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头再往西偏一点,茵茵醒了过来。

    八月的秋老虎好生威猛,直把人睡出一身汗。茵茵身上那细棉做的直领褂子湿沾沾地贴在身上,令她有些难受。

    她爬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还在大床上睡觉的凌小郎。

    凌小郎睡觉的姿势很霸道,他整个人呈大字睡在床中间,嘴角还沾着晶莹的口水,睡得红扑扑地。

    这时珍娘拿着东西进来了,茵茵自然地喊了声‘凉’,对她伸出双手。

    珍娘提起笑容,她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搁在床上,伸手将茵茵从小床上抱起,然后将茵茵搁在一旁的大床上的同时顺手摸了下茵茵的后背,接着将这孩子身上的直领褂子和小裤脱了下来,用干帕子擦了下茵茵的身体,又给她换上一件桃红色直领短袖和一条细棉短裤,穿上平头鞋,这才将茵茵给放到地面。

    茵茵一落到地面双脚就动了起来,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不久前走路还摇摇晃晃茵茵如今走路已经又快又稳了。

    她哒哒地走出门,连外头的热浪都没阻挡她的脚步。

    “薄!凉!”茵茵脆生生地对凌娘子呼喊,小跑的去了凌娘子面前。

    凌娘子眼疾手快的将手上的绣品连着绣花针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伸手接住这个小孩子:“茵茵!”

    她直接将茵茵搂怀里,喜爱道:“我的女儿哟~”

    茵茵乐呵呵地笑出声,她亲昵地亲了口凌娘子,直接使凌娘子爱她爱惨了。

    凌娘子:“好女儿,今晚与我家去吧!”

    茵茵倒是不见外:“好!”

    珍娘端了盘清脆剔透的青葡萄出来,她听见凌娘子和茵茵的对话,便道:“正好茵茵烦的我不行,把她送给你家算了。”

    “你说的哦。”凌娘子玩笑道:“要是反悔了,我可不还你。”

    “吃葡萄,自己拿。”珍娘将葡萄放在桌上,先摘了颗喂给茵茵,茵茵顺势往珍娘的方向倒去,珍娘捏了把茵茵的脸颊,将这可讨人爱的女孩儿放自个儿怀里。

    三人就在这棵大大的槐花树下乘凉,茵茵并没有一直安分地待珍娘怀里,她此时趴在大黄身上,伸手捏着大黄的耳朵。

    茵茵夸奖:“好抖抖!”

    大黄抖了抖耳朵,一张狗脸上仿佛露出了无奈的目光。

    “乖抖!抢手手!”茵茵对大黄摊开左手心。

    大黄伸出前爪,将爪子放在了茵茵的左手心上。

    “珍娘!”在茵茵和大黄玩闹时,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

    珍娘一听这声音,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她对凌娘子说了句‘应是我大哥来了’便往门外走去。

    门外果然走来一个穿了件墨绿斜领交襟褙子的男子,他长袖捞到手肘处,手里网着一个大大的夏瓜,那张晒得通红的脸在看到珍娘后便笑起来,遥遥开口:“小妹!给你拿了个夏瓜!”

    “这样热你走过来!”珍娘又高兴又心疼,“快来乘乘凉,树下凉快。”

    “好勒。”珍娘的大哥爽朗道。

    凌娘子见状,便道:“珍娘,既然你大哥来了,那我先带着我家小郎回去了。”

    “诶!”珍娘有些过意不去,她拉着凌娘子的手,道:“今儿真是对不住,下次你来我再好好招待你。”

    “说这些。”凌娘子点了下珍娘的脑壳,“我原也是过来解闷儿的。你好好陪你哥说说话,我去把那小猪仔给抱出来。”

    珍娘点头,凌娘子便进屋去抱她的崽了。

    茵茵已经拖着大黄守门口等着了,等那个高挑的身影离这儿只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茵茵撒开脚丫子小跑过去,声音软糯且甜:“舅舅!”

    “哎哟~我的好女儿!”李大舅舅把夏瓜提高了些,就怕这孩子一头撞到瓜上,他弯腰将茵茵一把抱起,对抱着凌小郎出来的凌娘子礼貌性地点了个头,便随着珍娘进去了。

    “夏瓜性凉,又不能多放。你看好时间自个儿把它杀了便是。”李大舅舅径直走到东厨,浅浅将这夏瓜洗了,就将之放进缸中镇在水底。

    茵茵抱着李大舅舅的脖子直点头:“好!”

    “你个小精灵!”李大舅舅失笑地摸了把茵茵的脑壳,就离开东厨和珍娘一起在院里坐着,他扫了眼这院子周围,道:“最近过得如何?海二没给你气受吧?”

    对于珍娘这唯一的妹子,李大舅舅自然疼得紧,隔三差五便找理由往这边来走走。

    “他哪里敢给我气受?”珍娘笑道,“哥哥呢?近日过得可顺心意?荣哥儿的病可好了?”

