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荣滔滔不绝将昔日夫子所传之道一并道出,她边说边用余光朝沈万安瞄去,待见他的手指果然微微一顿时才了收回目光。

    沈万安见人将目光收回这才按下心中恹恹,随意翻阅着古籍,反倒是那妇人听得认真,虽是一知半解但也能从零星几词中猜出大意,遂连连附和点着头。

    等到天光露晓,车厢内便只剩下男孩均匀的呼吸声,妇人从怀中取出一白玉簪。那白玉簪虽说不上多么贵重,但胜在通体盈透,尤其在昏暗的车内散出淡淡的一抹幽光。

    妇人又低望了两眼玉簪,再一抬眼便将那玉簪直往崔扶荣手中塞,崔扶荣的视线还落在车外的群山上,直至掌心一阵凉意这才回过神来。

    崔扶荣打量着玉簪,手不觉微微一颤,只见那玉簪尾部还雕着两朵兰花,那分明是她乳娘阿兰的簪子。

    妇人见崔扶荣面色微变,开口解释道:“恩公莫怪,妾此番携小儿前往幽州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身上所剩值钱物件也只剩下这支玉簪,此簪是由妾阿姐相赠,听她说本为扶荣公主所赏,想来也是件罕物,今日将其送予恩公以报救命之恩。”

    昔日乳娘因救她而亡,今日所救之人竟为其胞妹……想到乳娘惨死的场景,崔扶荣瞬时泪眼模糊,妇人似乎也瞧出异样,崔扶荣连忙逼回眼角泪意。

    “既是你阿姐所赠我岂能夺人所爱,这玉簪易碎你却维护得极好,想来素日里也是极其珍惜的,还请自己留下吧,也好做个挂念。”

    崔扶荣摩挲了一下尾部的兰花,又将簪子递回到妇人手中,妇人眼眶含泪,身子微抖,崔扶荣见她欲要开口询问连忙岔开话题:“你们不是随州之人怎会落入斗兽场……”

    “此事说来话长……”

    妇人一顿叙说下,崔扶荣大体知晓她们母子是来随州探亲的,恰逢叛乱一事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孤儿寡母上路稍显露些钱财便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等到他们恢复意识后便被困在斗兽场中成为了那群人的手中玩物。

    崔扶荣怒骂了声人心不古,便将身上的其余银两全都塞到妇人手中,妇人一再推辞,崔扶荣才指了指合眼小憩的沈万安,笑道:“快别跟我推辞了,你瞧有我们大人在还能愁我没银子使,就且快些收下吧。”

    其实崔扶荣也没说错,沈万安冷漠归冷漠但在银钱方面倒是大度的很,她所给妇人那些都是她这些时日跑腿留下的赏钱。

    才升了小官便如此奢靡,真不愧日后能成为一手遮天的佞臣。

    妇人又推辞了两下,但终也拗不过崔扶荣只得收下。大抵又行了十几里路,在一庄户外妇人下了车,她领着余惊未散的男孩朝渐行渐远的马车不住地挥着胳膊。

    “万望恩公一路顺遂。”

    万望此行一路顺遂。

    *

    妇人走后,车内静得可怕,尤其是眼下沈万安盯得她有些心里发怵。

    他方才一直闭着眼,应该不能瞧出妇人轻微的异样吧……

    “拿来。”

    突如两个字惊得崔扶荣双手一摊:“我没收她的玉簪。”

    “药。”

    沈万安轻吐出一个音节,崔扶荣只当他说的是秦老板那个瓷瓶,随即掏出递到他掌心,可等她放完之后,沈万安的大掌依旧擎在半空之中,崔扶荣眉头微皱。

    “没了,他就只给了我一瓶。”

    “我是说你在驿馆和掌柜的寻得那些。”

    沈万安这么一提醒,崔扶荣才不情不愿掏出几个小纸包。沈万安淡淡瞥了一眼,崔扶荣立即道:“这次可是真没了。”

    沈万安没在追问,只随意就指尖扒拉了两下药包,就这点小玩意也想迷倒他。

    沈万安不屑一扔,崔扶荣立即将散落的药包全部拾起。

    “这都好好的呢,下次还能用呢。”

    沈万安眉心一锁:“下次?”

    崔扶荣手捂嘴唇,讪讪一笑:“小的指的是留着替大人收拾其他人。”她说完见他眉心渐渐松动,这才将药重新塞回怀中,可等到她再抬起头,只见眼前便多了一抹翠绿。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玉坠便在半空中摇曳起来,一摇一摆中央雕刻的凤凰变便似真的飞落了人间。

    崔扶荣下意识一把抓住玉坠。

    沈万安瞧着她的反应,唇角微微一扬:“怎么,认识此物?”

