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剑眉星目,飘逸宁人,承继老太爷遗风,魏老夫人越看心头越发熨帖,出声慈和,“这次可能多待些时日?”

    “祖母,孙儿刚进宫复命,一切未可知。”魏鸷年前领了巡察使一职代圣上去了三路七府,出发前从府中带了批暗卫,魏老夫人便晓得此行艰险。

    涉及朝中要事,魏老夫人也默了片刻,转而说到幼子大婚上,“你四叔还有十日便大婚,你在总是好的。”

    长辈结婚,子侄压场,谁也没觉得怪异,无外乎子侄权势已远超,单论此事,倒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祖母,孙儿稍后便亲贺四叔大喜,贺礼早已备好。”事情繁杂,他没确保大婚当日能在场,魏老夫人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晓得无法。

    魏鸷瞥了一眼窗外,离开的意味不言而喻。

    魏老夫人心疼差事辛劳,“赶些回去休息。” 唤来白翠,细细嘱托。

    白翠双手交叠,俏脸嫣红,诺诺应着,抬首迅速看了身前玉树临风的背影,便狠狠地烙在心尖。

    魏鸷站起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袖,面色绷的直直,耐心已耗尽,终于等到祖母话落,声音便如冰刀刺的众人心底微凛,“祖母不用劳心,鹤鸣苑安排妥帖。”

    众人看着他长腿如修竹般,轻摇便站在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眼睛瞎了,还是腿瘸了。”

    桐君身子一僵,腿窝间似针细密的麻木攫取了大半的心神,落下的两句嫌恶让她一时未反应过来,硬着身子仰起细长脖颈。

    湿漉漉的凄惨样,像是魏鸷南下看到的雪白幼狐,无辜可怜,狡黠的眼尾带着惑意,随行官员说白狐只活在密林有清泉的地方,猎人若是和它对视上,手中的箭便再也射不出去了。

    他当时心底不屑,此刻却有些感想,眼下她便是这般,媚惑惜弱偏冷心冷肺,狡诈无情,心底怜惜虽刹那消失不见但因稀少致心绪波澜。

    桐君看他眉峰蹙起,便知他把机会送到了眼前,若是她自寻死路,他绝不会再多说一句,立马爬了起来,极为不雅,最起码看到他撇过了眼有些嫌弃。

    眼看大功告成,温氏怎允许半途而废,笑盈盈地说着,“她不是丫鬟,怎会照顾人。”

    无人接话,温氏落了没脸,狠厉地盯了一眼白翠,白翠不自禁抖了身子,上前打算劝大少爷离去。

    “婶婶不用劳心,鹤鸣苑的人,若是用的不顺手,自会扔出去。”说完便挑起门帘,圆珠穿起的珠串,叮当脆响,他多半是不喜不怒,很少外露情绪,珠帘窜动已显示极少的不虞了,慑人的气势让雅舍苑一静。

    魏老夫人只当温氏掺和鹤鸣苑惹了他的忌讳,想到那女子有些棘手,只做稍后打算,“算了,有他震着,待在鹤鸣苑不出来惹事便罢了。”

    温氏脸色还是铁青,点了点头回了玉华苑,寻了两位姨娘的错处,发落一番出了心口郁气。

    桐君出了雅舍苑,多日紧弦猛然放松,身体上立时有了反应,腹中一次次海浪奔涌,皓齿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嘤咛出声,嘴里溢满了铁锈味,呛地咳嗽不停,眼睛已分不清是因疼痛还是气喘蓄满了眼泪。

    在一片雾蒙中她看着墨色身影徐徐走近,墨香伴着青竹味味刹时盈满了鼻腔,静静的,浓郁的,又悠忽飘远。

    忍了又忍,终于她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进了鹤鸣苑,其实他不在的时候,她几乎是不踏入此处的,没了可以给她躲避风雨的人,她宁愿缩在自己院子中,如意很是不解,劝她时不时的来鹤鸣苑,总能震慑一些人。

    她信,可是她不想,她小心翼翼讨好着鹤鸣苑的主人,他不在,还要依靠这瓦砾,她活的不如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只会让她更难堪。

    她晓得如意不懂,只告诉她大少爷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鹤鸣苑,如意坐在椅上嘟囔,怎么会呢,大少爷还是看重你的。

    她笑了笑,笑如意天真,笑自己可笑,所有的人都好奇她哪里得了大少爷的青眼,她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蠢笨的讨好在聪明如他的眼中,是拙劣的,每次她仰着笑脸,纯真望着他的时候,他总会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她,直到她面容再也维系不住,方收回视线。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种看透骨肉的注视,每每让她后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直到她惨笑着求饶才躲过,后来,她慢慢摸清了,蠢笨的讨好,不能只蠢笨,也不能只讨好,要费尽心思却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一顾的逢迎才恰恰好。

