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这位便是来自陕南华俊的刘老板，特地来京城谈生意的。”
六五推开门，身后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躬身拜见：“见过世子。”
秦鹤邻起身将人扶起：“刘老板太客气了，来，请上坐。”
说着转头向六五温声吩咐：“着人上茶。”
两人双双就坐后，秦鹤邻看着面前的刘老板，率先开口：“听说刘老板是做粮油生意的，在陕南也算是独一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老板不是第一次进京，平常生意也与不少贵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在讲正事前总喜欢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闻言谨慎回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些小本买卖，运气好罢了，难入大人的眼。”
“诶。”秦鹤邻微微抬手，面上挂起和善的笑，“业大家便大，刘老板能如今的地位，可不是单单运气好就行的，足可见您本事了得。”
刘老板干笑了几声，他今日来，尚且还不知秦鹤邻的打算，这是在京城，达官贵人肩比着肩，秦国公世子在其中却也是顶头的那批，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夸赞，刘老板心里有些没底。
“对了，”对面开口，语气带了点试探，“这段时日天不好，许久不下雨，陕南旱情尤为严重，不知对刘老板有无影响？”
闻言，刘老板才算明白了些许这秦鹤邻打得是什么算盘，但到底还没琢磨清楚，他只得小心回道：“不过是靠天吃饭，老天赏，就多吃点，老天不赏，就少吃点，至于影响……我们这些平头小民，肯定对不过老天嘛。”
正说着，门被推开，小二端着茶盘上茶。
秦鹤邻话一转，介绍道：“这是今年六月才进的龙井，一批到宫中，一批到王谢家中，而这接下来的一批，便到刘老板您面前了。”
“这……这太贵重了。”刘老板原要端起饮一口，闻言吓得立刻松了手。
别管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这贵重，总之这种情况下他就该这样演。
对面人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晃，姿态间全是世家贵族的从容优雅：“旁人或许会觉得这百两一斤的茶贵，但刘老板……我只怕这样的茶还入不了您的眼呢。”
这话像一把被绸缎裹着的刀，看起来漂亮舒适，但对上人，便时刻有被开膛破腹的风险。
刘老板：……
“您就是在说笑了。”他笑了两声，放下茶，“您寻小民来，不会只是为了让小民长长见识吧？”
小二放下茶便出去了，秦鹤邻似笑非笑地睨了刘老板一眼，他模样好，这一眼却带着点危险的意味，刘老板当下心中警铃大作。
秦鹤邻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这才道：“听说华俊的田，一半在刘老板手底下，剩下一半中，一半在官府手下，另一半才归旁的百姓所有。”
刘老板动作顿了顿，一时没有做声。
自古以来，田地所有便是掌权者最头疼的一个问题，大兴太宗皇帝曾言，官田之外，皆是民田，民田可通买卖，这么多年下来，田地总流向不缺田地之人，土地兼并现在不严重，但再过几十年，必然会到一个不可不重视的地步。
华俊之中，刘老板就是那个最不缺田之人。
但他一介商人，到底只是民，这么多田地到底能不能拿得稳，刘老板自己心里清楚。
他“哈哈”笑了两声：“运气好罢了，这些田虽在我名下，但平日耕种，所得我也不过拿十之二三，大半，还是留给农户的。”
秦鹤邻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刘老板心肠仁善，实在是商贾之表率。”
刘老板嘴角抽了抽，不知秦鹤邻说这话到底是不是讥讽。
“不过……”秦鹤邻又饮了一口茶，“陕南天旱，刘老板趁此应当能再拿到不少吧？”
自进来后，刘老板面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直到现在才终于变得有些僵硬：“您什么意思？”他语气不善。
秦鹤邻很无辜地抬了抬眼：“陕南天旱最为严重，陛下可忧心得很，已经在选人赈灾，到时候怎么会不需要您的帮助呢？”
刘老板已经想离开了，却还是不得不强撑着坐在秦鹤邻对面：“您为何如此关心陕南的事呢？”
秦鹤邻挑了挑眉：“因为我实在是万分关心，陈将军的事。”
“啪嗒”一声，刘老板心中的弦断了。
