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柔将她一把拽住:“我的小姑奶奶,堂堂侯府嫡女这样散着头发就往外跑成什么样子,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哪里去了!”

    苏禾正欲踏出的脚迅速收了回来,眨眨眼,乖巧地坐在了梳妆台前。

    前世最后的日子里,族人下狱,众叛亲离,苏禾在冷宫里习惯了捉襟见肘,食不果腹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服侍着梳洗了,竟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整个梳头过程中,苏禾宛如一副泥塑,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柔桡轻曼,顾盼生辉,软糯得可以掐出水来,难以想象不过几年的岁月,便成了梦中那形容枯槁、面目狰狞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苏柔见她异常安静,眉毛宁拧成了一股麻花。

    好好一个明媚洒脱的少女,怎么一碰上三皇子的事情就变得阴晴不定、暴躁善妒。

    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邪魅迷了心智一般。

    苏柔有时不免会怀疑,三皇子到底是自家妹妹的良配,还是孽缘。

    “阿禾……”

    正欲开口,耳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响。

    苏禾闭目假寐,强装镇定,却耐不住肚子不争气,频频抗议。

    “小姐,你休息前不是才用过饭吗,怎么半个时辰不到就又饿了。”鞠冬一脸不可思议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可是亲眼看见自家小姐吃了两大碗米饭!鞠冬实在是不懂,这一双手就可以掐住的细腰,是怎么装下那么多的吃食!

    苏禾耳朵微红,瞪了一眼嘴快的小丫鬟:“就你话多!”

    鞠冬连忙捂嘴。

    “半夏,去厨房领些芙蓉糕来。”苏柔吩咐贴身丫鬟道。

    “长姐……”

    苏柔很想说她不饿也不馋,可是后面几个字卡在了喉咙口,实在是发不出来。

    “正好我这会儿也有些饿了,我们用些点心再出门可好?”

    苏柔眉目舒展,摇头浅笑,方才强烈的不适感瞬间又消失的无影踪。

    用过点心,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二人来到前厅时,苏杲与萧玉琅已经乘坐马车提前出发。

    马车哒哒前行,苏禾不禁长吁一口气。

    此时距离她前世惨死还有三年之久,而就在今晚,京城万千女子的梦,尊贵的三皇殿下会彻底识破她多年来编织的谎言,坚定的向她提出退婚,二人长达三年的爱恨纠葛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此时,苏禾唯一的想法就是:与其被对方当年拆穿谎言,不如先下手为强,坦白一切,就此抽身,潇洒离开。

    苏柔见苏禾眉眼低垂,实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想必是又有人要遭殃了,心里默默为三皇子点了根蜡烛,告诫自己今晚离他们两人远一些。

    苏禾对自家长姐的心思全然不知。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街道上璀璨的灯光瞬间涌了进来。

    整个集市仿佛被拨动了开关键,与此同时,街道上小贩与行人的喧哗声也从四面八方传了进来。

    目之所及的河畔处,停靠着一艘豪华龙舟,船身上灯楼熠熠生辉。

    那足足有五人高的龙头嘴角微张,剔透琉璃灯装饰的龙目囧囧有神,不怒自威。

    龙身部分,则是由绘有龙鳞图案的纸张精心装裱,两边龙爪下各挂着九十九盏晶莹剔透的祥云琉璃灯,映衬着鳞片流光溢彩,层层叠叠,每一处都蕴含着蓬勃生命的力量与活力。

    苏禾看了一眼龙舟方向,而后移开视线,正巧与河道边伫立树旁的萧玉琅对视。

    不过弱冠的少年,身长已接近八尺,柔光自他头顶散落,将其裹挟其中,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与俊美的容颜。

    他立于光明处,咫尺的黑暗也无法侵蚀他半分。

    苏禾心中有一丝刺痛,不过很快消散。

    哒哒的马蹄此时也终于停靠在河畔。

    苏禾放下车帘,同苏柔一同下了马车。

    “觅清先去了蓬莱阁二楼预定的位置,我特意在此处等你,是同你有话要讲。”萧玉琅上前两步,最后几个字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苏禾身着一袭红色的罗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灿烂的火焰,简单挽起发髻上简单插着一只金镶玉的步摇,少女婀娜,美艳华丽,未施粉黛却已让人移不开眼。

    萧玉琅眉头微皱,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嗯。”苏禾反应平淡,目光与他对视,认真道,“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同你说清楚。”

