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搅着温热的拿铁，有些怅然地望着刚挂断的电话，柳元芳的话还阴魂不散地飘在满是咖啡和奶泡香气的空气中。
我放下咖啡勺，抬手摸了摸墨镜柄。
她说，嘿，袅袅，快看我妹的朋友圈，叶亦回来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说实话，我本来也觉得叶亦回来这件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即使是四年前，他还没去美国，在B市跟我念同一所高中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交集。
元芳问我说：“我就不相信，你们爸妈同在文艺文化圈里，那件事之后，你跟叶亦怎么可能再没见过了呢？”
我眼神亦有些迷茫，说：“我也挺纳闷的，但是打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叶亦跟我虽是高中校友，但他长我几岁，我读高一的时候，他已经去美国读预科了。
我跟他的唯一一次交集，是我升高中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他简直是我们高中的神话，奥奖拿得手软，手持MIT的全额奖学金，这不仅在B市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美国本土甚至都在翘首企盼着这个中国神童的到来。
当然，由我来叙述叶亦的成名史，多多少少会掺些水分，谁叫他是我的初恋呢。
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叶亦？
就这个问题，我跟柳元芳展开过激烈的讨论。
我说：“一定是因为他才高八斗、智力惊人。”
元芳一脸不屑，回忆道：“我分明记得你说，他帅得简直像是漫画里走出的少年。”
“绝不可能，”我死活不认，“我分明说的是，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送秋波。”
元芳啧啧：“果然是画家的女儿。”
我一鞠：“还好没给我爸丢人。”
元芳撇嘴：“说来说去，还不是因色而爱。”她从宝蓝色皮包里摸出一个裱着墨绿色玉石的小镜子，照了照，说：“世上之人，多爱皮相。”
我说：“不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哲学教授的女儿。”
元芳没理会我，忽然问：“我最近打算割个双眼皮，你去不去？”
柳元芳她爸是我们学校哲学系的教授，我俩一起考进F大的时候，元芳信誓旦旦地在志愿书上填了个特别生僻冷门的专业：图书馆学。
我当时虽然想跟着叶亦报材料系，但是拗不过我妈，还是乖乖报了商学院，学企业管理。
后来，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元芳哭得死去活来，不知道她爸动了什么手脚，硬生生地把她调进了哲学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而我，如愿进了商学院，师从我妈的初恋，兢兢业业地学习经营。
说到我妈的初恋，也就是我的授业导师吴定谦，那还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据说，我妈当年还是挺喜欢我导师的，两家人又都是生意圈子里的，本来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等着大学毕业，时机一到，水到渠成。
谁知道，就在我妈的毕业典礼上，杀出来了一个我爸。
据我奶奶说，我爸当年是个浪子。这个我倒不太相信，毕竟做母亲的，都尤为喜爱自己的长子，我爸怎么样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当然，我也翻箱倒柜找过我爸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之后，就更不相信我奶奶的话了。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绝对不够资格做一个浪子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没有那做浪子的皮相。
我刚进F大第一眼看到我导师的时候，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惆怅，心底有一个哀怨的声音幽幽传来：是一段怎样的阴差阳错，让眼前这么个俊逸男子错过了成为我父亲的机会。
哦，当然，我还是很爱我爸的。
至于我爸是怎么追到我妈的，我还真不太清楚，有一回，我问我妈，她爱我爸什么。
我妈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吴定谦跟你说什么了？”
我惊了惊：“……关，关我导师什么事？”
我妈当时在泡茶，她扭开陶瓷罐子，用食指和中指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杯中，说：“你跟吴定谦说，叫他好好教你管理企业，别旁敲侧击地问些有的没的。”
我妈人到中年还这么自恋，纯粹是因为她的确是位美人，大美人。
也多亏了我妈的美貌，我才能顺利长成个普通人。
我这人呢，就有个毛病，发散思维特别发达。
等我从这一大堆思绪中缓过神来时，我的小圆咖啡桌对面已经坐上了人。
我摁亮手机屏幕，三点一刻，约的是四点，还早得很呢。
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悠哉地喝一杯咖啡，接一个柳元芳的电话才来这家空间无比小、消费出奇贵、位于二环某高耸入云的大楼顶层的咖啡馆的。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我的任务特别俗。
相亲。
虽说我郑袅袅芳龄三七，勉勉强强还能充个少女，但是我妈作为商人家的女儿，嘱咐我说：“你现在的公司刚起步，多出去社交社交，盘活一下人脉和资金，这样你也能早日进材料系。”
这句话倒是挺有诱惑力的。
我当初报F大，是有私心的。
这个私心，官方口径是，我高中最爱化学，而F大的材料系遐迩闻名，其中，尤以叶韬为本学科泰斗。
