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下山!”

    云容郑重对里梅提出这个要求。

    里梅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先问“想下山做什么?”

    “唔”少女为难地揪着眉,明亮亮的眼眸往两面宿傩屋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放轻了许多,几乎是用气音在跟里梅谈话。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藤原家今年准备的祭品其实是他家的四小姐藤原青姬,然后因为青姬救过我嘛,我就来代替青姬了!”

    “本来想的是能杀就杀,能逃就逃”莹白如玉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粉色,她有些生气,鼓起双颊又在下一瞬如被戳破泡泡的鲤鱼,颇为生无可恋“你也知道,现在我就是个瓮里的”

    啊呸!她才不是翁里的鳖呢!

    云容连忙改口“现在不是跟随在宿傩大人身边嘛!肯定要以宿傩大人为主对吧!”

    里梅,作为一枚疯狂的两面宿傩追随者矜持点头,是的,他们是宿傩大人的追随者!一切以宿傩大人为主!

    云容抽了抽嘴角,如果里梅能控制一下他眼里快要亮瞎人的光亮和努力上翘压也压不住的嘴角,他故意做出的矜持姿态会更有说服力的!

    少女眼眸一转,略微苦恼着抱怨“但我是背井离乡来的这边,身无长物……”

    “咳咳”

    简单略过一些不太方便透露的、少女落魄的内情,少女挺起胸膛“我要去藤原家!索要赔偿!”

    “哈?”这是什么转折?

    找藤原家索要赔偿?

    里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是他听错了吗?还是——

    “是我想的那个藤原家?”

    那个历代都嫁女儿给天皇、做天皇外公的藤原家?

    掌控整个朝堂的、生生把一人之下的关白之位做成藤原家世袭职位的藤原家?

    “还能有哪个藤原家?”云容诧异,平安京中有很多个藤原家吗?

    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并不是开玩笑,里梅沉吟一下还是建议她认真考虑。

    “藤原家有阴阳寮最富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亲手布下的结界,御三家中咒术师布下的咒术结界,这是针对阴阳师和诅咒师的,此外藤原家的守卫二十人一组,有四组分别守卫藤原家的外围,每三刻钟巡逻一次,你……”

    里梅非常怀疑她能不能搞定藤原家。

    云容也奇怪“我为什么要搞定藤原家?”

    “嗯?”

    “青姬——”

    “也就是他家四小姐,有跟我说藤原家库房在哪里啊!”云容骄傲抬头“我还把青姬也偷出了藤原家的呢!”

    “青姬离家前我们还搜刮了她和她三个姐姐院子里的值钱东西!”云容补充道,神情惋惜“我还挺喜欢她房里那扇紫檀木底的鎏金点翠四折山海日月屏风呢!可惜带不走。”

    里梅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就是多余的!

    这姑娘是个惯犯!

    惯犯啊!

    里梅心累地摆摆手“容你半天时间可以吗?”

    倒是完全不担心云容会跑路。

    现在是宿傩大人不杀她。

    等跑路了就不是宿傩大人杀不杀的问题了。

    她肯定会死。

    里梅不会允许这种事存在。

    云容一算时间,高兴地拍掌道“够啦!”

    从荷包里掏出系着五颜六色络子的葫芦,特别注意的放好两只巴掌大的葫芦。

    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叮嘱“务必、务必让宿傩大人省着点喝!秋露白最少要酿一个月!”

    里梅瞬间坐直身子,觉得任重而道远,他点头满脸肃然“我会的!”

    ??“我回来了!”

    ??云容推开门,入眼处枯山水的庭院多了一口足够把两个她都塞进去的大缸。

    顿时后背发凉。

    两面宿傩难道打算把她给上锅蒸了吗?连缸都准备好了!

    “啊!!!”大缸内水波开始剧烈晃动,一道尖叫猝然响起,恍如惊雷在耳边毫无预兆的炸开雷得人神魂不稳,又如同有人拿成千上万根银针同时扎你每一寸肌肤,针上还带着钩子,钩进去往无数个方向拉扯,连魂儿都给钩没了。

    云容本来就重伤在身,死过一次的人可受不得任何惊吓。

    那水缸一出声,云容本能的不舒服,下意识就一掌拍了过去。

    哗——

    水缸裂成四五块,清水流到地面沾染尘沙脏兮兮的四处乱流。

    换往常,云容肯定早就跳开了。

    可现在地上有一个不断拍打着尾巴,扇起泥水和尘土的半人半鱼的生物吸引她的视线。

    鲛人?

