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在他身边的岁月,他漫不经心,又怎知今时今日,会如此刻骨蚀心?

    她如一只蝶蛹,在他带来的破茧之痛里,完成一场华丽蜕变。却逃不开,朝生暮死的结局。

    楔子

    光滑细腻的背,好似精雕细琢的莹白玉石,在幽幽的暖黄色灯光下,透着罂粟般的诱惑。两边的蝴蝶骨嶙峋突起,仿若展翼欲飞。他的掌心摩挲着她背部柔软白皙的肌肤,仿若对着稀世珍宝。那种惊艳,并非沾染情欲的色彩,更像是欣赏由上帝亲手打造的绝佳艺术品。

    她微微咬着嘴唇,忽略肩部密密麻麻的的刺痛。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黑色的燕尾蝶便栖落于她的蝴蝶骨上。蝴蝶周围是大片血红色的不知名的花朵,血墨勾连间,依稀是一个异化的“唐”字。

    她听见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带着无尽的魅惑:“小蝶儿,从此,你只属于我!”

    彼时,正是北京的秋天,天空辽阔湛蓝,树木却稀疏萧瑟。他们住在一个胡同里,窗户不大,午后橙色的阳光浅浅地射进来,逆光处相拥的他们仿佛隐匿在不见天日的荒冢里。很久以后,她脑中关于他的记忆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却依稀觉得,那些在他身边的年月,竟是她最美的时刻。

    【一】蓝闪蝶:美是妖娆的利器

    光影璀璨,衣香鬓影。

    尽管身处纸醉金迷的娱乐圈多年,还是不习惯觥筹交错的繁华。方楚着一袭宝蓝色的低胸晚礼服,精致凛冽的锁骨恰到好处地露出,海藻般的波浪卷发自然垂至腰部,如一阵风般穿行在大厅之中。所过之处或艳羡,或嫉妒,或不屑,或目光贪婪。她一笑置之,直奔目标。

    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那五大三粗,油光满面的样子,可不就像程咬金么?方楚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笑靥明艳道:“原来是陈导啊。好久不见,待会可要好好喝一杯。”

    被称为“陈导”的男人正是国内红极一时的大导演。他望着方楚的目光,有不加掩饰的欲望。眼看着方楚想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得满脸横肉:“何必待会呢?现在就来喝一杯吧。”

    方楚暗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还是举起高脚杯,与陈导碰杯之后,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陈导作势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喝?”

    方楚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子,似笑非笑道:“陈导也知道这里人多,就该自重点吧。”

    陈导讥诮道:“哦?现在才想起立贞洁牌坊了?当初求我那股劲儿哪去了?”

    两人在这边的纠缠已经吸引了许多暧昧不明的目光。在这个关头方楚不想多惹事非。她凑近陈导的耳边,吐气如兰:“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真要闹到台面上来,保不齐谁更吃亏,您说是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就不知陈导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死?”

    陈导恨恨地望了她一眼,大有一种人至贱则无敌的感慨。最后只得怏怏作罢。

    方楚将嘴角的冷笑隐没,打算继续去寻找目标人物,却不期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蝶儿。”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毁灭般的快感却很好地稀释了她心口窒息般的疼痛。她酝酿出一个绝美的微笑,缓缓转身。不远处的他,依旧长身玉立,幽黑的眸中深不可测。薄薄的嘴唇紧抿,辨不出情绪。这么多年来,时光褪去了他一身的落拓不羁,倒添了几分内敛深沉。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她睨着眼问他。

    “不多不少,刚好看完一场精彩的戏。”他望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她此时的情绪,却一无所获。她的眼中始终无波无澜,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让唐少见笑了。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她抓起旁边的手袋便要走,却被唐斯拉住。他逼近她,语气一冷:“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待在一起?”

    方楚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唐少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想和我鸳梦重温?”