而其真实场景，很显然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叶韬之子叶亦也。
元芳如此评论我的居心：“胆小心粗。”
我疑惑：“有这个成语么？”
“专为你量身定制。”
我撇嘴。
“你费这么大劲儿，你还不如直接给叶亦发一封越洋告白email呢，附上性感美照一张，说不定一击即中。”
我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叶亦是你啊，再说了，我性感吗，我美吗，我觉得吧，叶亦在我的内涵和外延之间，一定会先爱上我的内涵。”
此话足见我爸基因之差，也足见我初见我导师吴定谦时那难以平复的复杂心情。
F大开学前的头一个晚上，我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来到我妈床前，一直磨到凌晨，她才松口，道：“好，等你注册了公司，学好了经营，你就辅修材料吧，求你了，让妈妈睡一会儿吧。”
她又打了个哈欠，埋怨我道：“唉，睡眠面膜白涂了。”
我妈是个挺讲信用的人，用我姥姥的话说，咱做生意的，不讲信用生意就不能长久，虽说后来我妈她们家家道中落，但我妈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我从进F大起，一直兢兢业业，大一上学期注册了自己的文化传播公司，大三下学期就帮我爸在B市开了画展。哦，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应该说大二的时候，我爸为了支持我的事业就把我公司定为画展合作方。
那次画展挺成功的，我也赚了点钱。
那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我抬眼瞥了对面那人好几眼，他在慢悠悠地翻着杂志，似乎只是个没位置可坐的旁人，我回身一看，袖珍的咖啡馆里早已座无虚席，于是，我也没好意思赶他。
我摘掉墨镜，从褐色手提包里翻出一只小镜子，左手轻轻抚了抚青紫青紫的眼皮上还赫然暴露着的白线。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妈知道我是这么个鬼样子，她一定不会命令我今天必须来相亲。
其实也怪我，我妈一商人的女儿，做事之前必须预约，这不，上周她就跟我约好了时间，说：“下周六你们学校就放假了吧，你把时间空出来，去见见人。”
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她，谁知道，周五晚上，柳元芳打电话说她约了个不错的美容科医生，晚上去割双眼皮，又说一个人害怕，叫我陪着她。
我想着反正我也没事，就跟她一起去了。
谁料想，三个小时后，元芳和我一人戴一墨镜，偷偷摸摸地从美容科溜了出来，办画展赚的钱花掉了一半，而我的眼睛也就成这样子了。
我妈今天有早会，没见着我就走了，她要知道我这死样子，一定会叫我立马从咖啡馆里滚回家。
我其实也挺想一走了之的，大不了改日再约嘛，爽约给人印象再不好也总比吓着人家强啊。
也许是真真切切地听到叶亦回来了，也许，是因为这细如牛毛、一直不停歇的夏雨，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心里只剩下惆怅。
我搅着温热的拿铁，有些怅然地望着刚挂断的电话，柳元芳的话还阴魂不散地飘在满是咖啡和奶泡香气的空气中。
我放下咖啡勺，抬手摸了摸墨镜柄。
她说，嘿，袅袅，快看我妹的朋友圈，叶亦回来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说实话，我本来也觉得叶亦回来这件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即使是四年前，他还没去美国，在B市跟我念同一所高中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交集。
元芳问我说：“我就不相信，你们爸妈同在文艺文化圈里，那件事之后，你跟叶亦怎么可能再没见过了呢？”
我眼神亦有些迷茫，说：“我也挺纳闷的，但是打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叶亦跟我虽是高中校友，但他长我几岁，我读高一的时候，他已经去美国读预科了。
我跟他的唯一一次交集，是我升高中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他简直是我们高中的神话，奥奖拿得手软，手持MIT的全额奖学金，这不仅在B市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美国本土甚至都在翘首企盼着这个中国神童的到来。
当然，由我来叙述叶亦的成名史，多多少少会掺些水分，谁叫他是我的初恋呢。
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叶亦？
就这个问题，我跟柳元芳展开过激烈的讨论。
我说：“一定是因为他才高八斗、智力惊人。”
元芳一脸不屑，回忆道：“我分明记得你说，他帅得简直像是漫画里走出的少年。”
“绝不可能，”我死活不认，“我分明说的是，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送秋波。”
元芳啧啧：“果然是画家的女儿。”
我一鞠：“还好没给我爸丢人。”
元芳撇嘴：“说来说去，还不是因色而爱。”她从宝蓝色皮包里摸出一个裱着墨绿色玉石的小镜子，照了照，说：“世上之人，多爱皮相。”
我说：“不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哲学教授的女儿。”
元芳没理会我，忽然问：“我最近打算割个双眼皮，你去不去？”
柳元芳她爸是我们学校哲学系的教授，我俩一起考进F大的时候，元芳信誓旦旦地在志愿书上填了个特别生僻冷门的专业：图书馆学。
我当时虽然想跟着叶亦报材料系，但是拗不过我妈，还是乖乖报了商学院，学企业管理。
后来，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元芳哭得死去活来，不知道她爸动了什么手脚，硬生生地把她调进了哲学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而我，如愿进了商学院，师从我妈的初恋，兢兢业业地学习经营。
