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无声重复一遍,她久居后院,可无根道士大名如雷贯耳,没想到居然在如此藏于山水中的小小道观中。

    她略微点头,却身形紧绷不敢松懈,坐于檐下长凳,看着细密雨丝怔愣着,忽然脑中浮现那总是带着冷冽的眼眸,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

    门开,无根道士看着长凳上端坐的女子,长发被雨丝沾染好似上好的徽墨研磨化开,厚重亮泽,衣服泥泞破败,手腕处伤口可怖,听到动静回首看来,里面溢满恍惚,似江南烟雨如梦般。

    “师傅,我兄长怎么样了?”

    如此称谓,无根一愣,这魏府小姐内可没有她这人,压下心底犹疑,道,“还需要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方能起身,到时臂膀处再进行包扎,你,去后院厨房寻厨娘,也包扎一下。”

    桐君明白他指的手腕,屈膝道谢,看着欲迈步,忙请求道,“还烦请师傅命小师傅去魏府说一声。”

    “此事不必再管了,魏府的人到时便会来。”

    桐君一晃,无根道士已进了观内,她寻到后院,厨房一眼便看到,里面一个胖胖的盘发妇人在灶前忙碌着,里面热气氤氲。

    “哎吆...”厨娘乍瞧见门口一人,身影半隐半现,手中菜刀掉在木板上,扶着胸口说道,“我的仙子幺,吓死了。”

    桐君歉然说道,“我是来道观求救的,无根道士让我来此处。”

    厨娘晓得是真人后,招呼她进去,厨房前后通风,加之细雨和风,倒也不热不冷,道观食素,桌面上摆放着各样青菜,灶台上咕嘟炖着豆腐,香气四溢,桐君眼热的看了两眼。

    厨娘爽朗笑了起来,利落的从锅中取出一碗豆腐,从笼屉中拿出两个包子,推到她面前,“快些吃。”

    包子滚圆白白,桐君捏在手心软软热热的,咬了一口,是不知青菜的味道,清香爽口,厨娘站在她身边,看她小口吃着,脸上喜悦不已,解释着,“这是山间青菜,昨日刚采的,新鲜吧。”

    瞧到她手腕赤红,心疼道,“快些吃,等稍后我取来热水,你洗漱一番,然后快些上药,若不这好好的手腕便要留疤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

    “这有何麻烦,这边做饭,这边便是热水。”桐君看去,厨娘举着木制锅盖,里面果然是滚烫的水。

    “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和兄长一起来的,眼下兄长在泡药浴,我便来了此处。”

    “你是魏府的?”

    “姐姐,如何得知?”

    厨娘手摸了摸裙布,随意说道,“刚才让煮的药水,说是给魏府的人准备的,你说那人是你兄长,你不就是魏府的。”看她望来,催促道,“快些吃吧。”

    无根道士双腿盘踞,青色道袍铺开在腿上,闭眼吐纳完,看着窗前站着的魏鸷,一身墨衣,高冠束发,腰背□□,想他身负累累便长长叹气一声。

    “他们如何了?”

    “魏云亭中毒已深,深入骨髓嵌入皮肉,此次祛毒,性命无碍,但身子恐虚弱终生,于寿数有减。”

    长久沉默,声音沙哑低沉,“她呢?”

    “卫娘子来禀,身上无重伤,只手腕似被火炙般,伤了层皮肉,眼下用了药,用膳后已睡了。”

    说完,无根道士明显感觉他气势冷硬下来。

    窗棱被风拍打的轻响,外面阴沉沉,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不去见见魏云亭?”

    “见不见的无妨,他心思聪明,时日多了总会知道。”

    “他见到药水变化,先有些不信惊讶却很快压了下去,只闭目沉思。”无根道士劝道,“若是知了你的情分,说不定日后规避一场祸事。”

    “与我何关!”魏鸷转身,挡住窗前大半光影,只脸色沉沉似压着浓浓阴鸷,不屑道,“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魏府无辜牵扯其中。”

    “若不是贪图皇室风光,也不至于深陷于此,被人愚弄,遭人利用至此,还洋洋得意不可知。”语气中十足的嘲讽。

    “若是因此涂炭生灵,何必添这笔孽债。”

    魏鸷眉尾挂着深深的讥诮,静了几息,推门便出去。

    后院内,卫娘子正在收拾青菜,看到来人,忙放下怀中笸箩俯身请安,然后转身推开门缝,瞧着床人之人面色平和,转身退到一边,低首间看着墨色衣角从面前滑过进了屋子。

    魏鸷眼神幽深的看着床上安睡的桐君,卫娘子身形膀大腰圆,粗布衣服套在她身上便如麻袋般,漏出里面些许白皙,侧身对着墙面,呼吸绵和,他伸手触碰黑发,还带着湿意,想必奔波一晚已疲乏到了极致,并未来得及晾干。