    唐斯松开手,有些颓然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知是不是方楚的错觉,她依稀觉得唐斯说这话时眉间凝着一丝痛楚。

    正在这时,方楚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望了唐斯一眼,走到一边接电话。唐斯断断续续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不若刚才的字字带刺,反而温柔如水。“宝贝,我也想你。”……“很快就回去了,等着我哦。”……唐斯眼中的光芒明灭,望着她背影的眼神深邃难言。

    “唐斯,你在看什么?”旁边一个身着纪梵希裸色晚装的女人走来,态度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唐斯眉间轻锁,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方楚接完电话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郎情妾意的场景。她深刻地觉得打扰这么一对璧人太天理不容了,所以只是意味深长地与那个女人遥相对视了一眼,默然离去。

    走出酒店,晚风吹得肩头有些冷。她瑟缩着抱紧自己,是极缺乏安全感的姿态。此刻整座城市笼罩在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繁华下,可她却愈加觉得寂寞刺骨。

    没等多久林祁的黑色卡宴就停在她面前。她坐进副驾驶座,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难掩疲态。

    “怎么,今晚不顺利?”林祁低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没有见到徐慕声,看来要另想办法了。”方楚有些无力道。

    林祁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地说:“你又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方楚笑了笑,“这可不像唯利是图的林大经纪人该说的话啊。”顿了顿,她目光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坚定道:“何况,你知道的,我等不了了。”

    林祁不再说话。他们共同在染缸般的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八年,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只是,当初那样的选择,是不是对了呢?

    为了缓解车上的沉闷,方楚打趣道:“话说回来,这些年林祁你作为我的经纪人算是兢兢业业,不过从没看到你身边有女人。你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虽然知道她口中不会吐出什么好话,但他还是配合地问。

    “该不会是gay吧?”瞥到林祁的脸瞬间黑了一半,她还不知死活地继续:“不过就算你是,我也不会歧视你的。你也知道现在腐女这个队伍的强大,说不定你宣布出柜之后也能大红大紫呢……”

    林祁的报复就是把车开得飞快,方楚吓得连连尖叫。在这样极致的速度里,她想着,这样就好了,顾着害怕,就没空想其他的了。甚至有一瞬间她的脑中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觉得就此死去,未必不是解脱。

    回到家中,她的小宝贝已经睡下了。原本应该红润细滑的脸苍白如纸。她蜷缩在被窝里,呢喃地叫着“妈妈”。方楚眼眶一热,靠在床头,将她搂在怀里。惟有此时,她才觉得生有可恋。童童是她心中,仅剩的柔软。

    【二】阴阳蝶: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第二天方楚边吃早餐,边在网上浏览新闻,看到一则很有趣的消息。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陈导昨晚参加完酒会,在回家途中遭到袭击,被打得鼻青脸肿。媒体猜测是寻仇挑衅。她想到某种可能 ,顿时觉得心情畅快。

    “妈妈,童童想去上学。”方童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童童乖啊,和小李姐姐待在家里。想学什么都可以让她教你。”童童今年七岁,按理说早到了上学的年纪,只是她的身体……不是不愧疚的,她整日忙于工作,甚至很少有时间陪着她。

    “那妈妈答应童童,休息的时候带童童出去玩。”小公主认真起来像个小大人。方楚抱起她,亲在她的脸上,笑着说:“好好好,过些天带你去游乐场。”

    “小李,好好照顾童童,我今晚可能会比较晚回来。”哄了一会童童,方楚对小保姆李芳嘱咐道。

    “方小姐放心,童童小姐最近都很乖呢。”李芳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自农村,黑红的脸上有两枚浅浅的梨涡,纯朴而带点孩子气的天真。看着她的时候,方楚总能想起当初的自己。到底是,命运翻云覆雨手啊。若不是遇见唐斯,也许她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吧。

    收拾了一下心情,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她开车去了盛世国际。

    “方小姐,没有预约你不能进去。”不出所料,她受到前台的阻拦。

    “没关系,你们不用管我,我在那边等着就好了。”方楚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丝毫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眼光。

    临近中午,徐慕声才在众人的拥护下,走了过来。他一身剪裁得体的BOSS手工西装,器宇轩昂。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方楚跑上前,叫住他:“徐总,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

    周围的人在认出她之后,都用鄙夷的眼神打量她。方楚心中冷笑,却假装视而不见。

    “方小姐,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徐慕声冷声拒绝。

    方楚仰起头,目光坚决:“我只要几分钟。”

    那一刻,她眼中决绝的神采令徐慕声晃了神。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过去。”然后他带着方楚来到他的办公室。在听了方楚的来意后,他冷冷地讥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签下一个丑闻缠身的过气明星?”