    四月风润,不热不寒,半支窗撑开,他换了一件银白色水纹直缀,骨节分明的手持着本书,眉眼低垂,敛了平日的厉色,温润得如沐春风。

    鹤鸣苑下人很少,常随十里常跟着他出公差,照料起居,侍卫空青平日管着鹤鸣苑的守卫,长护他左右,她从未见过空青的刀出鞘,隋嬷嬷是院子里的老人,没人说得清来历,几乎从不出院门,虽对她从未温言但也不欺侮她,一律公事公办,十香是唯一的丫鬟,性格活泼是难得的另类,因为整个院子是极致安静的,除了十香巧言巧语,他从未苛待。

    她有次学十香的语气对着他说话,半厢无言,那时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在灰溜溜的出去前,看他终于放下手中紫毫笔,面无表情说道,“你除了笨,眼下还加了傻。”

    她回到自己院中时,羞臊感才放了出来,多日不敢出门见人。

    常随十里把箱笼放到院中曝晒,十香在一旁帮忙,看着桐君抚着门框矫揉造作,心里泛恶心,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我哼某人心怀诡计。”

    “你说谁呢。”

    “反正说的不是你,说谁谁知道。”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鹤鸣苑,桐君听得一清二楚,忍着腹中抽疼,站起了身,以手拢了拢发,重新用木簪挽了起来,漏出光洁的额头,上面细密的汗意,泛着清冷冷的光,似玉似霜,偏两道柳叶眉下的眸子黑白分明,颤颤巍巍着惹人怜,又似火似日。

    来来回回地揉弄着别人的心。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沉默整理箱笼中的衣服,刚拿起月白云纹软绸中衣,十香气冲冲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去,使劲抖了抖,嫌弃说道,“都碰脏了。”

    十里看着她难堪站在当场,解释着,“桐君小姐,您歇着吧。”

    她无事可做,走到廊下,头抵着廊柱,胡乱遐思,没人和她说话,她便练习了这般能力。

    隋嬷嬷提着食盒进入院子,随意望了一眼,便看到那抹倩色姝影,十香激动上前,“嬷嬷,您歇着,我送过去。”

    隋嬷嬷躲了她伸来的手,沉稳走向主屋,“你接着收拾吧,桐君小姐…”

    听到名字下意识站直,木然空茫走上前,手心一沉,才晓得她要把食盒送进去。

    十香在后面生气跺脚,软绸衣服在她手中撕扯的全是褶皱。

    “快去吧。”一声催促让她一激灵。

    忙不迭走到门口,四直球纹重格眼门上的条桯花纹自指尖滑过,门轻声而开,室内一片幽静,他端坐桌前清俊挺拔,玉白的手指持着宣州兔毫笔,搡笔动作雅致美观,窗棂漏下来的日光渡在身上飘逸修远,不容亵渎。

    紫檀木香案上放置的翡翠雕饕餮纹双耳三足香炉中升起一朵朵香云,消弭中空中,香气浓郁。

    远处桌面发出叮的一声,她忙看过去,和平直的视线在半空碰撞,逼她节节败退,忙收敛了心神,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是枣泥酥和如意糕,散着甜蜜的香味。

    看着糕点推到面前,她茫然看去,瞬时晓得,端起盘子侧身吃了起来。

    他不爱吃甜食,偏隋嬷嬷每次在他回来,必会上几样糕点,次次都进了她的腹中,她嗜甜,隋嬷嬷厨艺高,这个差事美妙。

    久未吃,吃得急些,便堵在喉中,胸口生疼,脸色涨红,她无措望去,却没想到使劲吞咽下反而抑了呼吸,晕眩之际,一双寒凉的手扶住她,她刹时僵住任其摆弄,适宜温茶进了嘴中,急急大口喝着,泪眼婆娑。

    魏鸷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可欺模样,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推离她一步,把指尖灼热攥在手心,讥讽说道,“你是饿死鬼?!”

    她只觉脸颊燥热,红晕退之不去。

    坐立难安之时,隋嬷嬷门外回禀,“大爷,孟府医来了。”

    魏府主子十日便请平安脉,他在府内时日不定,便每每回来当日,孟府医便来。

    桐君低首敛目在案后站定,看着孟府医背着药箱进了屋子,余光看他提了宽袍袖口少许,露出手腕,里面浅浅筋骨可见,她脖颈那处猝然热了起来,似触碰雪后火热那般灼烧。

    “大人,您身体康泰,无需调理。”孟府医俯身长揖,转了方向对着案后说道,“桐君小姐,该您了。”

    “脉微细无力,气血不足,需得扶正补气血。”孟府医略微搭脉,便一语中的,最后从药箱里翻出一罐药丸递给她。

    这简直大旱逢甘霖,待送了孟府医出门,从热水房寻了杯水便喝了下去,只希冀药快快有效果。

    回到廊下,暖阳烘的身上暖洋洋,身体放松,片刻便抱着廊柱睡得香甜,魏鸷从窗口望去便看到她睫羽似鸦色,唇瓣失了以前的嫣红水润,咬破的伤口在上面可怖,他忽然想到雅舍苑内她轻颤着身子向他求救。

    他捻着手指,一片麻意传来,方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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