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去监狱看我哥了。”

    话一出口,连空气都静止了几分。

    崔璨挣扎着要看向他,却被周序轻轻按住,似乎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男性的体温是要高一些,何况他还发着烧。

    可崔璨喜欢这样的温度,以及,这样的怀抱。

    “我爸做了不好的事,我哥气愤,过失杀了人,集团也有人涉及违纪违法”,周序轻描淡写,“当时我已经保研直博,家里公司一团乱,就回来了。”

    “我妈把集团名誉看得过重,这几年精神状态很紧绷,你别计较。”

    周序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度快要及腰,柔顺似上好的绸缎,莫名令人心安。

    寥寥数语,崔璨听完却有些发怔。

    这么优秀耀眼的人,本该在最高学府继续深造的人,却连个毕业证都没拿到,匆匆回了宜川,收拾家里的烂摊子。

    每次看到周序,她都会想起那些和他同窗时候的岁月,美好而怀念。

    于是内心便会涌起一排排温柔的海浪,像第一次看海时的悸动,她赤脚走在绵软的沙滩之上,遥望着无垠辽阔的海面,整个人包裹在不可思议的平和与宁静中,恍惚可以抵达世界尽头。

    浪花再次席卷之际,她听见周序叫她的名字。

    “崔璨…”

    他还要再说什么,崔璨却用力抱住了他。

    “先喝药,我这有退烧药。”

    怀里的温度陡然消散,可周序并未清凉半分。

    父母当时买房,想必已是有了生崔木宸的打算,房子面积不算很大,一厅三室,中规中矩九十来平。

    家里出事后,父母的房间就作为杂货间使用,她衣物众多,和纸巾等生活用品一起堆放在这间大卧室里,弟弟已经可以独自睡觉,她依旧住在自己原来的房间。

    思考之后崔璨果断决定,“那你今晚就睡我房间吧,我和崔木宸睡。”

    卧室并不大,崔璨的桌上是笔记本电脑,床的半边放着批改好的卷子,她走进整理,“不好意思,一个人住惯了,有些乱。”

    周序立在门边,不好任意打量。

    她整理完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周序:“我的被子有些薄,你等等,我去拿厚一点的给你,上周我盖过几天,最近升温了又放回去了。”

    他听话点头,想帮崔璨将床上些许凌乱的被子叠起来,却在掀起被子后意外看到一旁她的衣物。

    碎花样式的睡衣,和之下露出边角的蕾丝。

    周序猝然转头,体温迅速攀升之际觉得自己实在是冒犯。

    好在崔璨很快过来,他借口去喝水,回来后她已收拾完好。

    “卫生间里我给你拿了新的牙具,我的洗脸巾在墙上篮子里”,崔璨又拿来保温杯放在床头,“里面是热水,半夜口渴的话就不用再出来,省的又着凉。”

    “哦对了,抽屉里有手机充电器。”她环顾房间四周,在想还需要告诉他什么。

    大概是这几个月照顾小孩养成习惯了,总想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什么。

    “好,崔老师。”

    周序烧得发红的眼睛里带了点儿笑意,“还有什么要说的?”

    崔璨摇了摇头,他个子很高,倚在自己卧室的门边,显得她和室内的物什都娇小了起来。

    “那,我也去睡觉咯”,她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句“晚安。”

    “晚安。”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

    周序洗漱完关了灯上床,药效于迷蒙之际开始发挥作用,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他睡觉一向安分,可身下的床垫实在是软,卧室的主人带走了被子,枕头上却满是她的味道。

    很好闻的清香。

    周序于是翻身侧睡,将自己蜷缩起来。

    困意却是迟迟不来,许是刚刚在客厅已经打了会儿盹,但整个人仍然晕晕乎乎的,体温计刚刚显示38.3,回忆趁虚而入,他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

    记忆里高中时候的崔璨是个漂亮而开朗的女生,本身的容貌就足以引起注意,偏生她又喜欢大笑,喜欢和大家打成一片,在那时寡言得被众人冠以高冷的周序眼里,有时是有些聒噪的。

    “崔璨,你快来把这个画了!”

    “噢,来啦!”

    高一的第一个黑板报没人敢含糊,班主任勒令全体班干和课代表集体负责,除去那些家里远的,剩下他们十个人整理卫生兼办黑板报。

    班长拿着盒粉笔走到周序座位,看到他正在看一本科幻杂志,并没像刚刚拍体育委员那样熟稔地去拍周序肩膀,少年周身的冷淡气质明显写着生人勿近。

    况且,开学两周,班上的同学并未完全打成一片。

    他于是坐在周序前桌的位置,缓缓后转,“周序同学,我和副班以及其他人一致认为你的字比较适合大一点儿的题目板书,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写一下咱们的大字?”

