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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兮茨
2024.08.19
“公主快走！”
长刀上的血珠快速凝成线，随着起落挥舞唰一下溅落在苍茫大地上，豆大砂砾混着血色，在皎洁月光中折出道道艳丽朱红。
一士兵骂骂咧咧收起长刀，不耐烦地朝地上的尸首踢了几脚后，往女人生前叫嚷的地方冲去。
“一个毛丫头而已，跑不了多远的，给我追！”
马蹄声声渐远，月满挂落枝头。
烈火烧尽，只剩下一片散发着腥气恶臭的野尸。
一阵窸窣，破水缸中爬出一个小孩，小孩下半身湿漉漉的，黑黢黢的脸蛋已然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她用衣袖抹了把脸，展露出的一道白肌勉强能看出来应是个女孩。
女孩跪地将掩埋在黄沙中只剩一角的烧焦旌旗高举过头顶，随后朝身前的尸山血海叩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黄沙一吹，瘦小的身子就跟着一颤，仿佛再多刮一阵儿，就能将她的魂魄彻底吹散。
她曾是西洛最为尊贵的扶荣公主，一朝兵变，她的父王被绞死悬挂城墙，母后不堪折辱悬梁自缢，年幼胞弟也被将被遣往东篱国为质，唯有她被乳娘带出宫藏匿在缸中，侥幸逃过一劫。
崔扶荣半撑起身子还是红了眼眶。
即便是早就经历过一遍，泪珠滚了三滚终滑眶而落，溅起三两黄沙。
“女儿错了，女儿大错特错了。”
长长一声悲鸣，引得寒鸦万千。胸口一阵绞痛，她快速抹干眼泪，一路南下。
她跑得飞快，一步也不敢多耽搁，甚至来不及细想明明已经被万箭穿心的自己怎就一下子重回到十一年前。
回到她此生最为坎坷的初始点……
直至晨曦微露，霞光满天，远处袅袅炊烟升起，崔扶荣的脚步才敢放缓一些。
俊秀的脸蛋已然刮花，脚下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浑身破乱不堪活脱一个乞儿模样，但她顾不上现在的狼狈，踉踉跄跄直朝农户门前扑去。
可她太累了。
腿脚仿佛被人钉在地底坠着千斤施以重刑，不过匍匐门口就一头栽倒在地，门前稀疏的篱笆斑影就倒映在她的脸上，一圈一圈渐渐遮住粼粼波光。
疼痛遍身席卷，她心底才有了一丝真切感。
她抬手望着顷刻间层层叠叠密云，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既有重来，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
*
“小姑娘，你终于醒了。”
崔扶荣警惕睁开眼，眼前只倒映着一张陌生脸。妇人大约三四十岁，面若银盘，衣着朴素，俨然一淳朴农妇。
崔扶荣微微松开手，暗松了口气，她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略施一礼。
“快起来快起来，在乡下可没那么些规矩，你现在的身体虚着呢，快回炕上躺着。”
妇人将她扶回炕上，许是端量着她脖间精致的玉坠，就知她来历不凡，不免继续追问道：“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山上了？”
妇人一脸殷切，崔扶荣摇了摇头。
“那你可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崔扶荣又摇了摇头，未等她开口只听窗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院外一高猛壮汉拎着只山鸡急匆匆走了进来。许是山鸡才咽气，滴滴答答的血迹随着匆忙的脚步直滚了一路，混着黄土凝成圆球又浸染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赭色花纹。
“双喜他娘，你看我打回了什么好东西。”男人声音洪亮，宛若天雷滚滚，他进屋摘下帽子，左脸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便露了出来。
崔扶荣的脸刹那变得惨白。
上一世，她就是在北上逃亡途中被人拐入花楼，她依稀记得当初打晕她的那个男人的左脸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刀疤。
要不是她被拐，她就不会被许钧泽所救，就不会被带回将军府对他芳心暗许，更不会步步坠入他们埋伏已久的陷阱中，最终落得个万箭穿心、背信弃义的下场……
可她明明已经刻意避开了那条路，为何还会再遇见刀疤男人？
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是会遇见许钧泽……
一想到这个名字，崔扶荣的指节直掐得泛白，涔涔冷汗瞬时浸润了额间。妇人只当她是认生，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小可怜吓着了吧，他这人说话就是嗓门大了些，别怕。”怀中的崔扶荣还在瑟缩，妇人轻拍着她的后背将目光挪到刀疤男人身上：“你们不是去城北打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娘的别提了，要不是老李家那小子磨磨蹭蹭，如今早该混入城北了。可如今倒好西洛王被杀，城门一关，我们就只能原路返回，要不是半路逮了只山鸡，这冬月连个打牙祭的都没有。”