    他哂笑一声,昨夜计划百密一疏,却让她陷进来,误打误撞之下居然送到了此处,毫无手段偏招惹是非,她到底让他拿她怎么办。

    嘤咛一声,魏鸷看着她嫌恶地挥掉在脸上作祟的手,他拿起她的手腕细细看着,皓白手腕被白布一层层包着,呓语中呼痛,看她眉头紧皱,双唇颤颤,他脸上涌现一丝弑杀。

    门开,卫娘子起身。

    “好好照顾。”

    “是。”

    道观外,停着一辆华贵马车,魏鸷大步走入车内,空青隔着车窗低声禀告,“皇后向圣上请命留在翠微山寻二少爷,圣上此刻已到了皇宫,命内监将丽贵妃看在宫殿内,六皇子并曹以承正在集结人马,行动预计今夜子时,五皇子此刻正在皇宫内伺疾,七皇子待在皇子府内。”

    “将这个消息递给邵亢,看他如何反应。”

    “估摸抵抗不住忠君平反的诱惑。”空青如实道,若是邵氏掺和进来,依着圣上多疑的性子,五皇子想着坐享其成,落一个心性至纯,恐无法如愿了。

    “将穆妃引到圣上身边。”魏鸷点了点头,墨瞳中化不开的冰冷,似要将这丝丝雨帘冻住,“去查此次助静安公主的奴才,一个不留,四叔留在外面的人,寻个机会送到魏府。”

    空青看着车帘来回晃动怔愣了片刻,回神后忙低头应是,暗叹静安公主惹谁不好,偏惹上了那人。

    马车开始慢慢走起来,看见京城城门时,已到了午时,艳阳高照,哪里是即将四海鼎沸的先兆。

    邵府书房内,门窗紧闭,角落里冰鉴发出寒气,邵老太爷坐在高椅上看着下首两个儿子,各个一脸的犹豫不决,重重冷哼一声,暗骂不争气的东西。

    大老爷官职是御史大夫,性子刚直,要是让他弹劾贪官污吏还可,可牵扯宫闱之乱便有些有心无力。

    二老爷走的是老太爷荫庇,寻了京兆衙门的官职,平日处理的便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此举实在太过重要,只说听父亲示下,二房下面的子嗣均小,这次也被叫来长见识,可黄口小儿只噤声不敢乱语。

    邵老太爷看向下首神清骨秀的孙子,不动声色端坐椅上,邵亢察觉到祖父视线,开口道,“孙儿无法确实此消息是真是假,做不得决定,望祖父恕罪。”

    “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清君侧平反臣,自是忠君好机会。”

    “若是一击未成,反让对方成了事,那邵氏便只能落个满门抄斩。”

    邵老太爷话一出,下面儿子各个变了脸色,摸着自个脖颈,脊背发凉。

    “既然出手,务必成,反过来说成王败寇而已,成大事者何来惧生死。”

    “好!”邵老太爷激动大喝一声,不亏是他亲自养在膝下的孙儿,看着他问道,“若是假的呢?”

    “孙儿出面,自与邵氏无关,无非是假报军情而已,再者有姑母求情,五皇子多有亲近之意,不至于没了性命。”邵亢还有一句话未说,正好验证此次圣上派他去盐铁转运司的目的。

    “她一介妇人,何来如此能耐?”邵老太爷语气幽幽,当年她将幼女嫁入孙家,当时算的上门当户对,他是户部侍郎,孙老太爷当年是兵部侍郎,完婚下一个月便有赐婚圣旨到了孙府,孙氏嫡女嫁入皇宫位列皇后,当年孙氏一时风光无量,好多人说邵氏沾了大便宜。

    可转年孙老太爷因贪墨被下了大狱,因感染恶疾,不过几日便没了性命,当年圣上狠狠重罚了大理寺,斥责官员无数,无非是为皇后出气,可孙家如何涉及的贪墨,谁又能说的准呢,从那时起,孙家便寻了一个太常寺卿的闲散官职。

    邵亢只静静听着祖父爱女叹息余音,心底未起波澜,等了几瞬,方出声道,“姑母位置至关重要,无人替代得了。”

    若是深想,可不是这般,皇后娘家没有可堪大用之人,唯有孙夫人乃是邵氏嫡女,这般论算下来,便有关系了。

    “树下永远长不成大树,邵氏总要一鸣惊人,方能躲开孙家荫蔽。”

    众人听到此话,被话中冷漠惊惧到,血缘亲情在他嘴中反而不如一个抢先的地位重要,成了顺势摆脱,败了利用求生。

    邵老太爷看着下面人一个个低着头,猛拍向桌面,脸上带着狠厉,“告诉你们,亢儿的话便是我的话,生死存亡之际若是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便只会死的更快。”

    不屑道,“没想到我养了一窝的兔子,专供别人享用!”

    大老爷急急起身,后面二老爷带着儿子也俯身连说不敢。

    唯有邵亢镇定坐在椅上,面色平平,没什么感觉,结果最重要,其他一切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看着祖父训斥完毕,起身道,“祖父,若无事,孙儿便下去准备了。”

    “库房东西随你调用。”

    “谢祖父。”

    邵亢出了屋内,院内静悄悄丝毫没有人烟,日光炽热,他大步往外走去,身上沾染的凉意久经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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