    “凭我长得像徐总的一个故人。”方楚眼中是胜券在握的笑。

    “你怎么会知道?”徐慕声大为讶异,打翻了桌上的茶杯。那段尘封的过往,他以为,已经被时光埋葬。可为什么此刻被挖出,还是觉得心痛欲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危机也可以变为转机。虽说我现在形象大损,但话题就是曝光,况且敢在这个关头签下我,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识?这样的头条足以为盛世旗下即将上映的几部影片保驾护航。徐总,您说对吗?”方楚目光明亮,条分缕析。

    徐慕声沉吟许久,才朗声道:“方小姐,我欣赏你的胆识和执著。合作愉快!”

    方楚握上他的手,才发现手中已滑腻一片。她并非真的胆识过人,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罢了。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从办公室出来,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唐斯。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方楚干脆大方地迎上去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会来这里?”唐斯刚从车上下来,西装搭在手上,潇洒而随意。

    “没什么,不过是求他签下我而已。”知道不可能瞒过他,方楚实话实说。

    “你拿什么求他?”唐斯扣住她的手腕,急声问。

    方楚猜到他心中所想,觉得有些好笑。她故意凑近他,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她唇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对他低语:“你觉得,我还有什么?”

    唐斯将她抵在车门上,狠狠地吻住她,似要将她拆骨入腹。两人的舌抵死纠缠,仿佛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直到血腥味弥漫在他们口中,唐斯才将她放开。“告诉我,那些报道不是真的!”

    方楚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盯着他,缓缓道:“都是真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你为了出名就这么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虽然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可不稳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方楚倔强地抬起头,笑得讽刺:“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早就这样觉得不是吗?可是这样的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么?那我们以前的日日夜夜算什么?”唐斯额间青筋突起,该是怒极的前兆。

    “别和我提以前,那只会让我更恨你!你有你的锦绣前程,何必来管我的生死?还是说,唐少的日子太清闲,所以打算来发发善心?可是我不需要!”方楚冷冷地丢下这些话,开车走人。到底还是道行不深,他总能轻易引得她情绪失控。曾经她以为她是紫霞,能拯救恋恋红尘的至尊宝。可是最后紫霞死了,至尊宝才幡然醒悟。后来她才知道,他们谁也不能拯救谁。

    唐斯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眸中光芒瞬息万变。他靠在车窗上,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烟气缠绕在周身,身形无比落寞。

    他们都没有发现,隐匿在角落的相机,早已将这一切捕捉了下来。

    方楚疯狂飙车,不顾交警的阻拦,最后当然免不了被开罚单。打了个电话让林祁帮她善后,她独自去了三里屯的酒吧。林祁找到她时,她已喝得七荤八素了。“我的大小姐,你最近的新闻已经够多了,难道又想上明天的头条吗?”林祁架起她,在她耳边数落。

    “这不是好事吗?有多少人想上头条还不一定可以呢。”方楚属于酒品比较好的那种,虽然喝多了,却没有到处撒泼,反而很配合地被林祁拎上车。

    方楚到了车上倒头就睡。林祁看着她的睡颜安静如婴,一时间思绪纷乱。所有人都说是他成就了方楚,又有谁知其实是方楚成全了他呢?他曾问过方楚后不后悔,当时她的回答是,虽说是命运驱使,却也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决定。林祁,我谢谢你让我获得重生。她不悔,可他却后悔了。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

    回想她上次喝得酩酊大醉时,正是几个月前的丑闻曝光。一代玉女却被曝靠潜规则上位,一时之间形象大损,广告商纷纷解约,要求赔偿。那晚她在他家中,一杯接一杯地喝,他无法劝阻,只好陪她一起喝。她喃喃低语:“林祁,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稀罕什么玉女。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觉得是绝顶的讽刺。多可笑,世人明明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童话,却又将希望加诸在别人身上。只可惜,我自身难保,又如何去承载别人的希望?”

