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面容我也认不出的。”庄疏庭眸光移向白藏耳朵,“但七师兄,你忘了耳朵。”

    白藏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抬手摸了摸耳朵:“无妨无妨,我在你那夫君面前晃了一个多时辰,他都未曾认出。”

    “他?一个多时辰?”

    “嗯,他前脚刚走,你便来了。”

    “他那伤口,可有大碍?”

    “无碍,过个十天半月便好了,不耽误抱你。”

    “七师兄!”

    “怎么,这会倒害羞起来?”

    “……我,”庄疏庭顿了一顿,语气恢复平静,“他在此处做什么?”

    “守药炉。若不是扶风郡摘我面具那俊俏护卫来寻他,只怕他还要守下去。不过,我瞧他面色森冷,一直静坐沉思,定是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庄疏庭若有所思。

    “他和这些个护卫因何受的伤?有七人尤其严重,若不是我混了进来,”白藏瞧向廊外雨帘,“他们只怕见不到明日的雨水。”

    庄疏庭轻声答道:“遇上杀手了。”

    白藏大惊,忙问:“你可是同他在一处?”

    “嗯。”

    白藏从头到脚细瞧庄疏庭:“可有受伤?”

    庄疏庭摇了摇头。

    “你这王妃当得可没意思,不如换个夫君。”白藏细瞧庄疏庭脸色,斟酌道,“我有一挚交好友,那容貌,堪比潘安,那腿,也甚是修长,那身手,亦十分了得。你何时得空?我带你瞧瞧他去,不比你现任夫君差。”

    桓照夜一袭清逸素袍,身材颀长,立于廊下,并无半分遮掩,本是十分显眼,可惜庄疏庭和白藏相聊甚欢,一时竟未留意到。

    他静立半晌,亦听了半晌,一直声色不动,此刻眼底除了浓浓冷意,竟露出一丝杀意。

    他又往前几步,立于廊檐挂着的红灯笼下,更显眼了。

    因见庄疏庭半晌不言语,白藏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罢了罢了,我就知道你不愿换。”

    不是不换,只是,还未到时候。这王妃她自是要扮演下去,到解除婚约那日为止。

    庄疏庭噙上一抹淡笑:“别人能有他那般容色?我可不信。”

    “如今你眼里,哪里还瞧得见别人?”白藏道,“日后不许偷懒,好好练剑。别受太重的伤,不然我可救不回来。”

    庄疏庭点点头,语气颇为遗憾:“可惜却无趁手的好剑。”

    “师父给你的梨霜还不够好?你爱不释手,每回去净梵山都带着,还要穿一身白衣来配它,”白藏似想起什么,“上回为何没带?”

    庄疏庭面无表情:“丢了。”

    “那般大一把剑你都能丢?你可知,那把剑已逾百年,位于十大名剑第九,多少人求之不得。”白藏颇为无语,“师父若是知道了,定要骂你。”

    “师父才不会骂我,若是你丢了剑,他才要骂你。”庄疏庭瞧向白藏空空的腰侧,“你的剑……”

    “十七你想都不要想!”白藏声音抬高,“那是我的剑!我缠了师父大半年,他才松口给了我!”

    “谁要你的剑?”庄疏庭抹了抹琴弦,冷冷道,“不过是见你未佩剑,问你将剑藏在了何处。”

    “我给下榻的客栈老板五两银,烦他帮我保管着呢。扮做老医混进这桓府,任何兵刃都带不进来。”白藏瞧了眼庄疏庭搁在武弦上的右手,陪笑道,“生气了?”

    庄疏庭面无表情:“没有。”

    “你一生气,就抹武弦。上回八师弟缠了我半个月,非要我的剑,我实是怕了。我那些丸药,你可有想要的?”

    白藏从袖中掏出个白瓷瓶,递向庄疏庭:“此是我新制的丸药,有养颜美容之奇效,深得各家高门贵女之喜爱。宜阳郡主已豪掷千两银,定下五年的用量。”

    庄疏庭依旧面无表情,瞧都未瞧白瓷瓶一眼:“我要有问必答。”

    “不行!”

    眼见庄疏庭右手食指又按往武弦,白藏慢慢腾腾从怀中摸出个比白瓷瓶还要小些的红瓷瓶:“今日你大难不死,师兄我便送你一瓶,为你压惊。不过,你要它做甚么?”

    “我自有用处。”庄疏庭绽开笑容,忙抬手抢过红瓷瓶,塞入自己怀中,随即向白藏认真行礼,“多谢七师兄。今日我得了一株人参,若它立起来,根须比我还高上两三寸。我留着也无用,明日便给七师兄送来,随你入什么药。”

    “比你还高上两三寸?岂不是千年参王!这般珍奇药材,你怎会有?”白藏灵光一现,问道,“可是你那王爷夫君给的?”

