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神宣低头扫了一眼谜题:“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询问一天体。”

    问的倒也简单明了。

    她笑了笑,随意揉捏纸条,扔回到灯笼里:“谜底不难,是日。”

    堂倌表情凝重,在越罗阁呆了三年,他早已将越罗阁外的三百六十盏灯笼的谜题和谜底记下,了然于胸。

    此时听得师神宣轻松说出谜底,他心底虽不情愿,但职业素养令他在第一时间拿出锣鼓,敲响铜锣,报道:“恭贺这位娘子,解!”

    堂倌话音刚落,不到一会儿,越罗阁里跑出一个瘦长个的小伙子。

    小伙子年约二十左右,身上穿着与堂倌相似的衣服,不过他腰间缠着块白布,手里还抱着个长条竹竿。

    看模样,是越罗阁的跑堂。

    小跑堂来到楼下,高举着竹竿,奋力地摘下师神宣解出题的那盏灯笼。

    所幸师神宣取下的位置不高,仅在二楼,小跑堂才能用竹竿取下。

    倘若是在更高楼层,他们便得求得客人同意,取下他们窗外的灯笼。

    堂倌见跑堂取下灯笼后,沉气高喊:“落灯!”

    他们一伙人动静极大,原先还仅有少数几人探头看戏的窗口在堂倌敲锣时爆发出强烈动静,没到一会儿,各个窗口前都挤满了人。

    甚至有些文人墨客在见到师神宣独身坐在屋檐上时,仿佛一只烧开冒泡的水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那是谁?一个小娘子,怎得会坐在楼外这种危险的地方?”

    “我看到了,她是自己飞上去的。”

    “嘁!又是那群武林莽汉。”人群中发出一道鄙夷之声。

    “不会又有什么武林侠客约战在江南比武,选了咱们越罗阁吧?”

    “我看不像。你看这位小娘子,长得温婉可人,全然不像是那等舞刀弄枪的人。”

    “呵,肤浅!”

    “……足下觉得某肤浅,那足下有何高见?”

    “你们知晓武林中有个江湖第一美人,她倒是美得倾国倾城,可惜是个魔女中的魔女!”

    “……足下说的,可是魔教圣女师神宣?”

    “师神宣,好美的名字。”不明真相的人发出一声赞叹。

    “呵!美则美矣,可惜是朵带毒的罂粟。”

    “她虽出身魔教,可一个女人,应当……不至于如此恶毒吧?”

    “你懂什么?!”

    一人喝骂道:“这妖女自十二岁时横空出世,每逢她出江湖,必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如今妖女已年满十八,成名已六载,可在江湖上早已凶名远播,江湖正道送了她个绰号:‘恶紫无常’。”

    “怎得会有如此一个凶号?”

    “她常年一身朱袍劲服,气焰嚣张,古语‘恶紫夺朱’,意指坏人鸠占鹊巢,正正合了她的身份和品味。”

    “至于‘无常’二字更是揭露她性格反复无常,杀人索命从无缘由,是地府无常路过都要唾骂她一句无事生非,邪性歹毒的程度。”

    “嘶!”

    听得此话的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不止如此!传闻此女喜好房中术,若是看中某个俊俏男子,无论是否婚配,都会将他掳去魔教,充入三千后宫。”

    有人不免急声问道:“他们怎得受得如此羞辱,何不去杀了魔女,为民除害?”

    人群中爆发一声讥笑,听得众人越发不解。

    “这位兄台何故发笑?”

    那人哼了一声,解释道:“这师神宣貌美妖艳,乃是武林第一美人。裙下之臣众多,黑白两道皆有。”

    “这些俊俏男子得了这么一位美娇娘的青睐,哪里还愿离去,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勾得这魔女心中只他一人。”

    “莫说是这后宫男子,便是武林中的不少男儿,心中都暗自钦慕于她。”

    这话一出,听得人群纷纷尖叫连连。

    这,这世间还有这等阴阳颠倒之事。

    师神宣听到这番言论,眉梢微扬,险些笑出声。

    三千后宫?!

    那群武林正道当真是抬举她了。

    师神宣虽不说自己有多廉贞,但若说要见着一个俊俏的就抓回五神山,真当她这个魔教圣女整日闲来没事做吗?

    男人于她而言,不过是偶尔生出兴致逗弄的一点消遣和调剂。

    有也可,无也可。

    哪里比得上心中的道义重要?

    看来多年未出江湖,有关于她的编排是愈来愈多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学子看师神宣虽戴着面纱,可身姿秀丽,高声笑着招呼道:“小娘子要来越罗阁解题?”

    张青霄见学子话语孟浪,心中升起一股不悦,回击道:“小娘子就不能来解题吗?”

    学子见回话的是个清俊的小道士,哈哈笑了一声:“小道士恐怕是第一次下山吧?越罗阁号称江南第一谜阁,只招待有才之士。”

    “若有秀才功名,可以不设门槛,随意进入。”

    “若连秀才都不是,抱歉,需花上百两黄金,才可入内。”

    张青霄望向那盏被人摘下的灯笼:“除了花钱,是不是只能通过解谜入内?”

