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随将消息带回给了朱元瑶,这是他的习惯,想不通的事就告诉妻子,她比他聪明,能看的更透彻。

    那两个一母所生的弟弟妹妹,在秦鹤随眼中正是想不通的人和事。

    朱元瑶听完,沉默了好一会,看得秦鹤随心中惴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事给她带来了麻烦。

    他小心道:“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

    朱家家风清正,兄弟姊妹之间也亲近,妻子在家中和几个姐妹能玩在一起,可嫁过来后连说话的人都少了,他本想着趁此让妻子出去散散心。

    半晌,朱元瑶缓缓摇头,打开那本精心包裹的游记,道:“大嫂没叫我,我突然说要去有些失礼,再说她们要学也得等到清明之后了,等有了机会我再去问问。”

    秦鹤随点点头,见妻子没什么异样,也不多问,凑到她身边讨赏:

    “这本游记可还喜欢?我将其抄了去,你就可以慢慢看了。”

    朱元瑶将游记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书打理得极好,页面平整,没有一丝磕碰,可见主人是用心保养的。

    合起书,她蹙眉看向秦鹤随,语气严肃:“你明年还要会试,哪有功夫做这些?我自己会抄。”

    那哪能一样?

    秦鹤随还想争辩几句,可朱元瑶在旁的事上都好说,唯独他念学一事,看重的不得了,秦鹤随只好噤声。

    打发秦鹤随去了书房,朱元瑶将那本期待已久的游记浅浅搁在一旁,目光透过窗,只能看到远处张南嘉的房檐上的一角。

    光看所作所为,张南嘉是个很好相处的婆母。

    平日里不常见面,也不像姊妹嫁去的婆家那样总刁难人。

    但朱元瑶在她跟前总觉得不舒坦。

    她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而且是那种可能害了一家人的事。

    或许因为她是外嫁妇,比起从小生活在秦家的秦家人,看东西反而要更清晰一些。

    比如这个婆母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好说话,真正温和的人不可能把孩子养成这样。

    朱元瑶还记得当年刚嫁给秦鹤随时,他在婆母面前那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样子,好像说错一句话就能招来大祸。

    不仅如此,还在明里暗里与秦鹤邻较劲,好像秦鹤邻做到的事他必须做到似的,整个人像一张绷紧了的弓,时时刻刻都有断掉的风险。

    还是她嫁进来这一年才渐渐好了起来。

    再说府上那两个弟弟妹妹,一个被教养的不知天高地厚,另一个表面上风度翩翩,可背地里她亲眼见过掐死一只雀鸟。

    可同样的,他们好像都怕极了婆母。

    说句不好听的,整个家里好像除她之外没一个正常人——她的夫君是不正常里最正常的那个。

    现在又让秦鹤阳同大嫂一起去学猎,难道一个秦府还不够,还想对国公府下手?

    朱元瑶长长叹了一口气,捡起被她撂在一边的游记,找来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

    她对这一家人心里的鬼算盘不感兴趣,只盼着来年夫君顺利中举,能带着她外派离京就好了。

    这个秦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

    翌日。

    秦鹤邻今日休沐,和白梅客约好各自用膳,之后一起出发去猎场。

    秦国公家的猎场在京城外南边的一个县旁,路上得花两三个时辰。

    日光正好,春景正盛,穿衣裳时白梅客看了看窗外湛蓝的天,思虑片刻,撇下了昨夜准备好的衣裳,重新挑了一件碧色的襦裙,未簪发簪,只用鲜红的发带束了一个简单的辫子。

    鲜嫩得像刚萌发的芽。

    罗浮看着镜中的她笑话:“出嫁的人了,还装的像个小姑娘。”

    白梅客向后看她一眼,反唇相讥:“整日像你一样要么黑衣要么黑裙就好看了?”

    罗浮一噎,白她一眼,狠狠紧了紧白梅客的腰带,不说话了。

    穿戴好两人一同出了鹤华堂,穿过步廊拱门,行至竹丛旁。

    秦鹤邻的背影惹眼得不像话。

    白梅客越靠近,脚步越缓。

    他身姿依旧出众,肩线硬朗身高腿长,革带勾出的腰线弧度漂亮利落,哪怕光看背影也足够赏心悦目。

    可让白梅客犹豫的,是他同样穿着碧色。

    比她身上的要深一些,若她是枝条上刚萌发的新芽,秦鹤邻就是郁郁葱葱正舒展的叶片。

    哪怕白梅客看不到,也能想象到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定像是约好了一般色彩和谐。

    罗浮也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巧合,皱起脸凑到白梅客耳边低语:“你俩约好的?”

    夫妻二人出行穿同色的衣裳,这也太恶心人了。

    白梅客没应声,不知因着什么心思,她有点想回去换身衣裳,可秦鹤邻已经转头,如炬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白梅客一下僵住,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余光却悄悄注意秦鹤邻的反应。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装束,目光微凝,却并未停留很久,很快淡淡挪开眼。

    见他如此,白梅客松了口气,停在秦鹤邻五步外屈膝行礼:“夫君晨安。”

    秦鹤邻微微颔首,像等了她无数遍那样微微侧身,平声道:“走吧。”

    他心情好像不错。

    白梅客跟在秦鹤邻身边,偷偷觑他。

    其实挺明显的,毕竟秦鹤邻平日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好像时刻都有烦心事困扰着他。

    现在的他眉眼舒朗,春光落入,像是能在其中生根发芽开出花一般。

    而让他这般愉悦的缘故,白梅客有种直觉,或许和自己有关。

    仅仅是因为她穿了一件色彩相似的衣裳吗?