    崔扶荣见他笑得意味深长这才惊觉冒失,慌忙又松了手:“不识,只是小的从未见过如此稀世罕物,这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治罪。”

    “相传这玉原出自于乾坤山上的佛辰寺,听闻有一旬道长在修到第九重时,雷劈山体方得此玉,因其中央自成为凤形广为人誉,后一旬下界游行方将此玉传至人间,三年前西洛王差人寻得此玉,特制坠送予扶荣公主,要说西洛王不惑之年才得一女,自是宝贝的紧,倒也算是‘凤非梧桐不栖,玉非良缘不遇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孩?”

    沈万安越说嘴角的笑意就越深,崔扶荣后脊一僵,汗毛耸立。

    尽管她已然猜到他会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父王素来不是个爱声张铺势之人,差人寻玉更是小心谨慎,他一个异国臣子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况这玉本来就是她故意倒腾到那掌柜的手中,掌柜的视财如命定会出去打探典当,而能有余力关注此玉的人多半非富即贵,那么她的踪迹便也可传至其他达官贵族手中。

    不论是真有人有心寻她也好,还是假作意除她也罢,消息外传,至少还可以有一线机会告诉众人她还活着,活着便有他日东山再起之势。可沈万安此刻拿着这玉坠无非是捏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她有预感若是随沈万安回东篱这世间便是真的彻底再无崔扶荣了。

    他需要一把为他所用的刀,这把刀必须心无旁骛忠于他,这些道理崔扶荣还是懂得的,况现在这已经是她能够得到的最好出路了。

    她没有退路可走。

    玉坠一圈一圈摇曳着,崔扶荣就怔怔望着它划动的轨迹,倏地她一把抓住玉坠。

    沈万安的势力和身份决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这棵大树她必须紧紧抱紧,哪怕需要折断她前期的羽翼,在后院之中磋磨的半生她都等过来了,眼下又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崔扶荣越握越紧。

    沈万安眉头微动似乎很满意这个决定,但他仿佛并不打算放开此玉,来回一阵拉扯,那玉坠便宛若游鱼从她的指缝间悄然溜走。

    崔扶荣有些恼火,却见沈万安不紧不慢将玉坠别在衣袖间。

    “待事成之后我自会还你。”

    “何事?”崔扶荣追问道。

    沈万安一笑:“天机自是不可泄露。”

    崔扶荣见他故弄玄虚便不再多问,既然他已然彻底知晓她的身份,倒不如直接提出那个条件,遂开口道:“大人先前答应过小的一件事,不知可还作数?”

    沈万安似乎已经料到她接下来的要求,索性直接答道:“扶生世子并无恙,只是前些日子大雨不断偶感风寒罢了。”

    “可是瞧过郎中了?”

    崔扶荣情急一问也顾不上崔扶生现下只是一质子,不是常居王宫之内百人相伺的尊耀世子,而沈万安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死不了”。崔扶荣心急如焚,但紧绷在心头的一根弦却也是稍微松了一点,至少现在人还活着就好。

    “可否容我去见他一面?”

    沈万安抬起眼,显然对于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崔扶荣快速补充道:“见一面便也彻底了却念想。”

    如此到也未尝不可,沈万安终是微微点了下头。

    *

    马车越过群山,空旷四起的风也变得恣意起来,但佛过面颊带过黄沙却只剩一片怆然。

    崔扶荣握紧缰绳飞速驱车而下,反倒是换到车内的随遇多了一丝局促,他偷瞄了眼还在看书的沈万安,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

    随遇见沈万安出了声,快速凑到他跟前,低声道:“那小孩心中鬼心思多了去了,大人当真要将她带回府中?”

    随遇瞧他不作答就知他早已吃了秤砣般铁了心无周转余力,只得将话转到崔扶生身上,又劝道:“大人若是铁了心要带回那小孩也不是不行,我们此行本就是暗中保护,没必要亲自跟押送那群人接头吧,到时传到朝堂之上,那群糟老头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腹诽您呢,您这好不容易才要初露头角可不能为了个小孩而贸然行事啊。”

    “无妨,朝中之人我早有对策。”

    随遇见他回答的干脆这才略宽心点,但随即一想到他的言外之意,无不后背一凉:“大人的意思是?”

    沈万安双眸一暗,只朝卷帘处望去。

    小小一道身影就缩在外侧,手却不停挥扬着马鞭,直到暮色再沉,最后一丝天光彻底引落山头时,远处才有零星几处火光初显。

    不等崔扶荣纵身下马,脖间一阵寒光闪过,兵刃已经抵在她的喉间,随后团团官兵便将她们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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