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阿拉伯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里,有一个渔夫与魔鬼的故事。”

    “?”

    “我是说,我现在体会到了魔鬼的心情。”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范觏刚遇到系统的时候,想的是能摆脱糟糕的现状就好。有了美丽的容颜,范觏是满意过的,那一瞬间,她甚至甘愿死去。可当激动退去,范觏也有了新的不满足,她本以为康复过程的苦痛足以让她忍耐周身的痛楚。

    也只是本以为…

    找到山洞并不困难,毕竟三皇子不可能自己把山洞挖出来,手下人办事总要有点眼色,想要少出差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上司默认成幼儿——要是三皇子迷路找不到地方,自己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范觏躺在晒干驱虫后的稻草铺就的草席上,人一没什么事做,就容易多思多想,范觏的注意力自然全部集中在目前最明显的感觉。

    痛,好痛。

    没有长时间经受同一刺激的麻木迟钝,每一刻都像有针扎入太阳穴,扎入头皮,直接刺入灵魂之中。

    如果范觏要等的人来了,她倒是可以借要处理的事转移注意力,范觏现在强得可怕,得到系统的保证后,她跃跃欲试想要和别人交手。

    可惜现代点外卖都还要等半个小时,又没有心有灵犀的奇幻力量,没吃早餐,饥饿感和如影随形的痛苦让范觏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痛恨。

    真难受…

    美人鱼化成人走在岸上是不是同样的感觉?她真的不会恨王子吗?

    在这样深沉的痛苦里,在时间被无限拉长没有正面反馈的迷茫里,范觏是需要憎恨点什么才能支持下去的。

    范觏是不愿意放弃生命的,如若放弃,她在火灾发生的时候就可以放弃。

    她是那样积极地自救,如果不是消防通道被堵塞,烂熟于心的自救知识足够为她争取到充足的获救时间。

    火灾发生的时候她没有放弃;生死一线的抗休克治疗、手术台上她也没有放弃;清醒过来,知道纵火的男人是因为不愿意被分手,心如死灰想要和女朋友一起死的时候…这样荒谬的原因,她没放弃。

    男人在法庭上深情的陈述引来互联网关注,更是在网上指责“爱情为男人带来什么”的时候接受采访维护女朋友。

    他表示后悔,表示当时因为被分手情绪过于激动,外放的手机音里传来男人深情不悔的表白…范觏颤抖着点开评论区,齐刷刷一片的“纯爱战神”如同令人窒息的海水淹没了她。

    发出的声音太过微小,也无人想要在意时,她不放弃。

    女友公开接受采访表示被感动,两人亲亲热热拥抱,双目对视间是无限情深,一个表示会等待对方出狱,一个表示会在里面积极接受改造争取减刑。

    范觏忍不住在评论区打字:“那火灾造成的伤害算什么,算帮助他们复合的红娘吗?”

    “你怎么见不得别人好啊(冷汗)”

    “他也不是故意的,谁没有冲动的时候,都说会改了,非得把人盯耻辱柱上?”

    “扫兴,你平时就不讨人喜欢吧,领导加菜你转桌,领导开车你关门。”

    “刑罚的目的是惩前毖后【1】,人家已经受到惩罚了,也说了以后会改,你还想怎么样?罪犯就不配有爱情?这年头的爱情多珍贵你不知道?”

    “我翻了主页,定位和人家女朋友是一个城市,该不会你就是同楼的业主吧,这么小气怪不得被烧。”

    “这年头不利用热度炒作的真情侣已经很少了,人家女朋友把收到的打赏、卖货的佣金全部捐给山区了,受害者的财产和医药费人家都赔了,明细看大眼,就别斤斤计较了吧。”

    ……

    十分钟,消息999+,她没放弃。

    就算只能呆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敢出门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就算没有人理解她的委屈,只觉得她无理取闹,她都没有放弃。

    承受了那么多,走到现在,她能放弃?

    不会的。

    可胸腔内因为想到往事再次燃烧的愤怒也需要一个地方释放。

    范觏半坐起,她慢条斯理,理了理破旧的衣袖。

    “你在干什么?”系统好奇。

    “在忏悔吧。”

    系统:?

    “第一次杀人,还不熟练,手法太粗糙,就罚有期徒刑十六年吧。天地如牢笼,我要在这个世界呆十六年。”

    系统:啊?可它接的是存活任务,原著剧情要到天才萌宝,范觏本来就要呆这么久啊?

    罚了个寂寞,就像原男主死了个寂寞?

