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无以名之的往事,就这样不加掩饰地铺在两人面前。

    六月九号,高考后的第一天,她在小卖铺第一次见陈政泽。

    那天,整个庆市还处于睡眠之中,童夏被继母林欣早早喊起来,去小卖铺整理东西。

    童夏忍着困意挣扎着起床,迷迷糊糊地往巷子尽头的小卖铺走去,哈欠连天,等货物整理的差不多后,童夏坐在收银台后面打盹,半睡半醒之间,她被进来的人吵醒。

    继母带过来的女儿,林意,很难得的过来给她送早餐。

    看着柜台上银色的保温桶,以及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意正拧开保温桶,把早餐一碟一碟地拿出来往桌面上放时,直觉告诉童夏,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姐,你怎么来了?”童夏看一眼桌面上的早餐,还挺丰盛,她高考那两天都没这待遇。

    林意看着手机镜头整理头发,“你不是刚高考完?爸妈让你放松一下。“

    童夏内心冷笑一声,真让她放松,能四点多把她喊起来这整理货架?

    “是不是有事要找我做啊?”童夏轻声问。

    “哎呀,你烦不烦?给你送早餐你还不知道好歹。”林意对童夏向来没什么耐心。

    林意催童夏,“你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姐,我吃过了,吃不下了。”童夏把早餐收好,“你带回去吧,天气热,一会儿都坏了。”

    林意哼了声,转身走了。

    中午人少,童夏照例关上门回去吃饭,到家时,屋内一片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童夏握着门把手站了片刻,擦着这温馨的氛围,往自己卧室里走。

    林欣收了笑容看了她一眼,问:“今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还行。”童夏如实说:“来了两个买饮料的。”

    林欣抱怨童夏不会做生意。

    童夏讨好地笑笑,确定林欣不再说话,抬脚往卧室走,她这卧室采光性极差,加上窗户后有颗歪脖子树,屋内几乎没有光亮,因而一进门就要开灯。

    她开了台灯,去地上一摞书里找杂志,那是她从学校借的,马上就要还回去了,她想下午拿去小卖铺看。

    拿到杂志后,她往枕头边看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早上还在的玉吊坠不见了。

    童夏内心咯噔了下,生出不好的念头。

    房间拢共也没几平米,书包、柜子、床等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依旧没找到玉吊坠。

    她不安地坐在床边,颤抖的手按着床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回忆吊坠到底放哪了。

    想了许多遍,最后一次见吊坠的时间,就是今天早上,在枕头边上。

    她记忆力很好,不会记错的。

    联想到林意今天送早餐的事情,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次,她主动抛下那些隐忍,没有顾及屋子里人的脸色,直接进了林意的卧室。

    林意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见童夏进来,气的拧眉:“你怎么不敲门啊?”

    童夏快速扫了眼林意的房间,果然,吊坠在她床头柜上。

    只不过,已经碎成多块。

    如坠冰窟。

    碎掉的玉坠,像水银一般,沿着她的瞳孔往里渗透,带给她抽筋剥皮般的痛苦。

    童夏瞬间失去了理智,那是妈妈留给她最后的遗物。

    她指着那块碎掉的吊坠,颤抖着声音问林意:“吊坠怎么碎你这了?”

    林意理直气壮地陈述:“我今天早上就想戴一下,不小心给摔碎了,你说多少钱,我赔你。”

    童夏走过去,夺走林意的手机,红着眼睛质问林意,“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个吊坠,有没有?”

    童海川林欣进来,林欣把林意拽到身后,粗着嗓子,“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你姐又不是故意的,早上还给你送早餐。”

    童夏看着童海川,“爸,你知道这块吊坠对我意味着什么,那是妈妈留给我们唯一的遗物。”

    童海川看着被吓到的林意,温和道,“爸爸找人给你修,实在不行,爸爸给你买块新的。”

    去修。

    实在不行,买块新的。

    每一个词都是那么讽刺。

    童夏咽了咽嗓子,心如死灰。

    她甩掉童海川放在她肩旁上的手,走过去,去收吊坠碎片。

    整个人都是飘的,她尽量让自己走的平稳。

    林意那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就放在一旁,和碎了的吊坠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林意18岁生日时,童海川买给她的项链,名牌的,价值不菲,林意都不舍得带。

    现在被她放在一张照片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童夏把那条项链一并拿走,拿项链的动作快又狠,指尖擦过照片,发出刺啦声,照片上多了一道划痕,她指甲里塞了些纸屑。

    她握着那条项链,三两步走到卫生间,把林意的项链还有手机一块扔进马桶,然后按了冲水。

    整个过程,动作一气呵成。

    项链进了下水道,手机卡在了马桶里,一半浸泡在水里。

    童夏在家里一向活的小心翼翼,逆来顺受,许是没料到她今天能有这么大反应,因而她扔林意手机和项链的时候,这三人谁也没过去拦。

    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有点亡羊补牢的意味了。

    林意大怒,疯了似的过去打童夏,林欣看着拉架,实际是帮凶,童夏现在脱离不了这个家庭,她忍着怒火和委屈,往后退,躲着来势汹汹的母女俩,洗手间站着四个人,太显逼仄,她躲闪时失手打碎了林意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吵闹的氛围静了片刻。

