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这话自然是诓柯察的。

    她对于这人的了解,除了在银青星乃至拉克西丝见的两面,剩下的全部来自于霍里斯的描述。

    柯察究竟在做什么,就连霍里斯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她?

    可柯察当着她和霍里斯的面演戏也就罢了,还演得这么敷衍。

    她紧紧看着柯察的脸,看着他脸上不可遏制地闪过一丝慌乱,只是这慌乱稍纵即逝,很快被他按下去。

    谢琅心下冷笑。

    这么来看,柯察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值得信任。军部秘书长项盼山也可能是遮掩他背后之人的幌子。

    比起这个项盼山,她现在更愿意认为柯察是被凯布里派出来的。

    将掌握秘密之人的性命握在手中,是大启高门世族的常见做法,这些人的生或死只在大族贵子们的一念之间。前生她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这样的血。

    那么,柯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枚弃子吗?

    显然是知道的,起码也会猜到:就算柯察是凭借巡防军的前任代理负责人利维中将的关系进到第一军团,可是能被提拔到上校级别,能力上也不会欠缺太多,无非是比起其他人稍微逊色几分罢了。

    可他为什么还当着他们的面这样敷衍地演戏?

    还是说,他是故意用这个态度,好让自己真正说出口的实话都变得不再可信起来?

    谢琅不由隐晦地和霍里斯对视了一眼。

    霍里斯轻轻摇头。

    他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不认为柯察会想这么多。

    就算是柯察真有这样的考虑……

    他也已经盯紧了柯察的能力核心。

    “锚与锁”这样的能力,不仅能限制能力者的能力释放,还可以用来审讯。

    但能力现在不宜用。他微微阖眼。

    用了,他的身份便也暴露了。

    [再试探一会,他若还不说……]

    便换他来问。

    霍里斯这么想,但一旁的谢琅想的却是杀了他。

    柯察总归是要死的,问得出来也好,问不出来也罢,都是相同的结局。

    只是谢琅现在希望他识趣些,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柯察刚才已经显现出了慌乱,那就再让他乱一点。

    她目光落在花道家放在茶案边的箱笼上。

    刚才她打香篆用到了里面放着的工具,自然也看到了,箱笼里还放着一整套银光湛湛的叶型飞镖。

    谢琅将箱笼拉到腿边,揭开方才盖上的盖子,右手伸入箱中,摸上一枚冰凉如寒露的“新叶”。嘴上顺着自己方才的话,又说:

    “上将不打算为我们解释一二吗?”

    她并不准备一一点出自己所知道的“不同”——毕竟她确实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同”。可这不妨碍她再诈柯察一次。

    柯察:“解释什么?我的话句句属实!”

    他喊得很响亮,尾音却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颓靡地坠下去,听起来中气不足,显然对自己的话半分把握都没有。

    “句句属实吗?”

    谢琅嗤笑一声,也不打算接着和他纠缠,只迅捷抬手。

    她手腕微一晃动,一枚原本夹在两指间的飞镖便如电光般瞬间向柯察飞射而出,带起一道凌厉风声。

    咻!

    柯察下意识想侧身避开,却忘了自己还被影子捆着,正瘫坐在地上,一时间只能看那飞镖直直朝自己眼前飞来。

    叮!

    飞镖被另一道银光打偏,这是谢琅掷出的第二枚飞镖。前一枚偏了方向,削断了柯察几根碎发,后一枚则贴着柯察脸颊飞过,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没有停,又接着掷出三枚。第三枚歪了些,将柯察的衣角钉在地上;第四、第五枚都朝他被割掉一角布料的肩头去,将他肩上的伤口重新划开,且一枚划得比一枚深。

    谢琅抛起第六枚飞镖,看着柯察布满冷汗、苍白如纸的脸,悠然自得地说:“我劝上校最好说实话,派你来的人不是项盼山,是凯布里对不对?”

    柯察吓得心脏狂跳。

    他从刚才的询问里便看出来,黑发女人一般不搭腔,但似乎对联邦军有一定了解;金发女人看起来年纪轻些,想法却多变,大概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便也做什么。

    可他实在没料到她会把自己当飞镖靶子使!

    心脏砰砰砰在胸腔里撞得激烈,耳边又是自己缓不下来的粗重喘息声。照理说,这种情况下血脉搏动,身体应该发热,柯察却只觉得冷。

    等她提到凯布里这个名字,他的心更是像刚从熔岩里捞出来又被投入极地冰窟,一下热一下冷,热得要把他烧起来,也冷得快把他冻僵。

    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瞠目结舌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头皮发麻:

    她们是怎么知道凯布里的?