    庄疏庭点点头。

    “你那夫君的母家,既是皇商又是朝元首富,财力果然雄厚。”

    原来如此。

    庄疏庭此时方知,桓照夜家底丰厚的缘由。

    因想起桓照夜送往净梵山那百车贽见礼,白藏嘀咕:“他对你倒是真舍得。送给师父的见面礼便价值万两银。至于千年参王,因实在稀少,几乎并未在市面上流通。听师父说,十年前曾有药行拍卖,整整拍出十万两,他只能眼巴巴瞧着别人买走。不过,我那挚友,亦不比你那夫君差。你当真不瞧上一瞧?”

    “不瞧。”庄疏庭似想起什么,忙道,“七师兄,有一事,不知你知不知晓?”

    白藏叹气,问道:“何事?”

    “有一对男女定下婚约,男家给女家送了好些礼。若因故婚约解除,女家收的那些礼可要退还?”

    听到此处,桓照夜眉心皱起。

    “问这做甚?”白藏疑惑片刻,大喜道,“莫非你跟你那王爷夫君要解除婚约?”

    “绝无此事!七师兄莫要胡说!”庄疏庭斩钉截铁,“桓照夜……我与他恩爱极了,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与他定要百年好……”

    桓照夜眉目舒展开来,眸中微露笑意。

    “打住!打住!”白藏忙道,“大小姐,你不必再说!”

    庄疏庭稳了稳心神:“你向来自诩学识渊博,我不过是为考一考你。”

    “如何难得倒我?”白藏笑道,“按朝元律法,解除婚约,若错在男家,女家可不退还礼品,若错在女家,便要如数退还。”

    错在她!庄疏庭十分无语。

    幸好那千年参王,桓照夜赠与她时,说是作为今日救他性命的谢礼,想必是无需退还的。

    “不愧是七师兄,这般博闻强识。不过,那百车贽见礼,果真价值万两?”

    “千真万确。”

    “……好,甚好。”

    “在你眼中,你家夫君还有哪处不好?”白藏哼了一声,将方才掏出的白瓷瓶也递给庄疏庭,“这也给了你罢,每晚一丸,美容养颜,保你夫君只顾瞧你,瞧都不瞧别的女子哪怕一眼。”

    庄疏庭十分不服,夺下白瓷瓶收入袖中:“他本就只瞧我一人,半分眼神都未分给别的女子。”

    廊下素袍男子牵唇轻笑,眼瞧庄疏庭,眸中已是宠溺。

    白藏白眼一翻:“变声的丸药,可还要?”

    庄疏庭微怔片刻,随即摇了摇头。

    “这两年,你每回去净梵山,都追着我要变声的丸药,问你要来作甚,只是不说。这就又不要了?”

    “嗯,不要了。”

    “你那心思,素来变来变去,我懒得管你。”白藏见她似是心不在焉,便问道,“你跟你家夫君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日怎么一前一后,不一道过来?”

    今日起,便不一样了。

    庄疏庭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一身血污,实在难闻,先往池塘里泡了泡,一回府便去沐浴……”

    “什么?”

    白藏打断庄疏庭,侧转身,抬手先搭庄疏庭置于琴上的左手手腕:“虽说是夏日,池水于你,还是太过寒凉。你的身子你不清楚?竟敢去池塘泡水,你当是净梵山的汤泉,由着你泡。若是伤了根本,你那王爷夫君只怕会……”

    因见白藏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庄疏庭不禁追问:“会怎样?”

    白藏古怪一笑,双眸瞧着不远处,倾身凑近庄疏庭面颊,贴向她耳边,左手从庄疏庭身前绕过,去搭她右手手腕,轻声道:“该换另一只手了。”

    庄疏庭上身忙往后倚,斜斜靠向墙壁,她与白藏之间便空出足够间隙。

    “七师兄,即便为我诊脉,亦无需挨得这般近。何况你如今,实在是……丑陋至极。”

    口中这般说,为方便白藏诊脉,她将右手往他面前伸了伸。

    哪知白藏仍不死心,依旧往她挨凑过去。

    片刻后,她似明白什么,猛回头往白藏面对的方向瞧去,果见桓照夜立于七八步外廊柱下。

    桓照夜身后恰好悬着一盏红灯笼,将他身上素色外袍染上几缕红晕。

    又因红灯笼随风飘摇,那几缕红晕,便也晃晃悠悠起来。

    换作往日,庄疏庭定要急急立起身,往他奔去,还要同他挨挨蹭蹭,生怕别人瞧不见二人姿态亲密。

    此时她只盯着他衣袍上那红晕瞧了片刻,便转回头去,靠向墙壁的上身直起。

    如今她同他,自是该避嫌的。

    白藏疑惑起来,瞧了眼庄疏庭,又瞧了眼桓照夜。

    因见桓照夜面色冷沉,眸中竟隐有杀意,白藏审时度势,急忙往后退了一尺,离庄疏庭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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