    忽地秦鹤邻偏过头来,正正好好对上她的目光。

    偷窥不是第一次被发现,成婚第一日去宁安堂拜见公爹时同样有这一回。

    白梅客还记得当时秦鹤邻许久都没有茶,而自己捧着茶杯,看着秦鹤邻盈盈笑,问他是不是要些茶水。

    虽然压根没有帮他倒茶的意思。

    而秦鹤邻压根没搭理她。

    她竟然还记得这样清楚。

    难道记性又变好了?

    秦鹤邻看她唇角噙着笑意,挑了挑眉,听不出什么语气:“怎么?”

    高高束起的墨色发丝随着他的步履和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背后漾起轻松的弧度。

    两人走得几近,几缕发丝擦过她的手背,有些痒。

    白梅客蜷了蜷手,却并未退开,只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您的同僚看到您这样穿,一定会很惊讶。”

    即便是自己在与秦鹤邻成婚前,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也大多是说他冷心冷情,冰雕一般的人。

    那时听闻他喜穿白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自然不会将红衣绿装放到他身上。

    可再回想,当初成婚第二日,秦鹤邻穿的就是一件漂亮的水红长衫,且虽少言,却也不是所谓的冷心冷情,可见传言不真。

    秦鹤邻脚步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听不出语气:“我知道。”

    他看向她:“那你惊讶吗?”

    “有一点。”白梅客直言,“不过很好看。”

    秦鹤邻闻言,面上释出点点笑意。

    像此刻正好的天光,点亮了他所有的神情。

    “我知道。”

    他穿什么都好看。

    她说过的。

    白梅客与秦鹤邻同乘,秦鹤阳乘另一辆马车。

    今日的秦鹤阳很乖巧,见着秦鹤邻不仅好好行了礼,对着白梅客也规规矩矩。

    白梅客微微松了口气,她还没准备好完全顺着张南嘉的安排来,秦鹤阳暂时不会生事就好。

    马车行进起来,光斑偶尔透过车帘落到车舆内,亮起一点点白亮的光点。

    这样好的季节,这样好的天气,很像一场春日里的踏青。

    就连秦鹤邻也撂开了书,阖眼靠在车壁上小憩着。

    很快出了城,马车缓缓行在官道上,不远处是一片开阔平坦的田地,碧芽青翠,生机融融。

    白梅客拨开帘,有些好奇地向外看。

    义父的农庄之外也有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农田,可那时的她浑浑噩噩,却全然看不出那上头有什么好看的。

    眼前忽地一花,白梅客定睛看去,湛蓝的天上几线渺小的纸鸢,与他们行进的方向相反,很快就看不到了。

    她有些惋惜,可很快又被新的风景吸引了注意。

    一直到猎场,白梅客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

    入目广阔,脚下草地平坦,秦鹤邻扶她下马,因着白梅客第一次来,便为她细细介绍。

    猎场入口是一片广袤和缓的缓坡,建着住所,来此狩猎之人及猎场劳工等都居于此,缓坡向上,便是稀稀拉拉的树林,再往上,地势越陡,林子越发茂密,自山脚看已看不清。

    白梅客瞧着,其实相比一个单纯的猎场,这里更像一个玩乐的聚集地,住所后不远处,分别供有马球蹴鞠的场地,还有座不小的湖泊,周边停了不少舫船,半山腰一座赤色的楼阁,据秦鹤邻所说里面是山泉引来的温泉,哪怕到了冬季,温泉周边也是一片苍翠缤纷。

    秦鹤邻遥遥指了指山后的山,那里有个悬崖,秦国公家的猎场一直到那里才算完。

    秦鹤邻,他有两座山头。

    回眸看去,除了罗浮,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没有一点意外。

    有这样一个猎场已经很了不得了,更何况秦鹤邻还养得起。

    怪不得那些家族中对于爵位的争抢会如此激烈,怪不得都说徐雅栀嫁给秦鹤邻是高攀。

    白梅客与罗浮对视一眼,彼此暗自咂舌。

    秦鹤邻将人带到中央楼宇的最高层,在那里能将半个猎场纳入眼中,包括那方漂亮的湖泊。

    秦鹤阳的房在相邻楼上,推开窗能在廊上遥遥相望。

    楼中常无人居住,用具杂物却一应俱全。

    正到午时,楼中摆了饭,都是去岁猎下的冬物制成,还有一些自山林中采集的野菜菌菇,倒有一股新奇的滋味。

    秦鹤邻看她喜欢,便道:“待你学成,猎下的猎物我可以教你怎么处理,存放的时间会久些。”

    白梅客细细嚼着口中的鹿肉干,有些惊讶:“这是您制成的?”

    他会射猎不意外,但他竟然还会这个?

    秦鹤邻微微点头,没有多解释。

    这本事是娘亲在世时教他的,而娘亲,是跟二婶学的。

    前来应征的狩猎师傅午后才到,白梅客吃完去床上睡了一觉,窗户未关,能听到从山上传来的阵阵松涛声。

    她倒不累,浅睡了两刻钟就醒了过来。

    秦鹤邻不知去了哪里,楼里不见人。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白梅客伴着罗浮一起在楼里慢慢晃。

    楼中人不多,收拾得却很干净。

    登高望远,秦鹤阳那边窗户紧闭,不知是不是在休息。

    白梅客同罗浮溜溜达达,一直从顶层逛到底层,行至门口,却忽地听到马蹄踢踢踏踏声。

    马厩在屋后,这里怎么会有马蹄声?

    白梅客有些好奇,与罗浮一同推开门。

    入目是没有围墙的一片平坦,门口□□蜿蜿蜒蜒,一匹白马闲逸地站在□□上,见着她优哉游哉地甩了甩尾。

    那马毛色纯白,没有一点杂质,身躯曲线流畅利落,哪怕白梅客不懂得品马,也能看出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最吸引人的是后腿处星星零零的几点殷红,看着像绽在之上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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