“西洛王被杀了？”妇人一脸不可置信。
男人扔下山鸡，自顾斟了碗茶：“尸首就挂在城墙上示众呢，还能有了假。听闻如今宫内大乱，早已成一片血海，王后自缢，扶荣公主下落不明，要不是戚王及时求和，那扶生世子怕是早就死在乱贼刀下，哪还有有命去东篱为质。”
“这群人怎就那么狠心，可怜孩子才失了爹娘就要身处他乡忍受非人待遇。”
“有什么可怜的，西洛和东篱本相安无事多年，若非他西洛王存了违约之心在先，三州岂会反叛，而东篱又何必下如此死手！依我看西洛王死了也好，他活着的时候我们这些游民散兵没跟着沾半点光，而那些皇亲贵胄一生顺遂受过什么人间疾苦，多历练历练也算是他们的福报了。”
男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后又啐了两口茶沫，骂骂咧咧道：“呸！这种脏水你还留着做什么！”
“家中哪还有闲钱买茶叶，你且凑合着喝吧。”
“之前老张家送来的茶叶呢？”
妇人一听瞬时变了脸：“你休想打那鬼主意，老张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隔三差五送东西来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双喜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能忍心这么将闺女卖了？”
“放你娘的狗屁，眼下能够进张家做小，吃穿不愁就已是她的福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要是你自己肚子争气，何苦生个赔钱丫头！”
“你不是娘生娘养的，放下饭碗就开始骂娘！”
男人和妇人吵得不可开交，崔扶荣默不作声听着耳边不断的秽语，目光却死死落在男人身上。男人似乎也觉出身后的异样目光，他转过身正与她的视线撞了正着，等到她回过神挪开目光之际，男人已经摔破茶碗朝她步步靠拢过来。
“哪来的野孩子？”
男人每逼近一步，崔扶荣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那脂粉香气堆，回到那满是虫鼠的阴冷柴房……
见崔扶荣抖得厉害，妇人抢先答道：“今早在门口捡的，估计是受了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了。”
“捡的？”
男人一脸狐疑，待仔细端量了崔扶荣一番后凌冽的目光突然就软了下来。
即使此刻面前这张脸还残留着道道刮痕，却掩不住她青山眉黛间的娟秀，小小年纪就出落如此，不出三年五载定是个出挑美人，而这样的美人在春香坊里可是最值钱的。
男人眼睛直眯成一条线，嘴角瞬间堆满了褶子：“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蹲下身将粗粝的手指直抵在她下巴：“说几句话给爷听听。”
男人见她只躲不肯出声，登时就变了脸色：“呸，真晦气，竟是个哑巴。”
哑巴可做不了头牌。
男人气咧咧坐在椅子上骂道：“还不快滚下来，真当自己还是千金之躯，一会就把她送到老张头那。”
老张头是庄里有名的无赖，卖妻卖女的勾当一样也不少干，妇人一听就知道男人起了什么心思，直将崔扶荣往身后掩：“她还病着呢，怎能发卖了，回头要是她爹娘再找上门来，该怎么交代啊。”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谁家还有精力找孩子，再说，她这副鬼模样爹娘在不在世都不知道，我看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男人边说边将目光落在崔扶荣脖间，陡然眼底一抹绿意闪过，他伸出手一把揪住玉坠。
崔扶荣一惊，脖间已是一片火辣，她死死护着玉坠，可男人不过推搡了两下，玉坠便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男人一脸春风得意，居高临下把玩着手中玉坠：“呸，不自量力，瞪什么瞪，再瞪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喂狼！”
崔扶荣本就苍白的嘴唇被咬得泛起青色，她握紧双手，指尖就将她白嫩的小手掐出两道红印。
那是她父王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你瞧瞧你好心救了她一命，她连这点小玩意都不舍得松口，这样的白眼狼断然不能留下。你要是还想让双喜找个好人家，就别坏老子的好事！”
“可她……”
妇人两难之际，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踢里哐啷砸门声。
“开门！”
“催催催催命呢！”谁知男人这一声低吼过后外面的声响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剧烈，男人惊呼一声不妙立即弹坐起身：“是官兵，快把她藏到后院去！”