    宿主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2】。

    好在系统不是什么胶柱鼓瑟【3】的统,它麻溜忽视了范觏的发癫,并把注意力投向山洞外。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下雨了。”宿主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兴奋。

    下雨了,追杀的人也该到了。

    原剧情中,三皇子把国师对异星的判断稍加修改,让摄政王以为异星和三皇子命格相合,会帮助三皇子登基,虽然从剧情来看确实是这样。再加上三皇子被兄弟坑了,领命去查摄政王的地盘…摄政王杀心一起,果断出手。

    江湖闻名的烟雨楼正是摄政王的产业,

    烟雨朦胧之时,血花飘散之时。

    雨来了,杀手也该来了。

    “毕竟是龙子凤孙,烟雨楼第一出手也算给面子——”烟魁愣住了。

    他是来杀三皇子的。

    作为烟雨楼最好的杀手,与麻木的同僚不同,他多少知道点上司的心思。

    来这之前,他想的是,要把事办漂亮,展示自己的能力,说不定能混个从龙之功。来到这里后,他想的是——

    他已经没有想法了。

    烟魁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直愣愣看着山洞前,不敢,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心脏前所未有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血液如岩浆般在身体内肆虐。

    明明,是雨天,怎么会那样热。

    多好的雨天。

    烟魁从前不理解烟雨楼的名字有哪里好,只觉得摄政王在江南画舫上听曲摇扇的样子是附庸风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上去也是像模像样的,因为保养到位,说句白衣公子也没问题,俊朗的公子风度翩翩,谈笑间定下家国天下计,明明是挺震撼人心的场面,烟魁却总有些不适。

    现在他发现,老板不愧是老板,就是有眼光。

    无限朦胧细雨折射被映衬的荧光,山洞前,九天而来的琉璃雕像染上几分人间烟火气化为人形。

    是梦耶?是幻耶?

    “当然都不是喽。”范觏拍拍手丢下一块尖锐的石头,声音难得带上一丝俏皮。怪不得有专门的解压室,坏情绪总是要找渠道发泄的。鉴于这个杀手用命让她舒心,她决定封他为…不是,顺嘴了。

    烟魁呆呆看着近前的美人,细密的雨雾扑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回过神,懊恼竟然忘记带一把伞。

    烟雨楼,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既然已经为了打响名头用了雨天动手的说法,怎么能缺少雨天专用的伞呢。最重要的是,他的手边,正缺少一把伞。

    雨渐渐大了,被范觏用石头扎进心脏溅出一身血的男人奄奄一息。血水混着身下的泥水顺着地势流向远方,范觏皱着眉头注视着男人,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又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匍匐着向前,范觏刚要向后退,却见男人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停下,泪流满面。

    范觏:?

    “躲…雨…钱在…小心…楼…”声音渐息。

    范觏的动作定住了。良久后,她冷静问:“怎么回事?”

    范觏没明说,但她和系统都知道在问什么。

    范觏不是瞎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她不是精英人士,却也同样不是什么傻白甜。这个男人的眼神很熟悉,范觏自己没遇到过,却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边痛恨一边忍不住折磨自己去看过,看过这种被网上称赞为纯爱战神的含情眼的东西。

    他在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明明只是陌生人,就算是美人,杀手杀过的美人还少吗?

    范觏不太相信真爱降临,说实话她对这个词已经有了生理性不适,总是幻视火灾的发生。

    唯一的可能只有系统开局送她的光环。

    “你是不是漏了点说明?”范觏顿了顿,还是把“我需要一个解释”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同时在心里计了个1。这是第一次,她希望不要有第二次,第三次,不然她可能要好好考虑和系统之间的关系。

    “美丽总是具有吸引力的。”

    这种程度的吸引力?

    范觏不信,却没再问。

    系统可能也知道解释有些牵强,它补充道:“他的心思有点多,心思多的人总是容易受影响的。”

    这倒是真的。

    和一般人印象里被洗脑的杀手不同,这个人的眼神太活了,甚至趋近于精明,一看就是有打算的人。这样的人抓住时机更容易获得成功,也注定心思比较驳杂。

    范觏眉头舒缓,算是接受了系统的解释。系统舒了口气,又见范觏蹲下,莹白的手指轻触男人的眉心。

    系统:……

    系统:!!!

    宝!你在干什么啊宝!那可是死人!!!

    看清楚范觏的动作,系统几乎要化身尖叫鸡。

    隐瞒神格实验是程序设定,是轮回空间的规定,而保护宿主是系统的本心,即使这种保护更近似于园艺师对培育的花朵,农学生对养殖的论文。

    可这份维护是实打实的。

    系统就像看到自家精心养育的猫主子正在被流浪野猫勾搭,小撒吸氧,救命啊!!!