    林祁沉默地抱着她,悲哀漫过心房。他想,也许他们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对自己深深的自弃自厌。正是这点相似,让他们彼此靠近。

    【三】枯叶蝶:伪装只为保护自己

    方楚高调加入盛世国际娱乐公司,接连参加几个慈善活动,还宣布即将参演盛世旗下年度大片的女主角,加之盛世的危机公关,一度低迷的人气有了回升。方楚也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她知道,她没有时间去悲伤难过,还有童童等着她去救。

    这个周末难得有了半天休息,她决定实践诺言带童童去游乐场玩。虽然已经极力低调,却没想到还是被拍到,同时被曝光的,还有她七岁大的私生女。一时间风云再起,满城喧嚣。

    盛世高层召开紧急会议,才勉强暂时平息事件。

    徐慕声在会后单独把方楚留下来,目光冷然道:“方小姐,这就是你的回报?”方楚却笑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有娱乐价值。徐总,你看,连宣传炒作的费用都省了。”徐慕声生气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方楚,你太不小心了!”林祁的车停在她家楼下,坐在车中,他气愤地将报纸丢给身旁的她。

    方楚倒显得很淡然。“看来我果然被盯上了。我早该知道的。不过,也许这样也好。所有的秘密都公之于众,我反而觉得解脱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某人看到这则新闻的反应。”

    “你想做什么?”林祁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你知道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没等林祁回答,方楚便残忍地笑道:“就是把他拉上高高在上的王位,再让他狠狠地摔下,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受万人唾弃。我要他,生不如死!”

    林祁沉默半晌,才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恨他?”

    “可是没有恨,我又哪来的力气活下去呢?”方楚的右手抚上心口,绝望的模样令他莫名觉得心疼。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想安慰她,却被她背上的蝴蝶骨硌得生疼。他叹息般地说:“方楚,你瘦得让人心疼。我有时会想,如此瘦弱的你,是如何承受这些的。”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不过我找方小姐有点私事。”不知何时,唐斯的车停在他们旁边。他摇下车窗,温文尔雅地说。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吗?方楚下了林祁的车,对他说,你先走吧。林祁面含忧色地望了他们一眼,深知他们的事他无法介入,只好先行离开。“有事打我电话。”临走前他说。

    方楚将唐斯带上楼,方童看到她回来,扑上来喊着“妈妈”。唐斯就这么看着她们,很奇异地莫名觉得幸福。“她叫什么名字?”

    “童童,来叫叔叔。”方楚将方童领到唐斯面前,语气温柔。

    童童乖巧地叫着“叔叔”。唐斯蹲下身,抱住了她。“童童,原来你叫童童,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后来方童困了,李芳带她去睡觉。客厅只剩他们两个。“我要童童的抚养权。”唐斯一语道明来意。

    方楚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似看怪物般盯着他,许久,才冷笑着开口:“你没有这个资格。因为童童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你撒谎!我会带她去做亲子鉴定,然后名正言顺地要回她。”唐斯目光沉沉,轮廓分明的脸此刻在方楚看来却极为陌生。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一个伤害过我的男人孕育孩子?”方楚愤而起身,大叫道。

    “你别忘了,当年为了名利不告而别的可是你!”唐斯低吼道。

    终究两人不欢而散。似乎总是这样,自重逢后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似乎只有声嘶力竭和歇斯底里才能对得起彼此横亘的爱恨鸿渊。

    几天后方楚在片场拍片,接到李芳的电话,说童童被唐斯强行带走了。她试着拨了他从前的那个号码,没想到居然接通了。“唐斯,你把童童带去哪里了?”