*
崔扶荣躲在垛干稻草下紧紧握住妇人的手。
一双乌漆如墨的眼眸中映着盈盈水色，不过一瞬，那澄澈的瞳仁下便似倒出另一个少女的侧影，一想到双喜，妇人心一横直接甩掉崔扶荣的手。
“你走吧，你留在只会害了我们，就算侥幸逃脱他们追查也逃不过被发卖的命，还不如趁机出去搏一搏。左边有个狗洞，你钻出去后沿着西边的小河走，不过百米便有一条山路，那条山路崎岖险阻，除了守灵人外不会有人追过去的。你要是命大自能活着走出去的……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妇人说的没错，崔扶荣这一路一个活人也没遇见。
天色渐沉，薄雾四起，风一打枝叶就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饥寒交迫间，她的步伐越来越迟缓，可她依旧不敢停，她怕一停就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裹紧身上的单衣，步履蹒跚朝深处走去，朦胧间远处似有处灯火忽明忽暗，随后火光忽的一闪，周遭就又陷入一片死寂。
风停了。
远处滋啦滋啦的响声越靠越近，零星的火光再次重新燃起，想起妇人的话，崔扶荣心底打起了鼓，她蹲下身，握紧手中的木枝。
可没等她追寻火光的来源，一道明晃晃的刀疤直逼眼前。那扭曲的疤痕好似瞬间化为一条巨蟒猛地朝她扑过来，盘绕在她脖颈间誓要吮允干净她的最后一丝气焰。
“放开我！”
崔扶荣惊叫一声直往后退，却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扼咽喉，男人的手向上一提，她稚嫩的小脸由红变白再变青。
恰如枯蝶摇曳半空，不见任何生机。
“原来不是个哑巴啊。”
男人大笑一声松了手，崔扶荣全身便被狠狠砸向地面上，她捂住胸口，只觉五脏六腑也要跟着颤出来。
“你这小丫头当真来历不小，竟把官兵都惹来了。”男人蹲下身，一脸戏谑揪住她的衣襟，“可就算你出身显贵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有命逃出这深山老林吗？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盘旋在上空引人发瘆。
崔扶荣双手别到身后，一双微颤的瞳眸瞬间沾染了一抹红晕。
“求求你放过我吧，日后我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崔扶荣泪眼婆娑，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直发着颤，她本就生得极美，这般柔弱任谁瞧了也得心生几分怜悯。
男人松了下力道，语气也软和了许多：“恩情？这种东西只有傻子才会信。不过，老子也不是个心狠的人，等到了春香坊，什么富庶人家不任你挑，凭你的姿色日后再被抬个姨娘也不是件难事，到时候你就又可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好机会你是不是该好好把……”
男人的后半段话还没说完，崔扶荣趁机卯着劲、发着狠，抓起身后的树枝就朝那颗脆弱的球体发出猛烈的攻击。
“啊，我的眼！”
男人大掌一挥，崔扶荣整个人又摔倒在地。
或许男人也没有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么迅速的反抗，直捂住左眼哀嚎着。
崔扶荣举起手中的树枝，温热的液体便顺流而下染红了她的指尖。很快那抹朱红便顺着指尖，渗过指缝一路下滑，与胳膊上未能结痂的伤口融为一体。
薄唇颤抖了几下后，苍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崔扶荣忽地就笑出了声。
她清脆的笑声混着男人痛苦的低吟在冷风寂寂中，听着愈发令人胆寒。她踉跄站起身，朦胧月色便将瘦弱的身躯又镀上一轮孤寂的惨白。
前世她与人为善却落个人尽可欺的地步，殊不知一朝成魔竟是这等畅快滋味。
她歪头看向男人，薄唇轻启：“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男人后脊直起了一层战栗。但一想到对面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男人还是快速回过神直接朝她扑了过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今日就送你归西！”
崔扶荣没有躲，她知道她是躲不过的。
或许她早该死在十三年前，这本应是她逃不过的宿命。
她站在原处紧闭上了双眼。
“啊！”
滚烫的液体混着凄厉的惨叫尽数喷在娇嫩的脸上，落下串串鲜红烙印。
崔扶荣睁开眼，只见男人大张着嘴跌倒在地，而他的胸口处还赫然插着一杆银枪。
“姑娘，你没事吧。”
少年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崔扶荣猛然回过头。
剑眉凤目，身躯凛凛，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好一个惨绿少年！
