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数日的鹅毛大雪,今日方才见停,流火趟着没过膝盖的厚雪,艰难的往山上走,走一段停一下,一手拢着斗篷上的帽子,一手抚着心口,连续不断沉闷的“咳咳咳”之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异常的剧烈。

    天禁之地,只有永夜,亏着白雪映亮整个世界,才能清楚的看见通往山上的山上的那条路是怎么的曲折蜿蜒。

    巴掌大小的瓷瓶,一粒褐色的药丸滚在掌心,白玉手指捏着慢慢的放进了两瓣殷红的唇里,轻抿片刻,药丸融化,总算止住了那撕心裂肺又让人痛苦耳鸣的噪声。

    流火轻叹一口气,抬起一张巴掌大的脸,赛雪一样的白,亦十分的精致,就是每一件五官都精致的仿佛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杏眼翘鼻,眉眼灼灼,只是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子,灵动感瞬间袭来,汩汩而出的生机好似让眼前这片了无生气的雪中环境都活了过来。

    “瞧,她又想上山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

    道路两旁是层层叠叠由高到低一路向山顶蔓延而上的房子,住满了人,他们中有八宗九族的修炼者,也有妖魔两族和普通的人,只要是感染了邪疫或者疑是感染了邪疫都会关进这里,被外界统称为“邪疫者”。

    此时房屋前都聚集着人,闲整以暇又带着好奇的望着流火笼罩在明艳大红里单薄的像是随时都能倒下的身影,啧啧不已。

    小姑娘关进来不过才五十年而已,一来就是身体赢弱之态,一步一喘,偏又生的十分动人 ,是整个三界都少见的绝顶容色,勾人心魂,也令人怜惜。

    只是不知最近为何,偏偏要闯山巅。

    要知道,即使是被放逐,被封禁的天禁之地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而山巅的住的那位,是天禁之地最危险的,这数千年来,虽无人见过其人,但至今无人敢靠近封印。

    “第三次了,第一次,不过走到中途就被雷劈了下来,第二次,且且靠近封印,再次被雷劈了下了,就是人也浑身是血,都以为被劈没了,这第三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位见证过流火三次上山的老者叹声道。

    “嗐,能活算什么,若能真的上了那山巅中才是真的有本事,我倒是好奇她为何非得上山巅不可?莫不是她不知道那位的危险,还是听说了什么?莫不是就凭她这副随时见阎王的身子以为见了山巅那位就能死的痛快一点!”

    众人听的发笑,也只当听笑话,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越走越远的红影上。

    流火自然没听见众人的话,就算听见了,也只会浅浅一笑,不会告诉他们,山巅那位,除了危险,他是唯一一位可以自由出入外界和天禁之地的人,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也只能说是凑巧。

    她想离开,想要自由,想要活着,想要找到真相,想报仇,就必须的登上山巅,求那位带她出去。

    她不要永生都被囚禁这这里。

    近了,再有数十步就靠近封印罩了,上一次,她就只到这里,一道裹挟着雷霆之势的力量劈在她的身上,她差点就死掉了,养了整整六个月。

    她站定,仰头望去,似在观察,又似在等待那道力量是否会来,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苍穹之下都很平静,漆黑杏眸顿时弯成了月牙形状,带着说不出的高兴,她再次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进。

    直到纤细白皙的手指碰上封印的罩子,那骇人的力量都没有再出现,仿若从未有过,这次连嘴角都上翘起一个难掩喜悦的弧度,她收回手,闭上眼,迈进,出乎意料的轻而易举穿过了封印罩子。

    眼前,这是?

    她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又很快归于平静,安静的伫立在原地,默默的看着眼前完全没料到的场景,或者说这样的场景不应该出现在天禁之地的这座封印的山巅。

    漆黑的夜色之下,白雪皑皑的山巅,是一间最寻常不过的普通的寻常人家的院子,却锦花繁簇,胜似春夏盛景,他不过一身简单雪白的大氅,堪称素净的站立在花丛中间,许是听到她带来的动静,微微侧头看向她,她轻咳一声,抬手掩嘴的瞬间,愣在原地。

    天地倏静,她好像落进了一汪雪水融化聚成的澄净湖水中,空灵,洁净的足以抚平一个人内心所有的繁杂欲望,生出一丝狼狈的慌乱。

    “你是谁?”

    他只看了她两眼,就耷拉下眼皮,银辉洒落之下,衬出浓稠艳丽脸上一抹淡淡的困倦懒散恹色。

    “流火”

    “住在山下,初次见,打扰您了,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流火惯来是直白的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刚才有瞬间愣神,但还并没有忘记自己在来之前做好的准备,将装在竹筒的清酒从袖中取了出来递了上去,唇角勾着笑,没有半分的不自在和拘谨,坦然的就好像是在面对久未相逢的故人。

    楚承泽垂眸往那竹筒扫了一眼,定了许久,轻笑,然后伸出手,接了过来。

    再次抬头时,淡漠清冷脸上好似染了微微笑意,“谢谢,来者是客,请进。”

    “好,对了,您这里可有吃食,山路太长,我爬的有些久,它闹起了脾气。”

    流火自然的摸了摸肚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她看了一眼花中仅有的一张摇椅坐下,熟稔的走过去,坐下,半仰着白皙笑脸,问着,那语气倒像是在撒娇,软软绵绵,无声细雨般浸人心神。

    “哦,稍等片刻。”

    他回的同样自然,声音清凌凌的四散开来,人已经离开花丛走入院中仅有的一间草屋,不大的功夫,他提着一样东西回来,四方纸包着的外皮,浸出清香,放在了她下意识伸出的双手中。

    “是什么?”