    “医院。”唐斯言简意赅地表明了他的意图。

    鉴定结果出来,却证明童童和唐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唐斯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方楚再见他时,便看到他多了几分颓然。

    “怎么样,得而复失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就是要让你尝尝我曾经受过的苦。”方楚笑得极为畅快,可眼睛却愈加酸涩。

    “楚蝶,你就这么恨我吗?”唐斯双手抱头,无力道。

    “楚蝶早就死了!死在那个绝望寒冷的雪夜。随着温热的骨血剥离她的身体,她的心也随之而去。”方楚说这话时,目光中一片死灰。

    “你说什么?”唐斯猛然起身,将方楚抵在墙上,死死地掐着她的衣领。

    “我曾经是怀过你的孩子。可是她还未及出世,就死在我的腹中。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若能活下去,一定要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通通还回给你。”

    “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我?”

    “当我怀着这份欣喜想告诉你时,看到的却是你与别人在床上缠绵。多么可笑,我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一纸幻象。你每晚抱着我时,想着的,是不是也是另有其人?”

    “小蝶儿,我从来也没有不爱你。”可是偏偏当时的我浑然未知,这句话他没有说。所以上天才以如此惨重的结果来惩罚他的后知后觉吗?

    “你爱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人吧?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我是不是一文不值?”

    “谁告诉你的?”唐斯满脸讶然。

    “果然是如此吗?”方楚有些自嘲地笑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我曾视你如生命,你却以一项莫须有的罪行就宣判了我的死刑,连证实一下都不肯。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唐斯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小蝶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不!不可能!”方楚似猛然惊醒般疯狂摇头。“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唐斯拥着方楚的肩膀,双手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我早就爱上林祁了,童童是我和他的女儿。”

    唐斯惊怒地松手,握着拳头后退了几步。他深深地看了方楚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方楚全身失了力气,靠着墙壁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事到如今,该变的,都已面目全非,又如何能回到从前?还未等她平复情绪,就接到李芳的电话。她接完电话,脸色苍白,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得四分五裂。匆匆赶往医院,却只见李芳在急救室外焦急地来回走动。

    “童童怎么样了?”方楚急急地握住李芳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足以支撑她站下去。

    “方小姐先别着急。童童小姐会没事的。”李芳拉着她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低声安慰她。可方楚心里又如何能平静呢?童童发病越来越频繁了,巨额手术费还没有着落,多年的积蓄又作为违约金赔偿给了广告商,她该怎么办?

    无助和绝望紧紧地包裹着她,她仿佛回到八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去。若不是刚好在路边捡到童童,或许她会任由飞雪将她的身躯掩埋吧。这么多年来,童童几乎成为她的信念和支撑,让她觉得生命并非全无意义。所以,她必须救回童童。

    【四】燕尾蝶:为爱奋不顾身

    院方诊断的结果是必须马上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方楚抚摸着童童睡梦中的脸,轻声说:“童童,等着妈妈,妈妈会救你的。”

    方楚没想到会在徐慕声的办公室看到那个女人。她想,这个女人应该算是她的噩梦,不久前的酒会,她与唐斯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八年前,她告诉方楚唐斯所爱另有其人。从那时起,命运就偏离了它的轨迹。

    不过也顾不得其他了。她对徐慕声开门见山道:“徐总,我现在急着用钱,给我五百万,我愿意与盛世签下死契,从此为盛世卖命。”

    妆容精致的女人绕到她的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得极为讽刺:“方楚,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你一个声名狼藉的三流明星,凭什么值得我哥砸五百万?”

    原来她是徐慕声的妹妹!方楚暗自惊叹。是啊,她也真傻,当初怎么没有想到,能够知道唐斯与徐慕声隐秘旧事的,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影容,你先出去。”徐慕声喝住徐影容。尽管不情不愿,在瞪了方楚一眼之后,徐影容还是摔门而出。

    “方小姐,我妹妹虽然鲁莽,但也没说错。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的确不可能在看不到回报的情况下进行投资。”徐慕声闲闲地坐在办公椅上,目光深邃。“但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方楚询问的眼神望向他,就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听到他不急不慢地吐出:“唐斯。”猜到方楚心中疑虑,徐慕声补充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道,唐斯虽以摄影师的身份示人,背后却持有盛世三分之一的股份。”