文/兮茨
2024.08.19
“公主快走！”
长刀上的血珠快速凝成线，随着起落挥舞唰一下溅落在苍茫大地上，豆大砂砾混着血色，在皎洁月光中折出道道艳丽朱红。
一士兵骂骂咧咧收起长刀，不耐烦地朝地上的尸首踢了几脚后，往女人生前叫嚷的地方冲去。
“一个毛丫头而已，跑不了多远的，给我追！”
马蹄声声渐远，月满挂落枝头。
烈火烧尽，只剩下一片散发着腥气恶臭的野尸。
一阵窸窣，破水缸中爬出一个小孩，小孩下半身湿漉漉的，黑黢黢的脸蛋已然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她用衣袖抹了把脸，展露出的一道白肌勉强能看出来应是个女孩。
女孩跪地将掩埋在黄沙中只剩一角的烧焦旌旗高举过头顶，随后朝身前的尸山血海叩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黄沙一吹，瘦小的身子就跟着一颤，仿佛再多刮一阵儿，就能将她的魂魄彻底吹散。
她曾是西洛最为尊贵的扶荣公主，一朝兵变，她的父王被绞死悬挂城墙，母后不堪折辱悬梁自缢，年幼胞弟也被将被遣往东篱国为质，唯有她被乳娘带出宫藏匿在缸中，侥幸逃过一劫。
崔扶荣半撑起身子还是红了眼眶。
即便是早就经历过一遍，泪珠滚了三滚终滑眶而落，溅起三两黄沙。
“女儿错了，女儿大错特错了。”
长长一声悲鸣，引得寒鸦万千。胸口一阵绞痛，她快速抹干眼泪，一路南下。
她跑得飞快，一步也不敢多耽搁，甚至来不及细想明明已经被万箭穿心的自己怎就一下子重回到十一年前。
回到她此生最为坎坷的初始点……
直至晨曦微露，霞光满天，远处袅袅炊烟升起，崔扶荣的脚步才敢放缓一些。
俊秀的脸蛋已然刮花，脚下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浑身破乱不堪活脱一个乞儿模样，但她顾不上现在的狼狈，踉踉跄跄直朝农户门前扑去。
可她太累了。
腿脚仿佛被人钉在地底坠着千斤施以重刑，不过匍匐门口就一头栽倒在地，门前稀疏的篱笆斑影就倒映在她的脸上，一圈一圈渐渐遮住粼粼波光。
疼痛遍身席卷，她心底才有了一丝真切感。
她抬手望着顷刻间层层叠叠密云，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既有重来，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
*
“小姑娘，你终于醒了。”
崔扶荣警惕睁开眼，眼前只倒映着一张陌生脸。妇人大约三四十岁，面若银盘，衣着朴素，俨然一淳朴农妇。
崔扶荣微微松开手，暗松了口气，她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略施一礼。
“快起来快起来，在乡下可没那么些规矩，你现在的身体虚着呢，快回炕上躺着。”
妇人将她扶回炕上，许是端量着她脖间精致的玉坠，就知她来历不凡，不免继续追问道：“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山上了？”
妇人一脸殷切，崔扶荣摇了摇头。
“那你可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崔扶荣又摇了摇头，未等她开口只听窗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院外一高猛壮汉拎着只山鸡急匆匆走了进来。许是山鸡才咽气，滴滴答答的血迹随着匆忙的脚步直滚了一路，混着黄土凝成圆球又浸染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赭色花纹。
“双喜他娘，你看我打回了什么好东西。”男人声音洪亮，宛若天雷滚滚，他进屋摘下帽子，左脸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便露了出来。
崔扶荣的脸刹那变得惨白。
上一世，她就是在北上逃亡途中被人拐入花楼，她依稀记得当初打晕她的那个男人的左脸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刀疤。
要不是她被拐，她就不会被许钧泽所救，就不会被带回将军府对他芳心暗许，更不会步步坠入他们埋伏已久的陷阱中，最终落得个万箭穿心、背信弃义的下场……
可她明明已经刻意避开了那条路，为何还会再遇见刀疤男人？
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是会遇见许钧泽……
一想到这个名字，崔扶荣的指节直掐得泛白，涔涔冷汗瞬时浸润了额间。妇人只当她是认生，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小可怜吓着了吧，他这人说话就是嗓门大了些，别怕。”怀中的崔扶荣还在瑟缩，妇人轻拍着她的后背将目光挪到刀疤男人身上：“你们不是去城北打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娘的别提了，要不是老李家那小子磨磨蹭蹭，如今早该混入城北了。可如今倒好西洛王被杀，城门一关，我们就只能原路返回，要不是半路逮了只山鸡，这冬月连个打牙祭的都没有。”
