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夏延着段晋明指的路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穿百衲衣的人在聚集,这些人大半是青年男子,蓬头垢面的看上去像是乞丐,有的确实也在举着碗乞讨,但衣服都浆洗的十分干净,又不像整日风餐露宿的人。每次万国集市,外地来的奇装异服之人特别多,五峰城的人也见惯不怪,没人特别留意。但筱夏记得先前在象嫂的酒店见过穿这种衣服的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深入集市,街两旁店铺越来越多,筱夏下马缓缓步行,一来珍惜马力,二来她爱吃爱玩,一见到新奇东西,一时就把要办的事忘个干净,一路走来没多久就撸了好几串烤腰子、钵钵鸡、排骨年糕、糖葫芦,手里多了一把纸鹞子、几只彩画扇、小手鼓,渐渐的一只手快拿不下了,另一只手又要牵着马缰,有点吃力。

    她走到一条街道中心,正是过堂风最大的地方,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刮得她有些站立不稳。筱夏被风吹得俯身闭眼,这时前面巷子里闪出两个身材矮小、身穿青衣的幼童,筱夏躲避不及,三人差点撞在一起。这两个孩童身手还算敏捷,向旁一闪,一前一后避开筱夏,只在前面的孩童手肘在筱夏腰间轻轻碰了一下。两名孩童连声赔罪。筱夏看他们比自己还矮了半尺,一头长发,刘海盖住了眼睛和上半张脸,长相一模一样,像是孪生兄弟,身材都十分瘦弱,也不跟他们计较,看着他俩转过街角,消失在人流之中。

    再往前走了一程,街道越来越宽敞,店铺渐少,风势却一点没有减弱。只见前方一座百多尺高的一座小丘,丘上建了一栋七层的木楼,雄伟高峻。筱夏绕木楼所在的小丘转了一大圈,发现这木楼是建在八条街道的交界处,八方吹来的风都聚集于此处,十分凉爽怡人,跟拥挤的集市判若两地。木楼占地极广,筱夏骑着马绕楼一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再次回到入口。这一圈合围大约有十余里路途,每层楼的楼面有十亩以上,虽不能与魏家“青金天城”比肩,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一座巨楼。

    她牵马走上门口阶梯,见楼门前的木牌上写着“聚风楼”三字。两名男仆迎上来为她牵马。一楼左侧传来阵阵马嘶,还有宾客驾着马车进进出出。筱夏打量进出的人流车马,竟看见有不少城里的达官贵人。她通名报姓要见楼主人,两名男仆领着她向楼上走去。

    这楼像是刚建成不久,楼里陈设十分考究,地板是坚硬的银杉木,墙壁更是上好的香木,一路走去馨香扑鼻。楼梯走廊间种满欣妍花卉,间以名画古董,可见楼主豪奢。一层没有宾客停留,似乎全是停驻车马的地方。二楼有几个宽广的大厅和二三十个小间雅座,客人觥筹交错,酒菜香气四溢,笙歌管弦,热闹非凡,客人都是衣着华贵,但看起来也只是普通豪客。

    走到第三层,歌舞声顿歇。楼梯左右两条连廊环抱,秀兰修竹,红倚翠微、陈设精雅,与二楼的气派豪奢不同。两条连廊足有数里长,连廊两侧是一间间装饰华贵的精舍,大多室门紧闭。百花深处杜鹃啼鸣,每间精室都设在繁华密林之中,汗粉脂香混在花香里,轻歌乐舞与鸟鸣伴奏。

    筱夏随男仆从廊上走过,瞥见一间室门微启,听见室内传来琵琶声和阵阵酒香。乐声淫靡,凄婉相思;酒香醇郁,令人迷醉。乐声中隐隐透着五行术的术力,但筱夏修为浅薄,听不出运使的是哪种术法。看来这一层是款待贵客的乐坊,而且极为隐秘,客人多是不愿抛头露面,身份极为尊贵之人。不过想想这楼主人的身份,倒也并不奇怪。

    室内传出的声音百媚千娇,筱夏刚趴在门缝上想细看,就被男仆遮住了门,悻悻不乐,只好继续跟着他走。

    接下来的第四层是厨房、储物室,大批厨师和帮工在其间忙碌。筱夏的鼻子一直动个不停,这里储藏的食材香料数不胜数,很多不是常夏的产物,她也没有闻过。

    但到了第五层,刚才还还吸吸不休的筱夏慌忙捂住鼻子,一股粪便的恶臭夹着腐尸的气味和野兽身上的腥臊味扑面而来,筱夏止不住一阵干呕,拿出两只棉条堵住鼻子。两仆带着她在狭窄的过道穿行,整层楼没有一盏灯烛,漆黑不见五指,两仆大概是凭记忆行走,想来过道两旁全是关着野兽的兽笼。凭气味和野兽的吼声,原来这层是饲养野兽的兽苑。

    好不容易离开第五层,在五层六层之间的楼梯上,筱夏嗅到一股带着咸味的水气。走上第六层,一片水色青蓝,这层楼建了一口大水池,宽广数十丈,看起来跟个小湖相似。湖边建着一座木屋,屋旁是个小码头,码头上还停着一艘画舫船。画舫精美,小屋简陋,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更喜爱住在船上、浪尖颠簸的感觉。