    终究还是要面对他吗?方楚紧紧咬着嘴唇,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盛世。徐慕声望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觉得她仿佛随时会倒下。他其实是可以帮她的,之所以推给唐斯,也不过是希望他们能有个结果。他忽然想起八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是他们因为唐晞的原因关系交恶之后,唐斯第一次主动请他喝酒。在那个喧闹的酒吧,他们推心置腹地解开了缠绕已久的心结。唐斯举着一杯白兰地,对他说:“在遇见小蝶儿之后,我才明白,我那么多年的放不下,不是爱有多深,不过是因为求不得。阿声,我终于愿意承认,在晞晞的事上,我输给了你。但是,我却觉得输得值。”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小蝶儿的名字。他以为,唐斯会就此告别纸醉金迷,携着所爱翩然归去。可是,自那之后他却再在未从唐斯口中听过这个名字。直至方楚来找他。那么相似的眉眼,倔强的嘴角,他几乎断定,她就是当年的小蝶儿。

    唐斯,我已经错失了晞晞,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能获得幸福。徐慕声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的繁华,无限寂寞。

    方楚还未来得及去找唐斯,便被徐影容拦住。徐影容将她约到一家咖啡屋。两人各怀心思,却都没有先开口。方楚用勺子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心中百转千折。

    “方楚,或者说楚蝶,我找你来是让你看点东西。”徐影容放下咖啡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封口朝下,无数照片如雪片般纷纷散落。方楚捡起几张看,照片角度精准,画面清晰,是唐斯抱着她在地下停车场激吻的那次。

    方楚将照片推回徐影容的面前,不动声色地说:“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

    “是吗?”徐影容笑得极为妩媚,“你说,如果大家知道最富盛名的天才摄影师与声名狼藉的女星有染,或许还会你那私生女无数个候选爸爸其中的一个,会怎么想?”

    “你想毁了唐斯?”方楚樱唇翕动,微微有些颤抖。

    “没错,如果我得不到他,那么宁愿毁了他!”徐影容精致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些扭曲。爱到偏执,果然是会使人疯狂的。

    方楚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微笑着望向徐影容,笃定道;“看来这段时间以来的事都是你的手笔吧。我不明白,让我身败名裂,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影容激动地站起身,不顾形象地叫道:“明明我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他却只想着你。既然他那么想知道你的消息,那么,我就全部抖出来,让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方楚忽然想起上次见面,唐斯绝望地对她说“我从来也没有不爱你”,心底一片苦涩。唐斯,如果我们也曾相爱,又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你想要什么?”她冷静地打断了徐影容的歇斯底里。

    “你想要的五百万,我可以给你。条件只有一个。”

    “哦?”方楚秀眉一挑,不动声色。

    徐影容隔着桌子凑近方楚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脸上是残忍的笑。方楚听后却是冷声一笑。徐影容有些恼羞成怒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一件事。你以为对我的逼迫,又怎知不是成全?”不等徐影容有所反应,她接着说:“我答应你。五百万我要今天到账。三天内我会实践我的承诺。这些照片我就先带走了。”

    方楚回到家中,只觉得满心疲惫。她点了个火盆,将所有照片付之一炬。那个晚上,她做了个梦。梦中时光倒转,依稀是她十七岁的模样。彼时她纯白如茉莉,唐斯举着相机不厌其烦地定格她的纯美。他们携手走过山长水阔,踏遍河山万里,她恍然觉得如此已是一世。

    那时的唐斯是风流不羁的摄影师,她是初出茅庐的小模特。她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他,他却只当她是所有逢场作戏的女人中的一个。他漫不经心,她却义无反顾。直至彼此都已伤痕累累,终究已是覆水难收。

    旧事入梦,不觉间,泪已沾湿她的枕巾。

    【五】透翅蝶:隐匿形迹的抵抗

    方楚让医院尽快给童童安排手术,然后去找了唐斯。不复尖锐,不复怨毒,她收敛一身的刺,一身白衣,温和乖巧好似当年。她微笑着对唐斯说:“唐斯,再为我拍一组照片吧。我想看看,我当初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样的她却让唐斯觉得莫名心慌。她依旧是极美的,可这种美却薄如蝉翼,仿佛幻象一触即逝。他摸着她的脸,额头与她相抵,低声呢喃着:“小蝶儿,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是真的在我身边吗?”