他只是一个商人，自古以来，商人不过是为官储钱赚钱的母鸡罢了，什么时候要钱，什么时候便随意寻个借口开刀取钱。
而自他发家这些年中，陈云驰一直在陕西为刑名兼指挥使司，可以说若无陈云驰的同意，刘老板根本在陕做不到这么大的位置。
原本他已准备好，趁着此次灾情，等到百姓过不下去时，以粮换田，再扩大一次手中收益，却不想今日被留在这茶馆中，竟被明晃晃戳破了背后人的身份。
对上刘老板的表情，秦鹤邻轻轻笑了笑：“您慌什么？我还没将东西拿出来呢，您这样，后面的谈话可要怎么继续下去？”
“什、什么东西？”刘老板心底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秦鹤邻随意摆了摆手，从一旁横台的盒子中取出一册无题书递过去。
刘老板心底猛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拿起颤抖着手打开，只翻开第一页，便控制不住地，将书册摔到桌上。
连带着打翻了茶杯，浸湿了一片。
“您当心些。”秦鹤邻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微微倾身将书册从水中拿出，又抽出张帕子轻轻擦了擦被打湿的页面，“不过您也别过于自责，这只是抄录，文本还留在我那里呢。”
此刻再看见这张漂亮矜贵的脸，刘老板只觉得满满的恶意，他深深缓了口气，平复道：“你……是从哪来的？”
他已经连“您”这个字都不想说了，方才那册书中，开篇第一页便是他与陈云驰私下的种种交易。
这些东西他看过无数遍，绝对不会记错，但刘老板同时也记着，原本记录着这些所有的账册，还好好地锁在自己家中呢。
秦鹤邻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刘老板瞬间煞白的神色，秦鹤邻再一次感谢，自己还算好使的脑子，前世陈云驰倒台时由他清点那些可以用作证据的账册，这些记忆带到了这一世，用来吓唬人绰绰有余。
刘老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秦鹤邻手上的这些东西足矣锤死他，陈云驰是高官贵人不怕，但他一个小小的商户是怕的呀。
“您，到底想要什么？”这次他带上了“您”。
秦鹤邻又将手伸向了一旁的盒子中，刘老板已经怕了，生怕秦鹤邻再拿出什么让他吓得半死的东西。
秦鹤邻却只拿出张薄薄的纸，而这张纸刘老板再熟悉不过。
这是张地契。
“您手上的地，还有这次要收的地，我总共要一半。”秦鹤邻收起了方才的温和，露出冷冰冰的公事公办，“价格便按照丰年的价，一亩四十两，您若没意见，便在这上头签字吧。”
这笔生意对刘老板来说是绝对不亏的，桌上还留有水渍，刘老板要拿只能半站起身来。
地契在手上轻飘飘一张，刘老板第一眼便看到底部的落款——白梅客。
白梅客？
不是本名？
不过这些贵人做事总喜欢小心谨慎，刘老板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也是他知道那本账册不会动摇陈云驰却会搞死他的缘故。
陈云驰并不只用一个身份与他交易。
刘老板也是念过书的，梅客这两个字便很容易对应上鹤邻，至于白……应当是随便寻的一个姓氏吧？
这秦鹤邻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竟取一个这么容易就能发现本人的名字？
刘老板不解，秦鹤邻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敲着桌子，一声一声催得刘老板心发慌。
刘老板将整份地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再次确定，这笔生意对他来说不亏本，于是唤来笔，很痛快地在下面签了字。
只是不知这会不会是他做的最后一笔生意。
刘老板心中苦笑，不过这样的结局也不算是在他意料之外，除了他之外，妻子儿女父母的后事早在最开始决定踏上这条路时就安顿好了。
秦鹤邻拿到想要的东西，冲刘老板略略一点头，付了账便与六五出了茶馆。
“世子，现在我们去哪？”六五提着箱子，跟在秦鹤邻后面，面庞微微发热，此刻心里莫名有种要干大事的激动。
秦鹤邻看了看天色，又回眸看了一眼楼上，刘老板还坐在原来的窗前，面上一派愁绪，不住地擦着汗。
他没关窗，便没避着人，今日面见刘老板的事，应当很快会传到相关之人的耳朵里。
秦鹤邻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衣角带起一条利落的弧度。
“这段日子就不回家了，”秦鹤邻轻声道，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去署里。”
他得加快进程，以免耽搁到最后让大家发现，这场旱情其实持续不了多久。
