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差不多八点半,我看了眼手机,好家伙,十几个未接来电,我就立马有了不详的预感。

    所以尽管叶老太太再三挽留,我只得说:“剧院刚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恐怕是有事。”

    叶老太太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虽然一再想给孙子创造机会,也只好说:“那快回去看看吧,袅袅啊,下回来家里玩啊。”

    我答应着,就随着叶亦出去,他去开车的时候,我拨通了姚星的电话,这时叶亦开着车在我身旁停下,我一边上车,一边对叶亦说:“先去趟剧院好不好?”

    那边电话已经接通,姚星带着哭腔叫了我一声:“袅袅姐……”

    我正要劝解,结果叶亦俯身过来替我扣上了安全带,咔地一声,安全带卡进了卡槽里,我却愣了愣神,又听见姚星哭着叫我的名字,我才反应过来,道:“你说,我听着呢。”

    这场大戏呢,说大也不大,就是《失恋桃花坞》执行导演跟场务起了口角。

    其实这两批人马不睦已久,执行导演傅铭呢,是北影导演系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同时呢,又是个操刀近十年的摄影师,不免对灯光和场景要求高了些,场务那帮人呢,虽是老手,却没什么创新性。

    于是七零后就跟九零后思想碰撞,迸发出了激烈的火花,这火花激烈到什么程度呢——

    看到姚星正独自抹泪,我心中一紧……

    我和叶亦赶到剧院的时候,从现场来看,这帮人已经吵了一会儿了,各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的,姚星眼尖,看到我立马跑了过来,她脸上泪痕犹在,不过情绪还算平静。

    她走在我前头,把人群分出一条狭窄的道来。

    我一路从外围挤到漩涡的中心,傅铭正跟其中一名场务扭在一起,看样子是要大打出手,我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说:“傅铭,住手!”

    傅铭看见是我,拽着场务的手松了松,而那名场务见了我非但没有松手,还越发使力,傅铭被他拉扯得踉跄向前。

    我抓住那名场务的手,说:“先住手,有话好好说。”

    傅铭倒是给面子,松开了右手,那名场务却是冷哼一声,道:“哪来的黄毛丫头。”

    姚星大气凛然:“这是郑总。”

    那名场务冷哼:“哦,你就是郑总?你不就是家里有俩钱买个公司嘛,诶,郑总,你的TFgirls呢~~~”

    人群一阵哄笑。

    离得近了,我才从汗味中闻出一丝酒味,我问他:“什么TFgirls?”

    姚星俯身低声说:“场务组私下里管我们姐妹几个叫TFgirls。”

    那名场务两手一撒,朝我走过来,他走得越近,酒味越浓,他有些蹒跚,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根本站不定。

    他伸出一条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说:“你不就是会成天带着你那帮小嫩模TFgirls陪吃陪喝拉投资嘛,还郑总?!”

    说罢,人群嗡嗡起一阵议论声,场务组的王组长这才出面,上去给那场务一顿训斥,然后跟我赔笑说:“郑总,不好意思啊,小李他喝醉了,给您添麻烦了……”

    我露出一个笑,对王组长说:“老王啊,底下的人闹就是上头的人失职,现在是关键时刻,戏马上就要上了,还是控制控制哥几个的酒量为好。”

    王组长点头哈腰:“郑总,是我管教不严,这样吧,我跟这哥们这个月的工资您扣掉一半。”

    “扣工资倒不至于,等小李酒醒了给我补一个书面道歉就行,大家都散了吧,现在是黎明之前,有什么怨言咱们本着合作共赢,一切等戏完了再说。”

    人群渐渐散去,闹事的那名场务也被其他同事架走了,只留下了傅铭和王组长。

    傅铭的胳膊上两道血红的印子,姚星早拿了膏药正在给他贴。

    我把王组长叫到一边,说:“老王啊,最后这个布景呢,傅导是建议用水幕,他觉得水幕更能突出主角内心的绝望,我同意他的看法。”