    啪——

    很清脆的声音。

    三秒后,一个耳光甩在童夏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

    耳鸣,世界真空了两分钟后,脸上开始有了火辣辣疼的感觉。

    这一把掌有点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意思。

    脸上明晃晃的五个手指印字。

    氛围安静了点,聒噪声弱了点,前面的画面在晃动。

    林欣收了在外人眼里体面的笑容,她冷眼看着童夏:“童夏,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你高考结束了,你就开始露出真面目,在这放肆?”

    童夏脖子上不知被谁的指甲划了一条疤痕。

    汗珠经过那的时候,火辣辣的疼。

    童海川张口要说些身,童夏先他开口出去了。

    正值中午,街上闷热的连条狗都没有,叶子也蔫吧着往下垂。

    进了巷子,童夏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伪装的坚强全部褪去,哭成泪人。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抵着货柜,无声地抽泣着,小小的身体随着抽泣声起伏。

    猝不及防地,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老板,换点钱。”

    童夏抹干眼泪后,手撑着地缓缓起身,一张祸乱人心的俊脸就这样闯入她的视野。

    男生五官轮廓优越,眼眸漆黑,薄唇轻扯着,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笑。

    穿了一身黑色的潮牌,尽管笑着,但依旧给人不好惹的感觉。

    他单手插兜,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童夏怔住,她好像见过这个人。

    陈政泽垂眸看着视线内的人,小姑娘头发有些凌乱,额头有几缕头发是湿的,皮肤白嫩,眼睛通红,脖颈上那一道鲜红的疤痕格外突兀,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像被大雨砸的支零破碎的蔷薇。

    有点狼狈。

    陈政泽指尖点点柜台,懒散地喂了声。

    童夏眼皮动了下,凭借着那一瞬间的记忆,她认出了眼前这人。

    是照片上的人,林意的项链就在他的照片上放着,她拿项链的时候视线划过他的脸庞。

    说株连九族过分了,但这一刻,童夏真真有点厌烦眼前的少年,单单因为他的照片被林意摆在了床头。

    她看了眼一旁碎掉的玉坠,有些硬气地说:“不好意思,上午不换钱。”

    在庆市,其实只有早上不换钱这一说法,上午是可以换钱的,准确的说,第一单生意结束后,就可以换钱的。

    但她就是,不想换钱给和林意有关的人。

    这种长相的人,应该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童夏觉着他耐心不会有多好,应该很快离开,但这人接下来的行为没如她所愿。

    陈政泽侧目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随后吊儿郎当地打了个电话。

    两人只隔了一个柜台,童夏隐约听到他电话的内容。

    是个女生,声音很软。

    陈政泽:“换不了。”

    女生:“为什么?”

    陈政泽:“小姑娘看我不顺眼。”他说完,还坦坦荡荡地看了眼童夏。

    童夏故作淡定地回他一眼,但她圆圆的杏眼没什么攻击力,睫毛上的小水珠让看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他妈长这样,还有小姑娘不给你面子?!”

    “有啊。”许是无聊,他随手拿了个东西把玩着。

    童夏视线放远,他手宽大,指甲修的干净,手臂线条流利,手背上攀着凸起的青灰色血管。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嚷嚷,他手机压根没往耳朵边放,低头操作着屏幕给人发消息。

    两分钟后,他干净利索地挂断了电话,扫了柜台上的二维码,转了一百元过去。

    店里响起钱到账的系统提示声。

    陈政泽撩起眼皮看了童夏一眼,随手拿了盒薄荷糖放在柜台上,懒散道:“20个钢镚,加上这个,其余的你看着给。”

    童夏看了眼对面的钟表,时间刚过12点,他是看着钟表掐断电话的。

    钱都到账了,生意做成了,时间也过了12点,她没有理由不给换钱了。

    童夏把数好的钱放在他面前,“你数一下。”

    他没数,收了零钱直接放兜里了。

    哗的一声,沉闷的阴天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场大雨。

    童夏紧忙过去搬门口促销的商品,是一些面包和饮料之类的东西,天气软件里提示今天没雨,所以早上童夏在这门口的架子上摆放的物品有些多,她试了两下,都没能搬起来。

    倏然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上砸过来,气息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搬哪去?”

    陈政泽走过去,手按在架子边框上。

    童夏以为她要帮忙搬东西,耳根一红,为刚刚不给他换钱的行为惭愧,她直起身,指了个位置:“那里。”

    陈政泽点点头,哦了声,从货架上随意挑了瓶顺眼的饮料,自顾自地往收银台前走,“结账。”

    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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