六五推开门，身后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躬身拜见：“见过世子。”
秦鹤邻起身将人扶起：“刘老板太客气了，来，请上坐。”
说着转头向六五温声吩咐：“着人上茶。”
两人双双就坐后，秦鹤邻看着面前的刘老板，率先开口：“听说刘老板是做粮油生意的，在陕南也算是独一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老板不是第一次进京，平常生意也与不少贵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在讲正事前总喜欢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闻言谨慎回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些小本买卖，运气好罢了，难入大人的眼。”
“诶。”秦鹤邻微微抬手，面上挂起和善的笑，“业大家便大，刘老板能如今的地位，可不是单单运气好就行的，足可见您本事了得。”
刘老板干笑了几声，他今日来，尚且还不知秦鹤邻的打算，这是在京城，达官贵人肩比着肩，秦国公世子在其中却也是顶头的那批，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夸赞，刘老板心里有些没底。
“对了，”对面开口，语气带了点试探，“这段时日天不好，许久不下雨，陕南旱情尤为严重，不知对刘老板有无影响？”
闻言，刘老板才算明白了些许这秦鹤邻打得是什么算盘，但到底还没琢磨清楚，他只得小心回道：“不过是靠天吃饭，老天赏，就多吃点，老天不赏，就少吃点，至于影响……我们这些平头小民，肯定对不过老天嘛。”
正说着，门被推开，小二端着茶盘上茶。
秦鹤邻话一转，介绍道：“这是今年六月才进的龙井，一批到宫中，一批到王谢家中，而这接下来的一批，便到刘老板您面前了。”
“这……这太贵重了。”刘老板原要端起饮一口，闻言吓得立刻松了手。
别管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这贵重，总之这种情况下他就该这样演。
对面人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晃，姿态间全是世家贵族的从容优雅：“旁人或许会觉得这百两一斤的茶贵，但刘老板……我只怕这样的茶还入不了您的眼呢。”
这话像一把被绸缎裹着的刀，看起来漂亮舒适，但对上人，便时刻有被开膛破腹的风险。
刘老板：……
“您就是在说笑了。”他笑了两声，放下茶，“您寻小民来，不会只是为了让小民长长见识吧？”
小二放下茶便出去了，秦鹤邻似笑非笑地睨了刘老板一眼，他模样好，这一眼却带着点危险的意味，刘老板当下心中警铃大作。
秦鹤邻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这才道：“听说华俊的田，一半在刘老板手底下，剩下一半中，一半在官府手下，另一半才归旁的百姓所有。”
刘老板动作顿了顿，一时没有做声。
自古以来，田地所有便是掌权者最头疼的一个问题，大兴太宗皇帝曾言，官田之外，皆是民田，民田可通买卖，这么多年下来，田地总流向不缺田地之人，土地兼并现在不严重，但再过几十年，必然会到一个不可不重视的地步。
华俊之中，刘老板就是那个最不缺田之人。
但他一介商人，到底只是民，这么多田地到底能不能拿得稳，刘老板自己心里清楚。
他“哈哈”笑了两声：“运气好罢了，这些田虽在我名下，但平日耕种，所得我也不过拿十之二三，大半，还是留给农户的。”
秦鹤邻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刘老板心肠仁善，实在是商贾之表率。”
刘老板嘴角抽了抽，不知秦鹤邻说这话到底是不是讥讽。
“不过……”秦鹤邻又饮了一口茶，“陕南天旱，刘老板趁此应当能再拿到不少吧？”
自进来后，刘老板面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直到现在才终于变得有些僵硬：“您什么意思？”他语气不善。
秦鹤邻很无辜地抬了抬眼：“陕南天旱最为严重，陛下可忧心得很，已经在选人赈灾，到时候怎么会不需要您的帮助呢？”
刘老板已经想离开了，却还是不得不强撑着坐在秦鹤邻对面：“您为何如此关心陕南的事呢？”
秦鹤邻挑了挑眉：“因为我实在是万分关心，陈将军的事。”
“啪嗒”一声，刘老板心中的弦断了。
他只是一个商人，自古以来，商人不过是为官储钱赚钱的母鸡罢了，什么时候要钱，什么时候便随意寻个借口开刀取钱。