    学子微微一笑:“不错,越罗阁共三百六十盏灯笼,每盏灯笼底下都有一道题。阁中规定,连续做满三十道题者,可为阁中贵客,由门口堂倌引内。”

    “只是,自越罗阁建立至今三年,还未有小娘子能解谜进来的。”

    师神宣听到这句话,笑了一声,转身对准学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觉着是因为女子才学不够,才不能入内?”

    学子闻言,笑而不语。

    但这份沉默,也明晃晃地表达了他就是师神宣话里的那种意思。

    师神宣扫视着阁楼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各个都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好似在看一座围兽场里表演的畜牲。

    她冷冷一笑:“真是可笑。”

    学子闻言,不明觉厉,问道:“小娘子觉得何处可笑?”

    师神宣轻轻呵了一声,嘲讽道:“这阁里的规矩,不是功名就是万贯家财,哪一处不是将女子拒之门外。尔等享用了越罗阁的便路,还要回过身自以为是地说上一句:女子果真是女子,处处不如男子。真是可笑。”

    学子不甘示弱地回击:“这位小娘子,阁中规定答满三十道题便可入内,又不局限男女,是那些女子自己没本事答上谜题,还能怪越罗阁吗?”

    师神宣斜他一眼:“我若是知晓阁内通通都是你们这等人,即便身负才学,也懒得进来,免得污气沾满我全身。”

    学子气得脸颊通红:“你……你既然不愿同流合污,请自便离开。”

    师神宣摇头:“不妥不妥。”

    学子咬牙问道:“怎得不妥?”

    师神宣微微一笑:“既然解出一题,倘若就此离开,你们文人张口捏来。”

    “往后又有女子来阁,你们难道不会说:小娘子,你还是回去吧,从来没有女子能入阁的。当初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来解题,只解出一道就离开了。你又能解出几道?”

    学子闻言,双目瞪直了瞧着师神宣:“刻薄女子!”

    师神宣不以为耻地点点头:“我果真没看过人,你看,你这不就信口拈来了吗?”

    “不过,我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她飞身跃起,落在越罗阁的西角。

    越罗阁装扮华贵又不失秀气;两边的阁顶上挂起长长的红绸,红绸飘飘垂下,飘落在离地三米处,看上去飘飘欲仙,这也正是为何师神宣坐在南湖时,第一眼便看中越罗阁的缘故。

    此刻,她站于三楼西角,越罗阁有七重楼,三重楼只在中段。

    “她往上飞,是要做什么?”有人发出质疑?

    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均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师神宣。

    在所有人迷茫的目光中,师神宣伸手抓住红绸,用劲一扯。

    下一刻,探口望的脚底打滑,底下望的心肌梗死,悠哉喝茶水的被呛住,想要嘲讽的脸皮掉地。

    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发出同一道声音:这是哪里来的荤口不忌的家伙。

    他们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念头,只因师神宣竟平白扯落了红绸!

    越罗阁顶发出“铃铛”重击。

    站在楼底下堂倌张大了口,喃喃道:“怪物,那捆住红绸一段的铜锁竟叫这怪物硬生生扯断了!”

    说到最后,他眼底绝望的情绪愈发汹涌,险些要哭出声来。

    被所有人置以敬目礼的师神宣则面色平静地抬起头,端视着阁楼顶处,一双琥珀色的瞳仁迎着阳光,灼灼生辉。

    “她在看什么?”

    师神宣双目一定,好似做足了准备,运劲于手,收起数十米的红绸。

    人群再次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尖叫。

    师神宣双足轻点,轻盈跃起,落在第四重的屋檐角;接着是第五、第六……

    不到顷刻间,她步伐轻快地来到第七重楼。

    “她……她要做什么?”堂倌身体一晃,捂住胸口,瘫软在地,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他可以想象到,主子得知今日之事,会如何暴怒,进而严惩他们这些管事。

    看出师神宣意图的张青霄眼中尽是一片忧色:他自小舟捡到阿辛时,她身受重伤,还险些血尽而死;如今不过将养三日,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这般大幅度使用内力,怕是对身体有害。

    越罗阁三百六十盏灯,均悬挂在每处窗口的屋檐外。

    师神宣挥动着红绸,闪身冲向最近的窗口,她越步时的身姿极美,南湖上的游船纷纷停下,船内的客人跑到船舱上眺望,只见一道带随着飘扬红绸的身影绕着越罗阁飞走,顺圈而下。

    每经过一处窗口,窗外的一盏灯笼便卷入红绸里。

    红绸迎风摇曳,睥睨桀骜。

    其主人的身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师神宣跳落在地,红绸飘飘,携带着灯笼稳稳落地。

    “三百五十九盏灯笼,我全要了!”

    师神宣霸气十足,探身取出灯笼底下的谜题:“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阁。”

    “猜茶名。”

    “不难,雨前茶。”

    阁楼里的人还在震惊于师神宣这夺绸取灯的武艺时,她已一鼓作气,连拿下十余道题。

    学子见师神宣解题飞快,不拖泥带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仿佛这三百六十道谜题对她只是喝水吃茶般轻松简单时,终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露出惊恐之色。

    这……这还是人吗?

    疯……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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