    珍娘嫁到海家是下嫁,就连这方院子也是她出嫁时家里给买的,然后在与海二哥成亲后没多久便搬到了这里来,小两口在这儿过着自个儿的日子,没了管束,过得好生快活。

    “都好都好。”听到妹妹过得好,而且看她脸色红润没有忧愁,李大舅舅放下心来,他道:“荣哥儿的病早好了,下次把他带来和茵茵玩。”

    珍娘:“嫂嫂呢?近来还很忙吗?”

    李大舅舅道:“你嫂嫂那个手笨的,总算不折腾我头发了。她想去管管铺子,随她去了。对了,我那儿蓝雪丹开的很漂亮,让明儿海二归家的时候顺路过来,我使他给你带几盆。”

    虽然他们的爹是丰登楼的掌柜,但李大舅舅对这种生意经不感兴趣,小时他还随他爹左右,察言观色,稍微大些便去研究种花去了。

    如今他的花养的还算有些名气,并不愁卖。

    珍娘应了,她拿哥哥的东西也是从不手软的——除非哥哥过不下去日子了。

    当然,她嫂嫂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不然珍娘也不是个没眼色的。

    “…最近把大黄看好了,近来不仅人贩子猖狂,打狗肉的也不少。”李大舅舅突然道。

    珍娘心里紧了下:“怎的这么不太平!”

    李大舅舅便冷笑道:“看着只是开了道门,但不知开了多少奸人的心思!这半年发生的浑事还少吗?”

    说完,李大舅舅见在这儿待的久了些,便不顾珍娘挽留,迎着毒辣的日头走了。

    珍娘盯着李大舅舅的背影看了会儿,回头就看到茵茵正抚摸着大黄的狗头,奶声奶气地说:“大房!不、粗们!”

    显然将李大舅舅的话给听进去了。

    大黄嗷呜了一声,好像是听懂了。

    珍娘笑了下,茵茵听到珍娘的笑声立马起身,她小跑到珍娘身边,道:“凉!凉!”

    珍娘将茵茵抱起,然后将她搁在槐花树下的幼儿椅子上,但茵茵不想坐这里,她踩着椅子站起来,一双手按在石桌上,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探知地看着珍娘,茵茵问:

    “为撒要,打抖肉?”

    珍娘想了想,认真给茵茵解释:“因为这是无本的买卖,只要打到了,卖出去,便能得钱,只是危险了些。”

    茵茵努力理解,脑海中又诞生了新的疑问:“为撒要,次抖肉?”

    为啥要吃狗肉?珍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是不吃狗肉的,也不喜欢吃狗肉的人,但她不会将自己的不喜欢流于表面,只是默默远离那些吃狗肉的人。

    珍娘努力思考了会儿,给耐心等待答案的茵茵细心解释:“因为人与人是不同的,自己喜爱之物不代表他人也喜欢,自己厌恶之物也不代表他人也厌恶。所以在这世道上,有喜欢吃狗肉的人,也有不喜欢吃狗肉的人。”

    珍娘看着茵茵专注的小模样儿,心里软得不行,循循善诱道:“茵茵喜欢吃大鸡腿,而且是一整个大鸡腿对不对?”

    茵茵点头:“对!”

    珍娘:“但是阿娘就不喜欢吃整个大鸡腿哦。”

    茵茵睁大眼睛,在幼小的她看来,自己偶尔才能吃一次的大鸡腿是那么美味,阿娘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焦急给大鸡腿证明,“大鸡腿,好次!”

    珍娘微笑地看着茵茵。

    茵茵见珍娘不赞同她,她有些急了,她小小的大脑开始转动,努力想出了赞美鸡腿好吃的词语,“肉多!劲道!”

    珍娘摇摇头:“就是因为大鸡腿肉多又劲道,阿娘才不喜欢吃。”

    珍娘从小就不缺油水,常人十天半月都吃不到一顿的好肉,珍娘想吃一顿扔一顿都行,所以大多数百姓都青睐的大腿肉对珍娘来说显得有些油闷了。

    茵茵不可置信地看着珍娘,她有些明白了阿娘的意思,也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想证明大鸡腿的美味,她不理解:“当,抖好!大房好!大房似,一家仍!”

    珍娘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这个女儿聪明的,二哥也时常告诉她,对待茵茵不能像对待其他小孩子那样,将她的问题胡乱混过去了。

    其他孩童问过便忘,茵茵是真的能记得清楚。

    但即使知道这些,珍娘还是会因为茵茵偶尔说出来的话感到心中触动:没错,她不喜欢吃狗肉的原因,正是因为她将狗看成了家的一员,但她也知道,狗并不是人。因为不是人,所以不能让别人用对待人的态度去对待狗。

    更何况,以前有个相识的百岁老人说过,战乱饥荒之时,人如野兽,是会吃人的。连人都能吃人,就更别说吃狗了。

    可是这个话要怎么给茵茵说?

    她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不足两岁的孩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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