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鸷袖手旁观看着魏云亭深陷挣扎,他需要魏云亭想明白他内心要的是什么,满腔愤恨的人一旦手握高权,掌握生杀予夺,以前所受的苦楚便会时时浮现,深入骨髓,每每见到那些日子里曾接触的人,就会懊悔嫉恨。

    屋中静的落针可闻,只余魏云亭极度不匀的呼吸,半响后,魏云亭艰难出声,“我想知道我是谁?凭什么我受这么多年苦楚!”

    再平静,话中还是掩藏不住的不甘和愤怒,十多年的苦楚也不是一句话便可以平息的。

    魏鸷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嘱托道,“这些日子小心。”

    魏云亭期待他的怒目而视,或鄙夷,或怜悯,但什么都没有,这比责备怒骂他更让他烦躁,将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阴沉的想法衬的如泡影般,他狠狠甩了袖,出门前,到底低声道,“大哥,我回去了。”

    魏鸷瞧着他背影,咂摸出一丝前两日才懂得的置气来,他遇事果决,一旦思定必行动,绝不后悔,眼下一个个都使起了小性子,他不禁觉得有些棘手,魏云亭就算了,估摸着情况,邵亢也该出手了,最头疼的还是桐君,居然大胆让他出去,他捏了捏眉心,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思了半响也没理出头绪,复又低头处理手中的文书,十里在门外禀报大夫人从皇宫回来了,递来消息为二少爷,今晚阖府在雅舍苑用膳,。

    大雪已停,时远时近的清扫声落在耳边,天际难得清透的蓝色,十里在前面提着圆纱灯,小心护着烛心,在雪面上铺下一团团光晕,魏鸷到雅舍苑时,隐隐听到里面的哭声,婢女已将暖帘掀开,众人望来。

    自是一番请安,魏鸷瞧着魏云亭在大夫人面前俯身回禀,脸上平静淡然,遂转了视线,大老爷刚欲出声询问朝堂的动静,便听到温氏在里面哭诉的声响愈来愈大,苏氏在旁边劝慰,夹杂着魏老夫人的深重咳嗽声,魏老夫人听到他到了,唤了婢女让他进去。

    甫一进入,魏老夫人因着入冬大病了一场,许久未起身了,此时鬓发微乱,灰白着脸色,压抑着嗓间的痒意,声音透着股粗粝,对着他道,“你快说说岐州情况,省得你三婶母担心云礼。”

    “婶母不必担心,岐州只是奏报边境不安,岐州无虞。”

    温氏哭泣声到底小了,可一想到他的孩儿是被他发送到岐州去的,眼刀子不停望魏鸷身上去,不安道,“今日无虞,明日呢,后日呢!”

    魏老夫人虽到了垂暮之年,但历经魏府起伏风雨,思路绝不是温氏这种一辈子眼界只放在内宅上的,这几日的风声已说明风雨欲来,听着温氏胡言,厉声喝道,“闭嘴!”

    一时屋中无声,连着温氏的哭泣都停了,魏老夫人接连不停的咳嗽了起来,嬷嬷又是喂水又是抚背,好久才平复下来,半个身子也没了力气,恹恹地半躺在锦被上,略微提了眼皮盯着温氏,骂道,“你是不是也想这魏府不安生。”

    温氏话出口就晓得失言了,她晓得最近京城内大理寺抓捕了不少官员,好多直接在年前全家流放,连个安生年都没有,若是她的话被外人晓得,必是攻讦魏府的理由,可为了儿子,便硬挺着梗着脖子。

    三老爷怒气冲冲进来将温氏拉了出去,魏鸷也去了外间,在门口和大夫人擦肩而过,大夫人向来抿紧的嘴角居然扬了起来,暖帘放下,断了大夫人一连声的关怀。

    魏老夫人素来知大儿媳性子冷淡,中间又隔着旧事,待她总会宽和一分,最近身子久病,每每想起以前,便格外感怀。

    “母亲,若不请个太医吧。”

    魏老夫人摆了摆手,“最近京城内不安生,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大夫人想想也是,也不再劝,安排明日再多请几个大夫,说来说去最后转到了被流放的官员身上,带着可惜道,“这些官员都是牵扯在盐铁转运司的案子里。”

    魏老夫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带上惊讶,询问道,“是鸷儿的差事吗?”

    大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上次去苏州城其实是接了圣上密旨,这些官员的实证全部是鸷儿捉拿回来的。”

    魏老夫人听的啊一声,瞧了瞧大夫人与有荣焉的样子,想着魏云徽素来以魏鸷为首,魏云礼性子骄躁,魏云丞年岁还小,阖府已然到了要仰其鼻息生存的地步了,魏老夫人身上忽然漫上一层冷风,禁不住抖动了起来。

    嬷嬷在角落里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笑盈盈的起身去了外间,嬷嬷看着老夫人脸色,知道老夫人想左了,听着外面的动静却不敢出声。

    光景二十一年的新年便在不声不响中到来,光景帝在宫中举办了宫宴,照旧给重臣赏赐了两道菜,今年多了魏府的赏赐,魏老夫人听后虽高兴却少了几分真心的喜悦,给嬷嬷念叨着,“怎偏是他呢。”