    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上校要想清楚,现在悬赏可是被老师按住了,还落在‘海怪’波恩斯身上,你的性命暂且无忧。”

    谢琅敛去多余的神色,肃然道:“但派你来的人,为了让你死,可不止准备了一种手段。”

    她手中旋转的第六枚飞镖再度飞出,快准狠地扎进了柯察肩膀,引出一声痛呼。

    “冷兵器的疼痛可赶不上炸弹撕碎身躯带来的疼,被我的飞镖扎中还能活,被炸可不一定。”她打量柯察的神色,淡淡补了句,“还是说,上校坚持认为,发布悬赏的人和要炸死你的人,其实分了两拨?”

    柯察默然无语,只是脸色灰败,微微咬紧牙关。

    他像是被卸去全身气力,哑声说:“不可能。”

    不可能有两拨人。再怎么沉不住气,他也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他面临的是什么局面。

    半晌之前是只有三分怀疑,现在已经涨到九十分了。

    他以为自己是那位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只是过河之后要拆的桥。

    可为什么这两人知道这么多?

    无所谓,凯布里想让他死,他也能靠这些绑了他的杀手让凯布里不好过!

    只需泄露一点消息……

    但为了以防万一,柯察仍是问:“你们怎么会知道安排我去拉克西丝的人是凯布里,不是项盼山?”

    谢琅自然不可能说是猜的,冷声说:“老师自有消息渠道,与你无关。”

    她直觉柯察会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来。

    “我不信你们老师知道我要做的事会无动于衷。”柯察紧紧盯着她的脸,神情染上些许狂热,“能离开联邦星域来到摩伊拉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不厌恶联邦目前的体制?”

    谢琅心下一跳。

    她倒是对联邦体制没什么坏看法,当前的六大机构同大启六部无异,只是无人掌舵,各权力机构之间权责纠纷便也更多。

    可这比起一人掌握所有权力要好上太多了,一权力机构主事者昏聩也只会影响一个方面,而非如大启前朝末帝那般引得朝野动荡、万民难安。

    她虽是生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但到了星际,自然也知晓了权力无人制约的弊处。

    相较于换了她身体使用的谢鸣玉,谢琅还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联邦科技发达、人与人之间关系相对平等,谢鸣玉到了那边可没有现在这般优渥的生活环境了。

    现在听到柯察这般言论,谢琅更觉得他会冒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她下意识看了霍里斯一眼。

    少将目光正落在柯察身上,只留给她半张如玉的侧脸。

    他面沉如水,眼中一派寒凉。

    谢琅注意到他右手半握,指节绷得发白:这是他释放能力前的惯常姿势。

    她伸过手去,将他右手按平。

    霍里斯紧绷的呼吸微微放松,目光却仍然定在柯察身上。

    谢琅没有挪开手,亦看着柯察道:“我想听听上校的说法。”

    柯察:“虫潮汹涌,若无军部,联邦全境都会被虫母奎特吞入腹中。可军部权力弱于其他五个权力部门,这不应当。”

    “要抵御虫潮,理应做到军政一体,唯有仿效帝国体制,才能扫平虫族!”

    谢琅敛下眼中愕然,死死按住霍里斯发颤的手。

    在银青星她抽空读过联邦史,知道联邦建立之前,统治各大星域的便是帝国。帝国统治星海时,皇室贵族之下,平民皆为蝼蚁,如半兽人绿藤人等种族更被视为奴隶。

    正是上层压迫太过,才会有联邦建立,才会有五权分割。

    联邦建成之初亦有人妄图复辟帝国,皆遭镇压,也遭民众唾骂。复辟帝国之举也被写入联邦律法,为十大叛国罪之首。

    联邦两千年屹立不倒,柯察现在来句仿效帝国体制……是疯了吧?

    柯察没在意两人的反应,只自顾自说:“叔父老迈,料不到联邦此时的体制根本无法打退虫族,他哪里知道,霍里斯·维利尔斯胜利不过是侥幸罢了,遇上安排好的虫群,维利尔斯还不是只能死在那?”

    谢琅脑门嗡嗡的:“……”

    你嘴里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柯卡塔主/席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侄子怕不是得气死!

    算了,她本来还担心霍里斯对这个同僚下不了杀手,现在他说了这么多……

    光是复辟帝国这点,就够霍里斯愤怒了。

    谢琅默默松开了按住霍里斯的手。

    “如果虫族一直存在,军部威望也可堆高,再有幻蝶母虫触足在手,我们能更有把握推翻联邦体制……啊!”

    柯察癫狂的、滔滔不绝的话音一顿,惊恐地看着四根熟悉的锁链从自己前胸穿出。

    能力核心被扼住的憋闷感蔓延全身,他睁着一双眼,紧紧盯着茶案后面神色凌厉、青碧眼睛里跃满愤怒火光的黑发女人。

    不……是男人。

    他双唇颤抖:“维、维利尔斯?”

    霍里斯冷冷道:“妄图复辟帝国,你该死。”

    “想令虫潮前线战火不息,你更该死。”

    他一手拽着锁链,手腕上白玉般的镯子微亮,亮光逐渐大盛,金属在其中展开拼合,化作一柄粒子枪被他握进手中。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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