说到我妈的初恋，也就是我的授业导师吴定谦，那还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据说，我妈当年还是挺喜欢我导师的，两家人又都是生意圈子里的，本来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等着大学毕业，时机一到，水到渠成。
谁知道，就在我妈的毕业典礼上，杀出来了一个我爸。
据我奶奶说，我爸当年是个浪子。这个我倒不太相信，毕竟做母亲的，都尤为喜爱自己的长子，我爸怎么样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当然，我也翻箱倒柜找过我爸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之后，就更不相信我奶奶的话了。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绝对不够资格做一个浪子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没有那做浪子的皮相。
我刚进F大第一眼看到我导师的时候，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惆怅，心底有一个哀怨的声音幽幽传来：是一段怎样的阴差阳错，让眼前这么个俊逸男子错过了成为我父亲的机会。
哦，当然，我还是很爱我爸的。
至于我爸是怎么追到我妈的，我还真不太清楚，有一回，我问我妈，她爱我爸什么。
我妈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吴定谦跟你说什么了？”
我惊了惊：“……关，关我导师什么事？”
我妈当时在泡茶，她扭开陶瓷罐子，用食指和中指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杯中，说：“你跟吴定谦说，叫他好好教你管理企业，别旁敲侧击地问些有的没的。”
我妈人到中年还这么自恋，纯粹是因为她的确是位美人，大美人。
也多亏了我妈的美貌，我才能顺利长成个普通人。
我这人呢，就有个毛病，发散思维特别发达。
等我从这一大堆思绪中缓过神来时，我的小圆咖啡桌对面已经坐上了人。
我摁亮手机屏幕，三点一刻，约的是四点，还早得很呢。
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悠哉地喝一杯咖啡，接一个柳元芳的电话才来这家空间无比小、消费出奇贵、位于二环某高耸入云的大楼顶层的咖啡馆的。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我的任务特别俗。
相亲。
虽说我郑袅袅芳龄三七，勉勉强强还能充个少女，但是我妈作为商人家的女儿，嘱咐我说：“你现在的公司刚起步，多出去社交社交，盘活一下人脉和资金，这样你也能早日进材料系。”
这句话倒是挺有诱惑力的。
我当初报F大，是有私心的。
这个私心，官方口径是，我高中最爱化学，而F大的材料系遐迩闻名，其中，尤以叶韬为本学科泰斗。
而其真实场景，很显然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叶韬之子叶亦也。
元芳如此评论我的居心：“胆小心粗。”
我疑惑：“有这个成语么？”
“专为你量身定制。”
我撇嘴。
“你费这么大劲儿，你还不如直接给叶亦发一封越洋告白email呢，附上性感美照一张，说不定一击即中。”
我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叶亦是你啊，再说了，我性感吗，我美吗，我觉得吧，叶亦在我的内涵和外延之间，一定会先爱上我的内涵。”
此话足见我爸基因之差，也足见我初见我导师吴定谦时那难以平复的复杂心情。
F大开学前的头一个晚上，我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来到我妈床前，一直磨到凌晨，她才松口，道：“好，等你注册了公司，学好了经营，你就辅修材料吧，求你了，让妈妈睡一会儿吧。”
她又打了个哈欠，埋怨我道：“唉，睡眠面膜白涂了。”
我妈是个挺讲信用的人，用我姥姥的话说，咱做生意的，不讲信用生意就不能长久，虽说后来我妈她们家家道中落，但我妈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我从进F大起，一直兢兢业业，大一上学期注册了自己的文化传播公司，大三下学期就帮我爸在B市开了画展。哦，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应该说大二的时候，我爸为了支持我的事业就把我公司定为画展合作方。
那次画展挺成功的，我也赚了点钱。
那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我抬眼瞥了对面那人好几眼，他在慢悠悠地翻着杂志，似乎只是个没位置可坐的旁人，我回身一看，袖珍的咖啡馆里早已座无虚席，于是，我也没好意思赶他。
我摘掉墨镜，从褐色手提包里翻出一只小镜子，左手轻轻抚了抚青紫青紫的眼皮上还赫然暴露着的白线。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妈知道我是这么个鬼样子，她一定不会命令我今天必须来相亲。
其实也怪我，我妈一商人的女儿，做事之前必须预约，这不，上周她就跟我约好了时间，说：“下周六你们学校就放假了吧，你把时间空出来，去见见人。”
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她，谁知道，周五晚上，柳元芳打电话说她约了个不错的美容科医生，晚上去割双眼皮，又说一个人害怕，叫我陪着她。
我想着反正我也没事，就跟她一起去了。
谁料想，三个小时后，元芳和我一人戴一墨镜，偷偷摸摸地从美容科溜了出来，办画展赚的钱花掉了一半，而我的眼睛也就成这样子了。
我妈今天有早会，没见着我就走了，她要知道我这死样子，一定会叫我立马从咖啡馆里滚回家。
我其实也挺想一走了之的，大不了改日再约嘛，爽约给人印象再不好也总比吓着人家强啊。
也许是真真切切地听到叶亦回来了，也许，是因为这细如牛毛、一直不停歇的夏雨，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心里只剩下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