    ?《山海经》记载鲮鱼人面、鱼身,有手足,居海中,啼声如小儿,还说他泣泪成珠,不废织绩。

    就是长得忒丑了点。

    跟鱼一样丑。

    云容看见它,它自然也看见了云容,开口露出满嘴尖锐獠牙,云容能看见里头猩红的舌还有牙齿上残留的红色肉类。

    心里一阵恶寒。

    见它还要尖叫,下意识一道气劲拍他廉泉穴。

    那穴位在喉咙下,封住后人不能发声。

    既然上半身长得跟人差不多,那穴位应该也一样吧?

    云容心里惴惴不安,但鲛人居然真的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你回来了?”里梅听见外头动静忙从屋里走出来,见云容小脸雪白、一脸受惊后还没缓过来的模样解释道“这家伙是出云国进献给天皇的礼物,嗯,我们拿了。”

    “据说是人鱼,食之可长生不老。”

    “只是不老,又不是不会死。”云容吐舌反驳,后知后觉地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他长得太丑了,声音也难听。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里梅捏了捏眉心吐槽“你也快要吓死我了。”

    宿傩大人外出归来还在沐浴,这家伙就闹这么一出。

    ??说曹操曹操到。

    两面宿傩不耐烦的推开门,高大的身形半隐半现在门边的阴影里,此时天已破晓、月未消弥,不太明亮的光打在他面容上,又被他投下的阴影吞噬。

    ??唯有猩红的瞳眸熠熠生辉、隐有怒火。

    ??“在吵什么?”

    ??云容张了张嘴扭头看被迫上岸的人鱼,想起来那家伙被她封了廉泉穴,此刻发不出声,自己支支吾吾解释“我一进门这家伙就大叫,我吓到了就封了他的廉泉穴。

    ??“这个啊”两面宿傩瞥了一眼人鱼,吩咐云容“我要沐浴,然后进食。”

    ??“这家伙你看着做。”

    ??看着做?

    ??云容看看两面宿傩,再看看水里半人半鱼…

    ??是她理解的那个做?

    ??“宿傩大人有什么偏好吗?鱼生、煮汤?”

    ??两面宿傩撇嘴不耐烦道“随你。”

    ??“不好吃就杀了你。”

    ??他屈指在木门上敲了两下,声音里的不耐更重“我要沐浴。”

    ??云容后背一凉,欠身行礼“我这就去准备。”

    ??这处宅院似乎是两面宿傩自己的地方,他房中就有净室,净室内有从山中引泉水的机括。

    ??山泉水冷,云容将手探入水中,内力涌出,约莫盏茶功夫,浴池里的水便翻腾着白烟,温度刚好合适。

    ??云容又去两面宿傩房中找衣服。

    ??心底悄悄疑惑,怎么还有粉色蝴蝶结的衣服?他喜欢这个?

    ??“宿傩大人,都准备好了。”

    ??得了两面宿傩允许,云容才欠身告退。

    ??对着重新被里梅放回水缸的人鱼愣了一会儿神。

    ??深褐的树枝戳上人鱼袒露的肌肤,软软的陷下去一个小窝。

    ??“和人挺像的啊…”

    ??木棍子又戳了两下,云容托着下颌好奇“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能听懂就眨眨眼。”

    ??人鱼不屑地睨了她一眼。

    ??云容眼眸微眯,抬手时指缝里已夹着一道薄可鉴光的刀刃,这可是她藏剑山庄的好朋友特意效仿传闻中那柄内圣外王的名剑含光所特制的防身之物,材料有限不能铸剑才退而求其次打造成七柄小刀,配合道家秘传雪蚕丝,可织就罗网,杀人无形。