    湖池边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伟的巨人,他坐在椅上就有五尺多高,与筱夏身高差不多,站起来约莫有十尺半,而腰围足有四尺,像两个并排绑在一起的酒桶,身材肥硕无比,穿着短袍,颈上腿上毛发浓密。

    两个男仆向这人通报,他站起来转身面对筱夏,只见他头发灰白,脸上腮上浓密的络腮胡须,连手臂、脚踝上都长满又长又密的白色长毛,两髭的两撇八字须长长的挂在唇边,像是一只穿着布袍又高又肥的大白猫,连眼睛也圆圆鼓鼓泛着一股绿油油的光泽,只缺了一对猫耳朵和一双猫爪。他站起来身高更是骇人,筱夏的头顶只到他腰间。她估摸着,这家伙要是不小心滑倒压在自己身上,当场就能把自己压成薄饼。

    “白老大,许久不见,你生意越来越好了呀。”

    白老大看着筱夏,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筱夏侄女,快过来让大叔抱一抱。”说着伸开两只粗如水盆的手臂朝筱夏扑来。

    一股死鱼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还夹着一股咸味,筱夏不禁有些犯恶心,连忙低头避过。白老大再次张开手臂拥上来。但筱夏身材娇小,比他灵活的多,再次躲过,绕到白老大身后,一记飞踢,踹在白老大臀上,踢得他一个狗吃屎趴地摔倒。

    “好,我这就来给你爆一爆。”

    这她才想起段晋明刚才提醒她别惹白老大,心里禁不住有点害怕。看着白老大趴在地上不起来,她凑上去看个究竟,见白老大圆圆软软、长满白毛的肚子挤开衣衫露在外边,像个大号糯米糍一样,很想伸出手指戳上一戳,好不容易才忍住。

    过了好一会儿,白老大才从地上爬起来。“小侄女,你腿脚功夫越来越了得了。”

    筱夏心想谁是你侄女,不要乱攀亲戚,一边手下不闲着,伸手把他拉起来。

    五峰城有魏、韩、白、陈、赵五大家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常夏国摄政王就从这五家选出。摄政的地位仅次于常夏之主“神皇”,可谓是权倾朝野。

    有资格成为常夏摄政王的五大家族里,白家是个异数。以法统而论他家人有资格担任摄政王,但常夏立国后没有一个摄政出自白家;以姻婚而论五大家族都有姻亲关系,也没听说哪个家族跟白家儿女连过姻。但五家确是同宗,每隔几年都要共同做一次祭礼,祭礼上白家位次仅逊于魏、韩两家,地位着实不低。筱夏记得自己幼年时到他家去拜年,白家是住在食指峰上一口大山洞中,不像别人住在宫院府邸里。不过白家长得如此怪模怪样的似乎也只有白老大一人,他家老爷白瑛苍是个皮肤黝黑的干瘦老头,除了猴眉鼠眼的看上去有些猥琐,跟常人没什么不同。

    “你刚吃过生腌的鱼片,我鼻子灵敏,最讨厌鱼腥味。”

    “哦哦,我刚吃完午饭,想不到你长着一颗比狗还灵的鼻子。”

    筱夏恨不得绕到他背后再来一脚,把他踢进水池里喂鱼,不过想想现下有求于他,还是先忍了。她也不想多说废话,打定主意他愿借就借,不借就扭头一走了之。

    “我想要在寒露山摆个冷玲珑阵,要借你收藏的宝物一用。”

    白老大手指捻着唇上髭须,斜眼打量着筱夏,似在仔细思考筱夏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拿他开玩笑。

    “我虽不知你布这套五行阵法是做什么用,但这阵法是五行师中专职祈雨的“雨师”向四周行云布雨、散播寒气所用。在十二洲其他地方,只需有旺盛的水源就能发动。但常夏这地方天气炎热,火炎土焦,光有水不行,因为无源之水容易被大火烤干,非用金来生水不可。光有金也不行,因烈火能溶金,火旺金销。这样就需要以金生水,水来护金,金生水旺,金水相生源源不息,再炎热的天气也不怕了。”

    筱夏心想这头恶臭的大肥猫竟然对五行阵法还颇有研究,自己为这事忙了多日,翻找的古籍古卷不下数百本,想不到个中关窍被白老大一语道破,也不禁有些佩服。

    “你手里可有摆这套五行阵需要用的东西?”

    “要摆这阵法,我收藏的宝镜是绝不可少的,至于要不要借,你自己先想清楚了,我就带你去看;若是还没想好,那不妨就此打住。”又沉吟半晌,道:“你是魏家的千金,虽说借这东西代价不便宜,想来你也能付得起。”

    筱夏摸摸口袋里厚厚一大叠银票,心想管你要什么价钱,我这里带的银票也足够付了,就算最后不借,大不了给些银子就好,总不会让他亏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白老大拿起池边一根五丈长的竹蒿,跳上停在码头上的画舫船头,招呼筱夏上船。待两人都在船上站稳,白老大一撑蒿,画舫漂出十余步远。

    湖池深处有一座假山,山上蜿蜒流下一道瀑布。两名白衣男仆分别在湖池左右两侧站定,两侧各有一个绞轮,两人转动绞轮,瀑布的水流渐渐收敛,露出原本被流水掩遮的一扇暗门。白老大挺蒿撑开左右两道门,门后出现一条通往藏宝室的密道。画舫载着两人朝密道深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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