“西洛王被杀了？”妇人一脸不可置信。
男人扔下山鸡，自顾斟了碗茶：“尸首就挂在城墙上示众呢，还能有了假。听闻如今宫内大乱，早已成一片血海，王后自缢，扶荣公主下落不明，要不是戚王及时求和，那扶生世子怕是早就死在乱贼刀下，哪还有有命去东篱为质。”
“这群人怎就那么狠心，可怜孩子才失了爹娘就要身处他乡忍受非人待遇。”
“有什么可怜的，西洛和东篱本相安无事多年，若非他西洛王存了违约之心在先，三州岂会反叛，而东篱又何必下如此死手！依我看西洛王死了也好，他活着的时候我们这些游民散兵没跟着沾半点光，而那些皇亲贵胄一生顺遂受过什么人间疾苦，多历练历练也算是他们的福报了。”
男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后又啐了两口茶沫，骂骂咧咧道：“呸！这种脏水你还留着做什么！”
“家中哪还有闲钱买茶叶，你且凑合着喝吧。”
“之前老张家送来的茶叶呢？”
妇人一听瞬时变了脸：“你休想打那鬼主意，老张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隔三差五送东西来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双喜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能忍心这么将闺女卖了？”
“放你娘的狗屁，眼下能够进张家做小，吃穿不愁就已是她的福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要是你自己肚子争气，何苦生个赔钱丫头！”
“你不是娘生娘养的，放下饭碗就开始骂娘！”
男人和妇人吵得不可开交，崔扶荣默不作声听着耳边不断的秽语，目光却死死落在男人身上。男人似乎也觉出身后的异样目光，他转过身正与她的视线撞了正着，等到她回过神挪开目光之际，男人已经摔破茶碗朝她步步靠拢过来。
“哪来的野孩子？”
男人每逼近一步，崔扶荣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那脂粉香气堆，回到那满是虫鼠的阴冷柴房……
见崔扶荣抖得厉害，妇人抢先答道：“今早在门口捡的，估计是受了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了。”
“捡的？”
男人一脸狐疑，待仔细端量了崔扶荣一番后凌冽的目光突然就软了下来。
即使此刻面前这张脸还残留着道道刮痕，却掩不住她青山眉黛间的娟秀，小小年纪就出落如此，不出三年五载定是个出挑美人，而这样的美人在春香坊里可是最值钱的。
男人眼睛直眯成一条线，嘴角瞬间堆满了褶子：“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蹲下身将粗粝的手指直抵在她下巴：“说几句话给爷听听。”
男人见她只躲不肯出声，登时就变了脸色：“呸，真晦气，竟是个哑巴。”
哑巴可做不了头牌。
男人气咧咧坐在椅子上骂道：“还不快滚下来，真当自己还是千金之躯，一会就把她送到老张头那。”
老张头是庄里有名的无赖，卖妻卖女的勾当一样也不少干，妇人一听就知道男人起了什么心思，直将崔扶荣往身后掩：“她还病着呢，怎能发卖了，回头要是她爹娘再找上门来，该怎么交代啊。”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谁家还有精力找孩子，再说，她这副鬼模样爹娘在不在世都不知道，我看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男人边说边将目光落在崔扶荣脖间，陡然眼底一抹绿意闪过，他伸出手一把揪住玉坠。
崔扶荣一惊，脖间已是一片火辣，她死死护着玉坠，可男人不过推搡了两下，玉坠便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男人一脸春风得意，居高临下把玩着手中玉坠：“呸，不自量力，瞪什么瞪，再瞪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喂狼！”
崔扶荣本就苍白的嘴唇被咬得泛起青色，她握紧双手，指尖就将她白嫩的小手掐出两道红印。
那是她父王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你瞧瞧你好心救了她一命，她连这点小玩意都不舍得松口，这样的白眼狼断然不能留下。你要是还想让双喜找个好人家，就别坏老子的好事！”
“可她……”
妇人两难之际，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踢里哐啷砸门声。
“开门！”
“催催催催命呢！”谁知男人这一声低吼过后外面的声响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剧烈，男人惊呼一声不妙立即弹坐起身：“是官兵，快把她藏到后院去！”
*
崔扶荣躲在垛干稻草下紧紧握住妇人的手。