    ??“既然你拒不配合,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些东西。

    ??天上不会掉馅饼,两面宿傩更不是会发善心的人。

    ??刀光只一缕,云容已片下人鱼下半身鱼脊上的肉,盛放在白瓷盘中。

    ??她瞧了一眼,莹白如玉,和鱼肉一样。

    ??云容怕这家伙再生麻烦,思来想去,打了数道内劲封住他几处关键穴位,保证他不能动弹。

    ??没办法,这家伙只有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完全就是一条鱼。

    ??她封穴也不知道封哪里好。

    ??算算时间,两面宿傩这时候泡澡应该正舒服。

    ??云容切好鱼片,备上紫苏叶、薄荷叶、白糖、金齑酱,又放上自己酿的秋露白,拖着食物敲响两面宿傩的房门。

    ??“宿傩大人,我进来了。”云容视线低垂着,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房中的情况,之前只粗略看过,现在细细看来,两面宿傩似是喜暗,房中只点蜡烛,少见天光。

    ??将食物摆在浴池边,酒香先勾起了两面宿傩的注意。

    ??他拎起酒壶偿了一口。

    ??烛光于他面上摇摇欲坠,云容这才注意到他五官大气线条锋利,侧脸看去居然还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酒?”

    ??两面宿傩睁开眼,猩红的眼眸中并没有嗜血与愤怒的神情,他很愉悦,为酒而动心。

    ??“新丰酒!”云容回道,执筷夹起鱼片裹上金齑酱,送至两面宿傩唇边,另一只手在下面虚虚托住“新丰酒配金齑玉鲙,最好。”

    ??两面宿傩抬眸,她跪坐在池边,衣衫下摆因沾水而湿润,她却不觉寒凉,也不觉这青砖冷,只微微垂眸注视着手上的鱼脍。

    ??他扯开嘴角轻笑了一下,一口咬住云容喂来的鱼肉。

    ??她的规矩可比藤原家的那些人都要好。

    ??虽然换了寻常材质的衣服,但她的容貌、仪态分明掩饰不了,她来历定然不同寻常。

    ??藤原家……养不出这样的人。

    ??她来自哪里?又为什么成为藤原家供奉给他的祭品。

    ??又为何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

    ??平安京的贵女…大多心气高傲,宁死不折…

    ??两面宿傩思绪转念闪过,又一一压下。

    ??有什么可在意的?

    ??废物才喜欢和废物聚在一起,聚在一起还是废物。

    ??他仰身靠在浴池边上,眉目舒展,并不见初见时候的戾气。

    ??云容少有的,不那么害怕他了。

    ??“宿傩大人喜欢紫苏吗?或者薄荷?搭配金齑酱都有不一样的滋味。”

    ??两面宿傩眼眸并未睁开,眼下生出的副眼倒是斜斜看了下她端来的食物。

    ??“都要。”

    ??挺意外的,两面宿傩居然不挑食。

    ??云容心里微微惊讶,将金齑玉鲙搭配好用紫苏叶裹上,又同样准备了薄荷叶的。

    ??紫苏性辛、温,薄荷清凉,各有风味。

    ??吃过后两面宿傩似乎更偏向紫苏。

    ??”那条鱼怎么样了?”

    ??两面宿傩忽然出声。

    ??“还在水缸里待着,我封了他几处穴道,应该……动不了吧?”云容迟疑,人和鱼的构造以及穴位的偏差,貌似对她来讲也是一个难题?

    ??“你没杀他?”

    ??两面宿傩睁开眼,赤红的眼瞳在烛火下竟也褪去凛冽,染上柔和的色彩。

    ??云容诧异地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照的暖色的烛火,和两面宿傩的身影,许是烛火温柔,又或者是她眸光柔软,连两面宿傩张狂桀骜的线条都似乎软了几分。

    “它是你的东西啊!”

    ??两面宿傩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两息,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真乖。”

    “你现在也是我的东西。”

    眼前的少女肉眼可见的气恼起来,双颊微鼓,被灯火染上绮丽的淡粉色。

    两面宿傩伸手戳过去,脸颊柔软肌肤细腻,陷下去一个小小的指印。

    他下手不知道力道,云容被戳得有点疼,柳眉一皱,龇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就咬。

    两面宿傩戳她脸颊的手指顷刻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温暖的、湿漉漉的,还有点滑。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云容率先收嘴。

    祈祷暴君别跟她计较。

    两面宿傩猩红的眼眸一眯,杀气腾腾“敢咬我!你想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认错归认错,云容绝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问题!

    分明是两面宿傩先动手的!

    好在两面宿傩并未多纠缠这个问题。

    ??“你并不是藤原家的人,怎么会被藤原家的人抓住?”

    才松下的心弦又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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