    王组长面露难色:“郑总,一来吧,傅导他刚毕业经验不够,我们场务组一商量,用水幕吧,咱们目前这套光恐怕不太合适,得升级;二来吧,水幕的造价比较高,你当初跟我们签约的时候,可没说要引水。”

    原来是嫌钱少了。

    我继续听,他说:“我的场务组呢,在业界也不是什么三流之辈,我们的原则呢,要布景就把景布到预算内的最好,傅导呢,他比较耿直,我们跟他说不通,这该怎么办,全凭郑总你定夺了。”

    说完,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文件夹,递到我手上,我草草看了两眼,是修订过的报价单。

    我合上报价单,说:“这个戏,再过两个月就要在全国十几个城市巡演了,我知道预算紧,也理解场务组的不容易,不过做生意还是讲究信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这合同条约上第二十八条写得清清楚楚,‘必要时可使用水幕、烟幕、星空幕’。”

    我走上去,轻轻拍了拍王组长的肩,说:“老王啊,这是我原创的第一个戏,以后还会有第十个、第一百个,我还是希望咱们能够合作愉快,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互利共赢,你说呢?”

    王组长讪讪地笑笑,道:“那当然,那当然,不过郑总,这次的预算真是有点紧,这多出来的五万呢,还不就是郑总您陪着吃顿饭的事就能解决的嘛,对您来说这是小事,不足一提,但对我们组来说,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

    我捏了捏拳头,问:“王组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组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郑总,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至于逼你,这戏再有两个月就上了,我如果现在撤出不够仁义……要不,给您几天时间,您再想想?”

    我冷冷地打量着王组长,沉思片刻,低头对姚星说了些什么,她转身进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说:“袅袅姐,你要的合同。”

    我用余光瞥见王组长眼皮跳了一跳,我翻开合同书,找到我要的那几行字,镇定地念出来:“王组长,依照合约,您如果现在违约的话,剩余50%的款项我公司不会支付。”

    姚星接道:“不仅如此,您还要赔付十万元的违约金。”

    王组长恼羞成怒,一个“你”字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大的力将我拉开,我一个旋转掉进了叶亦怀里。

    王组长见一招落空,抬起另一只手又要冲我头上劈过来,叶亦一记勾拳打在他左脸颊上,王组长应声倒地。

    他的手下已经蠢蠢欲动了。

    亏得姚星反应敏捷,一边大叫道:“保安!”

    四个保安冲进来控制住王组长的时候,他的谩骂仍不绝于耳,说我怎么怎么陪酒了,怎么怎么勾引大老板了,说我的钱来的快,路径不正当,违法乱纪,说我一个小姑娘就这么狠果然能镇住公司呢。

    喧嚣平静后,我看着剧院里各归各位的演员和剧务,一阵头疼。

    老板被人污蔑,执行导演被打,这可不是个小新闻,而这个事件造成的影响,恐怕,也难以消融。

    让我最郁闷的是,我谈剧本、找演员、找剧务、拉赞助……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竟然被说成是带着一帮小嫩模游手好闲。

    今天场务组这么认为,也许明天化妆组、演员或者别的组也会这么认为。

    早知道开公司做老板不容易,做一个女企业家,更是路漫漫兮。

    而那个时候,我险些忘记,我人还在叶亦怀里。

    我慌忙挣脱出来,不忘关切地问他:“你的胳膊有没有怎样?”

    我清晰地记得王组长的第一掌实打实地劈在了他的小臂上。

    叶亦甩了甩胳膊说:“没关系。”

    他的脸色很明显有些惨白。

    我的眼泪立马出来了,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臂说:“没脱臼吧,叶亦?”

    叶亦挤出一丝惨笑,道:“的确有点疼,但不至于脱臼。”

    我的眼泪簌簌坠下,许是他见犹怜,他就伸手帮我擦了擦泪,说:“傻子,哭什么?”

    我听见他叫我傻子,就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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