一双乌漆如墨的眼眸中映着盈盈水色，不过一瞬，那澄澈的瞳仁下便似倒出另一个少女的侧影，一想到双喜，妇人心一横直接甩掉崔扶荣的手。
“你走吧，你留在只会害了我们，就算侥幸逃脱他们追查也逃不过被发卖的命，还不如趁机出去搏一搏。左边有个狗洞，你钻出去后沿着西边的小河走，不过百米便有一条山路，那条山路崎岖险阻，除了守灵人外不会有人追过去的。你要是命大自能活着走出去的……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妇人说的没错，崔扶荣这一路一个活人也没遇见。
天色渐沉，薄雾四起，风一打枝叶就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饥寒交迫间，她的步伐越来越迟缓，可她依旧不敢停，她怕一停就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裹紧身上的单衣，步履蹒跚朝深处走去，朦胧间远处似有处灯火忽明忽暗，随后火光忽的一闪，周遭就又陷入一片死寂。
风停了。
远处滋啦滋啦的响声越靠越近，零星的火光再次重新燃起，想起妇人的话，崔扶荣心底打起了鼓，她蹲下身，握紧手中的木枝。
可没等她追寻火光的来源，一道明晃晃的刀疤直逼眼前。那扭曲的疤痕好似瞬间化为一条巨蟒猛地朝她扑过来，盘绕在她脖颈间誓要吮允干净她的最后一丝气焰。
“放开我！”
崔扶荣惊叫一声直往后退，却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扼咽喉，男人的手向上一提，她稚嫩的小脸由红变白再变青。
恰如枯蝶摇曳半空，不见任何生机。
“原来不是个哑巴啊。”
男人大笑一声松了手，崔扶荣全身便被狠狠砸向地面上，她捂住胸口，只觉五脏六腑也要跟着颤出来。
“你这小丫头当真来历不小，竟把官兵都惹来了。”男人蹲下身，一脸戏谑揪住她的衣襟，“可就算你出身显贵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有命逃出这深山老林吗？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盘旋在上空引人发瘆。
崔扶荣双手别到身后，一双微颤的瞳眸瞬间沾染了一抹红晕。
“求求你放过我吧，日后我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崔扶荣泪眼婆娑，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直发着颤，她本就生得极美，这般柔弱任谁瞧了也得心生几分怜悯。
男人松了下力道，语气也软和了许多：“恩情？这种东西只有傻子才会信。不过，老子也不是个心狠的人，等到了春香坊，什么富庶人家不任你挑，凭你的姿色日后再被抬个姨娘也不是件难事，到时候你就又可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好机会你是不是该好好把……”
男人的后半段话还没说完，崔扶荣趁机卯着劲、发着狠，抓起身后的树枝就朝那颗脆弱的球体发出猛烈的攻击。
“啊，我的眼！”
男人大掌一挥，崔扶荣整个人又摔倒在地。
或许男人也没有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么迅速的反抗，直捂住左眼哀嚎着。
崔扶荣举起手中的树枝，温热的液体便顺流而下染红了她的指尖。很快那抹朱红便顺着指尖，渗过指缝一路下滑，与胳膊上未能结痂的伤口融为一体。
薄唇颤抖了几下后，苍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崔扶荣忽地就笑出了声。
她清脆的笑声混着男人痛苦的低吟在冷风寂寂中，听着愈发令人胆寒。她踉跄站起身，朦胧月色便将瘦弱的身躯又镀上一轮孤寂的惨白。
前世她与人为善却落个人尽可欺的地步，殊不知一朝成魔竟是这等畅快滋味。
她歪头看向男人，薄唇轻启：“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男人后脊直起了一层战栗。但一想到对面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男人还是快速回过神直接朝她扑了过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今日就送你归西！”
崔扶荣没有躲，她知道她是躲不过的。
或许她早该死在十三年前，这本应是她逃不过的宿命。
她站在原处紧闭上了双眼。
“啊！”
滚烫的液体混着凄厉的惨叫尽数喷在娇嫩的脸上，落下串串鲜红烙印。
崔扶荣睁开眼，只见男人大张着嘴跌倒在地，而他的胸口处还赫然插着一杆银枪。
“姑娘，你没事吧。”
少年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崔扶荣猛然回过头。
剑眉凤目，身躯凛凛，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好一个惨绿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