而自他发家这些年中，陈云驰一直在陕西为刑名兼指挥使司，可以说若无陈云驰的同意，刘老板根本在陕做不到这么大的位置。
原本他已准备好，趁着此次灾情，等到百姓过不下去时，以粮换田，再扩大一次手中收益，却不想今日被留在这茶馆中，竟被明晃晃戳破了背后人的身份。
对上刘老板的表情，秦鹤邻轻轻笑了笑：“您慌什么？我还没将东西拿出来呢，您这样，后面的谈话可要怎么继续下去？”
“什、什么东西？”刘老板心底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秦鹤邻随意摆了摆手，从一旁横台的盒子中取出一册无题书递过去。
刘老板心底猛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拿起颤抖着手打开，只翻开第一页，便控制不住地，将书册摔到桌上。
连带着打翻了茶杯，浸湿了一片。
“您当心些。”秦鹤邻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微微倾身将书册从水中拿出，又抽出张帕子轻轻擦了擦被打湿的页面，“不过您也别过于自责，这只是抄录，文本还留在我那里呢。”
此刻再看见这张漂亮矜贵的脸，刘老板只觉得满满的恶意，他深深缓了口气，平复道：“你……是从哪来的？”
他已经连“您”这个字都不想说了，方才那册书中，开篇第一页便是他与陈云驰私下的种种交易。
这些东西他看过无数遍，绝对不会记错，但刘老板同时也记着，原本记录着这些所有的账册，还好好地锁在自己家中呢。
秦鹤邻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刘老板瞬间煞白的神色，秦鹤邻再一次感谢，自己还算好使的脑子，前世陈云驰倒台时由他清点那些可以用作证据的账册，这些记忆带到了这一世，用来吓唬人绰绰有余。
刘老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秦鹤邻手上的这些东西足矣锤死他，陈云驰是高官贵人不怕，但他一个小小的商户是怕的呀。
“您，到底想要什么？”这次他带上了“您”。
秦鹤邻又将手伸向了一旁的盒子中，刘老板已经怕了，生怕秦鹤邻再拿出什么让他吓得半死的东西。
秦鹤邻却只拿出张薄薄的纸，而这张纸刘老板再熟悉不过。
这是张地契。
“您手上的地，还有这次要收的地，我总共要一半。”秦鹤邻收起了方才的温和，露出冷冰冰的公事公办，“价格便按照丰年的价，一亩四十两，您若没意见，便在这上头签字吧。”
这笔生意对刘老板来说是绝对不亏的，桌上还留有水渍，刘老板要拿只能半站起身来。
地契在手上轻飘飘一张，刘老板第一眼便看到底部的落款——白梅客。
白梅客？
不是本名？
不过这些贵人做事总喜欢小心谨慎，刘老板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也是他知道那本账册不会动摇陈云驰却会搞死他的缘故。
陈云驰并不只用一个身份与他交易。
刘老板也是念过书的，梅客这两个字便很容易对应上鹤邻，至于白……应当是随便寻的一个姓氏吧？
这秦鹤邻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竟取一个这么容易就能发现本人的名字？
刘老板不解，秦鹤邻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敲着桌子，一声一声催得刘老板心发慌。
刘老板将整份地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再次确定，这笔生意对他来说不亏本，于是唤来笔，很痛快地在下面签了字。
只是不知这会不会是他做的最后一笔生意。
刘老板心中苦笑，不过这样的结局也不算是在他意料之外，除了他之外，妻子儿女父母的后事早在最开始决定踏上这条路时就安顿好了。
秦鹤邻拿到想要的东西，冲刘老板略略一点头，付了账便与六五出了茶馆。
“世子，现在我们去哪？”六五提着箱子，跟在秦鹤邻后面，面庞微微发热，此刻心里莫名有种要干大事的激动。
秦鹤邻看了看天色，又回眸看了一眼楼上，刘老板还坐在原来的窗前，面上一派愁绪，不住地擦着汗。
他没关窗，便没避着人，今日面见刘老板的事，应当很快会传到相关之人的耳朵里。
秦鹤邻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衣角带起一条利落的弧度。
“这段日子就不回家了，”秦鹤邻轻声道，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去署里。”
他得加快进程，以免耽搁到最后让大家发现，这场旱情其实持续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