你是女神召唤来的勇者,唯一能够击败魔龙之人。”圣子说起这样激励人心的话,声音却依然是平静的,“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终结这场闹剧。”

    这下林筠可真的大大惊讶了。

    她头顶未来的屠龙勇者这样的称号,可从来没有谁把她当真过。教皇把她关在神殿里,就像是关住一只稀罕的夜莺,任由她日夜衰弱,也不愿放她自由。

    但是眼前这位圣子,居然还是位女神的虔信者吗?这样相信女神的启示,难不成这次把她带出来,就是为了锻炼她?

    那么,圣子怎么知道只有林筠才能击败魔龙?他那样强大的人,难道没有自己去尝试过吗?

    ……不,他肯定去试过。

    林筠想到一件事。

    临行之前,赛特千叮万嘱,要她吃好喝好,千万不要跑路。

    “如果你走了,这里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了。你怎么忍心啊!!”赛特的娃娃脸皱成一团,眼角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拉住林筠的手。“咱们可是共患难的好兄弟啊!你忍心把我丢在这里吗?”

    林筠忙着把私人物品收拾到空间戒指里,闻言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谁跟你好兄弟啊,你不就是来蹭饭的吗!如果我真跑路成功,你也就不用干刺杀教皇这样危险的事了,岂不美哉?”

    “不。”说起这个赛特倒是很正经,“就算你离开了我也会去做,咱们说好的。”

    林筠惊讶,“你的伤好全了?”

    “换掉教皇一条命还是可以的。”赛特搓搓下巴开始吹嘘。他从来不肯直说自己有多强,每次都要用这样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让林筠难以分辨。

    林筠也是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奇怪道:“既然你有能力偷渡进神殿,难道就没能力离开了吗?”

    赛特没说话。

    林筠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继续提议道:“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脱离教皇的管控,既然能够离开何必留下?不如你跟我一起走,那个约定就算作废,我还可以继续让你蹭饭的。”

    棕发绿眼的年轻人相当挣扎,他惨叫一声,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嘴里嘟囔着“可恶啊你这个混蛋不准诱惑我”“我的处境你又了解多少呢”之类意义不明的话语。看上去像极了中二病爆发,搞得林筠非常无语。

    那句“你难不成有什么非留在神殿不可的理由吗?”也就没能说出口。

    最终结果就是,赛特继续留在神殿。林筠则跟着圣子来到了边境。

    现在看来,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赛特最初闯进她的房间是为了用信仰之力治疗魔龙制造的伤口。那道伤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魔力以及生命力,简直就像……圣子身上的一样。

    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了。

    他当然强大,自信能够杀死教皇,却无法离开神殿。

    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是偷渡进去,而是早已身在其中。

    冷不丁地,林筠对上双手交叉于胸前,垂首祈祷的圣子,询问道:“你也无法击败魔龙吗——你身上的伤,是和魔龙战斗时留下的吗?

    见圣子没有回答,林筠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愤怒和勇气,指使她去摘圣子的面具。圣子偏头躲过,头顶的兜帽被林筠勾下,银白的长发垂下来,散落遍地。

    如同氤氲着流光的发丝瞬间夺去林筠全部的注意力,搭配上圣子脸上的麋鹿假面,圣子的身姿简直如同受难的天使般圣洁。仿佛多看一眼就是对他的亵渎。

    林筠呆住了,“你……”

    林筠很快被叫去开会,至此再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圣子的问题,她很快被大量的信息淹没:各处的据点、人口、布置、食物的存量、破损的兵器、伤病员……

    林筠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那个留胡子的壮汉其实还是边境军团的总指挥官,波利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军团长。

    第一波兽潮到来时她自请去城墙上支援,用火球术轰死了一群速度极快又擅长闪避的蝙蝠。本以为事情能够告一段落,却被告知这连兽潮的先遣部队都算不上。

    派往城墙外的人很快回来,汇报说圣子大人在教堂建造了一处大型的法阵。在那里不论是双腿截断还是吐血三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都能救回来。

    之后又是漫长的开会,查探情况。唯一让林筠稍感兴趣的是,这里用来传递信息的,是依托于魔网的一种独立网络,类似于前世的局域网。它仅限于边防军团中的魔法师使用,需要把魔力注入一块巨大的水晶,魔网的界面就会多出来一项功能,用以互相联络。

    可想而知,既是魔法师,又是总指挥的事务官,又代表了圣子与神殿态度的林筠会有多忙。以至于晚上只能吃煮豆子她都含泪忍了。第二天凌晨,一向擅长睡到自然醒的林筠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叫醒,饭都没吃就又冲上了战场。

    “是一群石巨人,应该也是被兽潮唤醒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兵汇报道:“它们的外壳非常坚硬,能够一定程度上免疫魔法的攻击。它们正在啃食城墙武装自己,战士们试图阻拦,但是效果不大。”

    林筠马不停蹄地抵达现场,发现魔法的效用确实不大。

    她虽然能够把普通的火球术用出来大爆炸的气势,但说到底也还只是个火球术,没有附带破甲等特殊效果。而那些魔法正是林筠不擅长的,情急之下,她从兵器库里找出一把锤子,大力出奇迹地把它砸烂了。

    林筠在众人的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双手颤抖,扶住锤柄不让自己倒下。

    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近战的成就感,欣喜若狂。

    感谢女神。

    她开始扛着锤子四处游荡,遇到魔兽就冲上去刷经验。很快,这名从神殿前来的圣子的红发助手,就从貌美的魔法师变成了凶残暴力的怪女人。气场太强大,大家都躲着她走。

    兽潮真正来临的那一天,林筠站在城墙上,面对前方密密麻麻,仿若大军压境的庞大队伍,还是受到了震慑。

    经过这些天的磨合,兽潮于她而言再也不是臆想中“圣子放个大招”就能解决的小事件。它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家庭……在这样庞大的灾难面前,边境的防线还是太虚弱了。

    号角一声比一声凄厉,狼烟四起。大地都在魔兽的奔袭下震颤不已,地动山摇。

    林筠活动活动手腕,扛起锤子,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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