    没有喜悦,也没有往日的跋扈或娇嗔。

    这样冷漠,这样平乏,就好像他们不是从小青梅竹马并定有婚约的未婚夫妻,而是在灯会上初识的陌生人。

    萧玉琅微愣。

    在他的印像里,苏家二小姐在外一向嚣张跋扈,但是对于自己亲近的人则完全是另一幅样子:明媚大方,张扬热烈。

    对于他这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自然更甚。

    苏禾除了一些世家闺女都有的娇气任性这些臭毛病外,勉强满足一个合格的“皇子妃”标准。

    不过,她十分善妒。

    只要认定是自己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且不容他人染指。

    无论是诗会还是马球赛上,苏禾总是骄傲地守在一旁,拦截一众试图靠近他的莺莺燕燕。

    等萧玉琅下场的时候,又会变戏法似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茶点,乖乖地坐在身侧,满脸憧憬地看着他吃下去。

    以此宣告她的所有权。

    她张扬,她热烈,她就像一团火焰般耀眼,然而在他面前,她又会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灼热,小心翼翼簇拥在他身边,期待着他的垂怜。

    不得不说,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一个美人的殷勤。

    平日里张扬惯了的人,突然收敛起光芒,变得冷漠,萧玉琅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我还有事……”

    苏柔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平静,默默向后退了几步,并不想涉足其中。

    “别走。”

    苏禾一把将她挽住,反正退婚的事情只要提出来,很快就会传到苏家,长姐早一点知道也无妨,顺便还可以当个见证。

    更为重要的是,苏柔今晚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苏禾这会儿基本是断绝了对萧玉琅的心思,迫切地想找个安静的地儿,把两人是事情讲清楚。

    “去船上说?”

    苏禾整张脸笼罩在斑驳的树影里,嘴角微勾,幽深的双眸暗漏涌动,相比平时的明艳活泼,竟平白生出了一股冷艳神秘的气质。

    萧玉琅没想到苏禾直接了当的提出上船,盯着她的脸,皱眉道:“你今日出门怎的没带面纱?”

    想着早死早超生的苏禾懒得理他,拉起苏柔就往船上走。

    这龙舟是裴家,也就是萧玉琅的母族所有,精致富贵,私密性也是极好的,正好适合拿来谈事。

    哪知与萧玉琅擦肩而过的瞬间,苏禾猛地被他牢牢攥住手腕。

    骨节分明手掌下的素白手腕迅速红了一圈。

    苏禾满脸诧异,浓密纤长的羽扇落下蝶翼般的剪影,纤巧的琼鼻下,丰盈润泽的檀口微张。

    萧玉琅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暗哑道:“我舅舅在船上。”

    苏禾茫然:“?”

    萧玉琅:“你这是什么无所谓的表情!有别人在船上!别的男人会看到你这幅样子!”

    她苏禾什么样子,她平日里不都这样!他就这么嫌弃?她就这么见不得人?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出狗屎。

    以前怎么没发现萧玉琅这么讨厌,都要找她退婚了还不忘挑她的刺。

    苏禾深呼吸,从袖袋中抽出一方面纱带上,面无表情,“这下总行了吧。”

    抬头见对方面色更黑了,苏禾挑眉,迅速戴上假笑,“要么,我们就在这说?”

    萧玉琅沉默,察觉到掌中凝脂般的手感,忍不住摩挲两下后,又像是被烫到似得放开,敷衍道:“突然想起今日还有课业未做,我先回府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转身就向街道上的人潮方向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苏禾眼疾手快,侧身挡在他身前,阻止他离开。

    “有件事今日必须跟你说清楚,对不起,萧玉琅,当年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我怕说出真相以后你就不要我了所以才撒了谎,既然你已经得知真相,我愿意自食恶果,跟你解除婚约。”

    萧玉琅先是呼吸一窒,险些撞在她身上,刚稳住步伐,又被对方毫不留恋的决绝话语震惊到无以复加,不经意朝后趔趄两步。

    堪堪稳住身形后,他俯下身,仔细的打量她的每一存肌肤、每一丝神情,希望找出任何作假的证据。

    二人呼吸相闻,他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丝毫留恋,只是平日里总是亮晶晶看着他的双瞳,今日有些暗淡。

    苏禾是萧玉琅救命恩人这件事,当年可是在皇上面前过了眼的,正巧裴苏两家定有娃娃亲,皇上便顺理成章允了二人的亲事。

    冒名顶替一事,解除婚约倒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传到皇帝耳里,指不定就被按上了欺君之罪,整个苏家都会被牵连。

    苏禾今日到底是发哪门子的疯,就因为他抱了那个女子一路?

    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苏柔则是惊恐的捂住了嘴,后背霎时浸出了一层冷汗,若不是身边的苏禾稳稳地扶住了她,险些直接晕倒。

    真相说出来,苏禾当下是轻松了,看着长姐与前未婚夫萧玉琅,一幅幅精彩纷呈、如丧考妣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西北的战事吃紧,还要靠着苏家撑着。

    苏禾其实也在赌,赌皇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因为儿女婚配的事苛责苏家。

    “你们今儿,唱的是哪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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