    周序立刻合上了书,他被直接任命为物理课代表,并不是会推辞的性格,于是只能在班主任的热切眼光中点头。

    他向后看,一个女孩在认真画着条蓝色的鲸鱼。

    “好,现在写吗?”

    “对,辛苦了。”

    彼时他并未完全记住眼前的女孩名字叫崔璨,只是看见她放下粉笔,不确定地看了眼自己的画,周围人夸赞着说真漂亮,她起身,不确定地叫他。

    “周序,你来写吗?”

    少年点了点头。

    “那我加你哦,我直接发内容到你那里。”

    “哇哦,我们崔璨打响了第一枪!”

    “啊不公平!我也要加!”

    “崔璨都以身作则了,也不能漏了咱呀!”

    “……”

    众人玩闹着起哄,崔璨在那一刻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的眼底并无别的情绪,或许冷漠已是一种厌恶,她被架在这里,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

    周序淡淡朝她看了一眼,没参与,却也没让人难堪,大大方方举起手机:“都加吧。”

    他的字是真的漂亮,遒劲之下自有风骨,崔璨想了想,还是在微信说了句“刚刚…不好意思。”

    很有礼貌,很快回了她“没事。”

    结束后大家提议去唱k,周序本想拒绝,手机上收到短信,只说家中无人,放学后喊陈叔来接。

    “周序,一起去呗!”有熟识的男生过来邀请。

    他这次没有拒绝:“好。”

    班上不乏活泼热闹之人,场子很快热闹起来。

    周序对这类活动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看手机的欲望,他五音不全,拒绝了递来的话筒,只是看着前方还并不太熟识的同学们唱着。

    后来看到有人开门离去,便也有了由头告辞。

    只是没想到前面的人是崔璨。

    “妈我就只是和同学在ktv唱个歌而已,你至于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一没逃学二没旷课,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娱乐方式吗?”

    崔璨拿着爸爸替换下来的手机,黑色的外壳包裹着已有多处划痕的屏幕。她太过投入地讲电话,根本注意不到身后有人。

    不知所措的人现在是周序,他并非有意窥见别人的难堪,奈何这里的出去通道就这么一条,他只得刻意放慢自己的步伐,尽量拉大与她的距离。

    须臾,她将手机放置嘴边,声音冷淡:“好的,我已经出来了,就要回家了,以后都不会再去了,你可以放心了吗?”

    周序看见女孩一下子耷拉下来,像朵蔫吧的向日葵,和刚刚的热情活力判若两人。

    随后,他听到了崔璨对自己的打气声。

    “你看吧,每次都是这个样子,根本不会听你解释,没有人在意你的诉求。所以崔璨你呀,一定要考一个远方的大学,去大城市,努力学习工作,买一个自己的小房子,谁也不许来打扰,谁也不许剥夺你的自由。”

    “你要向前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仿佛说出来了就得以纾解,她的垂头丧气渐渐消失,只是距离渐远,他不再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他立在那里,身形颀长,将自己的落寞隐藏,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崔璨”以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

    崔璨再醒来是崔木木睁着圆眼睛盯着她。

    “哎呦,你干嘛看着我,吓死了。”

    弟弟嘿嘿一笑,利索地爬了起来。

    崔璨翻了个身继续睡,听见小孩故作老成的声音:“姐姐,你知道吗,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我早上那一会儿都给你盖了好几次被子了。”

    生物钟的缘故,周序醒来很早,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感到了额头连带着整个脑袋一阵清凉,他知道烧退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家里很安静,他一贯早起,想必二人都还在酣睡,洗漱完毕后重新回到她的卧室,被子床铺已被他收拾整齐,在充满电的手机上处理了一些工作,百无聊赖之际开始打量她的房间。

    并不算礼貌,可对她的好奇心,经年累月积沉在天平的一段,似乎已过早地倾斜。

    床头上方是两幅地图,数十处的红色的小旗子贴画已然褪色,他知道这个小区的售卖时间,推算一下,便知这是她高中时候的杰作,而这些年她是否全部踏足,他无从得知。

    书桌的后方是一处立着的书架,空间并不算大,却密密麻麻堆满了书。

    她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周序偶尔会去借阅室看书或自习,碰到过几次,彼时崔璨已在文科班,仗着成绩好,捧着课外书,忙里偷闲地看。

    再往前打量,飘窗布置得很温馨,毛绒的毯子铺在冰凉瓷砖上,散落着几本她未看完的书,倒扣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眼书名,大概是她专业课的相关书籍。

    很有生活气息,周序站在窗前,并不高的楼层,视野不算太好。此时静心而立,昨夜迷蒙时笼罩他的幽香,竟然愈发浓郁。

    或许是角落里落地衣帽架挂满她衣服的缘故。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提醒他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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