    “梅花酥。”

    “你自己做的吗?”

    他摇了摇头。

    流火瞬间就想到他可以离开的事,张嘴就想问,可想着初来驾到,她就将这样的秘密问了出来,他若是为了保密将她灭口就有些害怕,又咽了回去。

    虽然他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甚至比她见过的族中跨入半仙之身的长辈更像是仙,但想到有关他的那些传闻,她还是小心谨慎的一些为好,先打好关系,等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再慢慢央求他带自己出去,稳打稳扎,才是上策。

    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清淡的梅花香瞬间弥漫整个口腔,甜而不腻,竟是很合她的口味,吃完一块,她一连又吃了两块,方才止住,而在她吃的过程中因太过专注美味的食物甚至忘了那给她带来美味的人,捏着帕子擦手时才想起再次寻他的身影,那人已手提一把玉壶侍弄起了他的花草,那玉壶晶莹剔透,少见的青蓝色泽,周身蕴着银光,是件仙物。

    想是被他经常提在手中,竟也沾染了主人的光华。

    眼前的一幕太过宁静美好,她不忍再出声打破,只沉默的看着,那人也没有理她,只是在她睡着后补上了封印上被她闯开的窟窿,放出了上方张牙舞爪的封印之力,在它要继续劈向院中的人儿时,不动声色的看了它一眼,淡色的眸子幽深冷冽,那道力量被吓的退了回去,又不甘的很,分出一小部分力量劈向繁花,被肆虐的溅落满地。

    流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了,这一觉她睡的很沉很踏实,是自从来到天禁之地睡的最好的一次,鼻尖弥漫霜雪之气,四下一扫,竟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渐渐意识回笼,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山巅,想来这间屋子是那人住的,身上带着霜雪清凌之气的薄被滑落,下地出门,却没看到那个人。

    莫不是在她睡着后他又离开了山巅?

    他竟离开,为何又将她独自留在山巅,她蹙眉想着,清透无暇的杏眸转动间已经把院子又扫荡了一圈,看见惨遭凌虐一地的花色后,顿了一下,缓缓的走了过去。

    手指拈起一朵残花,上面雷力还未完全散去,与之前封印打在她身上的雷力一般无二,那这些花是那力量毁坏的,为什么?

    而这辣手摧花的手段很让人讨厌。

    她眼底划过一抹讥讽,不仅因为曾经伤她,还因为她想到了那人对这些繁花温柔的侍弄。

    恼恨的往上空瞪了一眼,就差掐腰咒骂时,他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从院中老树上飘然而落,银辉缠绕,眉目清冷的按住了她的胳膊,温然道:“睡的可好?”

    流火讪讪点头,收起惊讶的神态。

    “那就好,你该下山了。”

    “……那个,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害怕被拒绝,她又果断的加了一句,“我觉得你缺一个婢女,要不下人,我做事伶俐,为人处事还算聪明,您绝对用的上。”

    这最后一句,她还颇为自我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会作何想,她坚定的看向了他的眼睛,等一个答复,让她留下来的答复。

    楚承泽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像在沉思,眸色幽深,让她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其实心里并没有万分的把握,她一个擅闯入的人,此刻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因为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内心就笃定他并不如传言中的危险,所以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这股气她也不敢散,生怕一旦散去,眼前还是传闻中那个危险至极需要单独封印于山巅的邪疫者,那她此举无疑是与虎谋皮,是会送命的。

    可她到底想赌一赌。

    “我不缺伺候的人,姑娘何必非的留在这里,这里可不是安全之地。”

    他语气很淡的陈述着事实,忽然卷起了风,雪雾蒙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流火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有道力量在推着她往外,风雪打在她的脸上,顿顿的疼,刺骨的寒,她抬袖去挡,刚遮住半张脸,扬雪退去,银辉化成一道流光,缠在她的腰身,一圈一圈绕的紧紧的,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差点被扭断了。

    流火不明所以的睁大眼睛,又有几分好奇道:“这是?”

    这银辉好似独属于他的,为何要来缠她?想到这是他身上的东西,此刻与她如此贴近,她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脸。

    楚承泽淡眉冷眼的从她的腰滑到她的脸,极似为难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我确实缺个提灯的人。”

    提灯?这是什么营生?

    虽想不通,但好歹是留了下来,流火难掩高兴,甭管提灯还是做其他的,最终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不等她将脑海中的事想完,那人朝她扔来一盏四方灯,玻璃灯罩,四角挂着珠穗,里面没有灯烛,是一颗硕大的珠子,转动间流光溢彩,漂亮的厉害。

    “我提的就是这盏灯?!”

    “恩,今夜由你在树上提灯。”

    “树上?”

    流火疑惑不解的反问。

    楚承泽宽大的袖筒下露出半截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他之前落下来的那颗老树,语气淡到没有丝毫波动,“是,四方灯照夜,那棵树最高。”

    说完他就进了屋,独留下流火盯着手中的灯静默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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