    “宝,喜欢你的人多着呢,以后排队都排不过来,这种所谓的深情不算什么的,你别被骗了啊,你想想,他就是见色起意而已……”

    范觏眨了眨眼睛,笑了。

    在男人死亡的一瞬,她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系统见到范觏的笑容终于放松些许,如果范觏动心了,她不会笑出来。这份放心又在范觏把男人的佩剑抽出的时候消失。

    “宝?”

    范觏好脾气的笑了笑:“我想起来大学时候上过的剑术课,有点好奇。说起来——”

    她转移话题道:“这可是我第二次杀人了,要是在水蓝星要算累犯了吧。”

    说到这个,系统可比范觏懂。

    “你画一个简笔的小草,像英文r,不,小草被压弯,两边要沾到边,更确切的说是m。”

    范觏:???

    “累犯有两种,一种是一般累犯,就是m。你画一条时间轴,累犯就是犯两次,标记为线上两个点。像你这样连续杀两个人自然不是累犯,属于犯了一次罪。”

    范觏反驳:“我已经判罚,16年。”

    系统:……

    自己犯罪自己判,6

    “可你还在服刑期啊,16年还没过完。”

    系统:“好,我们就当16年已经过完了,然后你杀第二个人。这时候,服完刑的这一天是不是在两点之间?从第一次杀人的时间点,跳跃到刑期结束,再跳跃到第二次杀人的时间点…运动的轨迹是不是m?”

    “故意犯罪,还在亲身体会到后果之后,是不是挺m的?故意,犯被刑字头的罪(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都带刑),是不是又m又刑?无(5)语了吧。当然,要是祭出{未成年}大法就没有问题。”【4】

    “另一个是特殊累犯,可以称之为{帝国天空之暗}(危害国家安全、恐怖活动、□□)”【5】

    一人一统瞎胡扯。范觏摩挲剑鞘,可以看得出来对方拥有剑客的基本素养,很爱惜自己的剑,但其他方面的追求也让他忍不住在不影响杀伤力的情况下为剑增添了一些装饰。范觏笨拙地挽了个剑花,想到脑子里出现的练剑经验,不由自主绽放出一个微笑。

    细雨打人疼,范觏的身体再好,也不会自找苦吃去淋雨。刚要起身离开回山洞,却见不远处有一人撑伞悠悠走来。

    白衣青竹两相欢。

    范觏沉默地看了看对方挺直的脊背,又想了想自己半蹲的身姿,好家伙,需要本剑神仰视,此人已有取死之道。

    自接收了某剑客的剑术经验,范觏已然心态膨胀,她深信如此不诚于剑的人都能当职业杀手,像她这种拥有更高生命层次的,只要有机会入门,高低得是个剑仙吧。

    等等…

    在教训他之前,范觏忽然想到被她砸死的三皇子。说起来,都是男主了,怎么杀人不给她爆金币?

    三皇子肯定比不知名杀手更重要,范觏寻思里面肯定有问题。对比之后,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三皇子没看到她,重伤昏迷直接噶,而杀手看到她,有不知原因的迷恋,然后就爆了金币。

    说起来,这是个有命格、气运之说的世界吧。

    范觏:亏了

    魏巍手中绘了青竹的伞忽然掉落在地,伞面被风吹倒转,木制伞柄朝向落雨的天空。

    范觏被掉落声吸引,却见一个一身贵气的男人慌慌张张挥退跟上来的众人,他笨拙地捡起掉落的伞,只是可能平时日子过得太好,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类型,智障到又掉了几次才捡起来。然后男人哆嗦着走过来,将伞撑到她头上,声音温柔地就像见到一只雨里被淋湿的小鸟。

    “姑娘,你,你需要帮忙吗?别怕,我不是坏人。”

    范觏:……

    范觏撩了一把发丝滴落的水,这话说的,智障没跑了。哦,你是皇帝的弟弟,全文第二反派摄政王啊。

    那没事了。

    魏巍拼命收拢自身的气势,唯恐吓到这朵被雨打湿的山茶花。

    天知道他无意间前望,见到这朵山茶花在雨中嫣然一笑的心情,仿佛一生的缺憾都被填满,心口那股勃发的永不满足的贪婪终于寻找到最可口的食物。

    他解下披风,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用尽了这辈子的耐心:“天冷,姑娘别嫌弃,加件衣服。”

    然后他就见到此生最难忘的情景。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汇聚了天地间的灵气,星星砸落在湖面,氤氲的碎屑弥漫于眼睫,她说:“皇叔。”

    而后,倏得落下一滴泪来。

    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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