    嬷嬷思索了几天,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便回应道,“都是魏府的子孙,一样是魏府的荣耀,大少爷对您孝心可见,为着您的头疼,还特地请了无根道士,奴婢可晓得无根道士得皇上召见,轻易不出的。”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皱眉思索了半响,叹气一声,“可是若晓得了以前的事,以他的手段和冷硬的性子,还不知如何…这不就是养虎为患。”

    嬷嬷晓得是大夫人的几句话将老夫人唬住了,敛了心神认真地细细分析起来,最后魏老夫人笑了笑,没再言语,嬷嬷也摸不清老夫人如何想的了。

    年后送节礼也冷清了不少,陆府是陆霖和陆瑶送节礼,陆霖去了前院书房,陆瑶到了雅舍苑,温氏自年前便卧病在床,苏氏需要管理庶务,静安公主现在和四老爷各过各的,自个回了公主府,反而现在大夫人侍疾。

    陆瑶进了内室时,魏老夫人刚喝了药,她从桌上拿起蜜饯干果送到老夫人面前,嬷嬷正是忙乱时候,微微一笑,接过了碟子,见她又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温水,伺候魏老夫人用了。

    等着一切妥当,陆瑶在魏老夫人面前规矩十足的跪下,脆声脆语,看着就带着喜气,“祝愿姨祖母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魏老夫人难得笑的开怀,命嬷嬷将陆瑶扶起来,嬷嬷将早备好的封红递给了她,她也未多推辞,大大方方接下了,老夫人对她行事爽利很是满意,再看着她一身茜红色彩绣木兰花襦裙,上身是同色夹袄,耳上缀着小颗珍珠,整个人俏生生站着,真是亭亭玉立,秀外慧中。

    “你祖母身子可好?”

    陆瑶笑盈盈答道,“祖母前些时日染了风寒,现在已然大好了,可兄长担心寒风厉害,故让祖母在屋里再休养一些时日,祖母临行前,细细嘱托务必给您行个大礼,还言等春日来了,必得上门看望您。”

    陆家小门小户,比之煊赫的魏府实在不够看,若不是中间有着这层关系,她是走不进后院的,需得祖母亲自上门,所以她一番话算是解释了,也为下次上门留个口信。

    “年岁大了,出门就不那么方便了。”魏老夫人喟叹一声,这些时日心里压着事,乍一碰上她,灵光一闪,心绪波动,又带起了一阵咳嗽,嬷嬷急忙上前抚背,等着老夫人咳嗽停下,看着旁边陆家小姐还在推拿,赞赏道,“陆小姐,您真手巧。”

    “祖母有时候咳嗽厉害了,推拿一二,能好的快些。”

    魏老夫人身子疲乏,摆手让嬷嬷送她出去,等嬷嬷回来后,发现老夫人怔愣望着,念叨着,“鸷儿和瑶儿一冷一热,倒是十分相配。”

    嬷嬷担心老夫人乱点鸳鸯谱,再者大少爷的心性谁又能做的了他的住,若是惹了他的忌讳,还不知如何收场,太老爷走前,明明叮嘱只许关怀,不许防备猜疑大少爷,前些年老夫人就做的很好,可这些时日也不晓得哪里不对,三番五次的起心,嬷嬷转了转眼睛,装作不在意道,“陆老夫人自小带着陆小姐,感情深厚,必是舍不得孙女的。”

    老夫人没作声,盯着梅红色暖帘愣神,恍惚间回到多年前,老爷将事情交代给她时,眼里的癫狂将她吓的僵立住,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连连摇头,她虽不喜崔静溪性子跳脱,不顾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两人做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更厌恶其出身低微,可崔静溪已有了身子,这如何下得去手。

    她望向那处被铁锁锁上的院子,外面看是一个荒芜的院子,其实里面丫鬟婆子无声的忙碌着,簇拥着院中晾晒太阳的女子,宛转蛾眉,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十分明艳,她百无聊赖的躺在躺椅上,看着那株刚刚栽下的石榴树,细小的枝条几乎被压弯了,悠忽风停,又摇摆回来。

    魏夫人目露不忍,可老爷厉声将她心神唤回,一字一字解释为何如此,听着魏府能再次荣耀,她到底心动了,犹豫问道,“她毕竟是崔家嫡女,出了事,崔家怎么会认?”

    “放心,我们不会亲自动手,正钧会把她送往京郊道观,只要到时候那里无端着火,便不会寻到我们身上,到时候恐怕崔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找寻败坏门风的女儿。”

    她听的骇然,手中黏湿,好似一脚踩空了,只觉天旋地转,可终究横生波折,忘了崔家培养的嫡出小姐能清醒的如此快,当时送她出府时,瞧她脸色似甩了一件重担的轻松,魏夫人只当做多想。

    等着魏府和陇西郡主下定后,道观里传信主仆两人逃走了,她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才恍然大悟前些时日崔家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崔静溪不可能不警醒,老爷立时派了护卫去抓了回来,她前去柴房里看时,发现明媚的她瘦骨嶙峋,只肚子大的厉害。

    端坐在凳子上,讥笑着望着她,“还未恭贺魏夫人大喜。”

    她知道她说的是魏正钧不日即将迎娶陇西郡主,只冷冷道,“你只要安生些,时机到了,自会让你为姨娘。”

    没想到她冷笑道,“我崔静溪敢爱敢恨,能寻上魏正钧,就能离得开他,就是到了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对不起双亲,你告诉魏正钧,若是还记得当初,是个君子,便放我离开,以后我绝不在他眼前,那个姨娘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可她又怎么能离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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