    方楚在他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背对他开始脱衣服。她的肩上,是当年他为她纹的一只黑色燕尾蝶,血色花瓣则簇拥成一个“唐”字,美丽而妖娆。“唐斯。”方楚的叫唤惊醒了思绪游离的唐斯。他拿着相机,手却不住地颤抖。灯光倾泻而下,满室透亮。方楚背对她侧躺着,一头黑色卷发披散开来,肩部的刺青格外夺目。他很快找到感觉,找准构图开始拍摄。

    不知过了多久,唐斯放下相机,蹲下身抚摸方楚背部的刺青。方楚回身望着他,却被他扣住脑袋狠狠地吻住。极致的缠绵,几乎让她透不过气。就在唐斯的手一路向下时,她从意乱情迷中惊醒,用尽力气推开了他。她故意不去看唐斯眼中的惊痛,胡乱套上衣服夺门而出。

    唐斯,该如何告诉你呢?我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这样的我又如何与你并肩呢?方楚疯狂地跑着,丝毫不觉已泪如雨下。

    林祁找到方楚时,她坐在家中地上,蜷缩着抱着自己。黑暗弥漫,她的眼中无一丝神采。

    “你这几天去哪了?打你电话也不接,童童出事了也不告诉我,还把我把我当朋友了?”林祁打开灯,劈头盖脸地数落。

    发现她神情不对,他蹲下身,抱着她的肩,语气稍缓:“发生什么事了?”

    方楚摇了摇头,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声音闷闷道:“林祁,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说要把我捧红,后来你做到了。我却总是做一些让你气得跳脚的事。其实我知道你老是假装对我凶,但却是为我好的。”

    林祁被她戳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说这些干什么。”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方楚倦声道。

    “你真的没事?”林祁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替我去医院看看童童吧。她没事的时候最喜欢黏着你了。”

    林祁点头,下楼开车离去,没有注意到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车中的男子吸着烟,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以及楼上的灯光,目光复杂。

    方楚发了一条短信给徐影容:“我求仁得仁,可你却将永远求不得。你相不相信,就算我死了,唐斯的心也会永远在我身上?”她换上睡衣走进浴室,想起徐影容的那个条件。我要你死!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吧。

    她忽然就有些累了。血水染红了浴缸,仿佛一簇簇曼珠沙华悄然绽放。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回想一生,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午夜风声呜咽,似在低泣。

    唐斯正要开车离去,却看到林祁又匆匆忙忙地折回。林祁在车上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唐斯见他神色慌张,也随他上楼。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大片的血红刺痛了他的眼。林祁想抱起方楚,却被唐斯抢先一步。“小蝶儿,你怎么能这么狠?你怎么能?”唐斯目赤欲裂,声音嘶哑。林祁就这么看着他,默默转身。

    几天后,媒体报道一代玉女明星香消玉殒,盛极一时的天才摄影师唐斯宣布退隐。有人挖出他们的隐秘情事,舆论哗然。只是当时的沸沸扬扬,又怎能抵得世人的健忘?很快公众的目光又被新的八卦吸引,快得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深冬,墓园。林祁与唐斯不期而遇。林祁将一束鲜花摆在方楚的墓前,他望着一身萧索的唐斯,开口道: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了半条命。怀中却还死死地抱着一个女婴。

    后来她云淡风轻地跟我说起那晚的事。当时她怀了六个月的身孕,独自在外面生活。那个冬天的晚上极其寒冷,她回家遇到几个歹人抢她的东西。她为了护住你送她的一枚银戒,被那群人毒打至流产。她躺在地上,全身被血浸透,大雪几乎将她掩埋。她说,那一刻她其实是恨不得死去的。却在那时听到不远处有个女婴的哭声。”

    “所以,童童其实根本不是你和她的女儿?”唐斯似猛然惊醒般叫道。

    “她是这样对你说的吗?那个傻瓜,总是那么爱逞强。”林祁说这话时,依稀带着无奈而又宠溺的笑。唐斯恍然明白什么,却没有说破。小蝶儿,正是如此,你才那么恨我吗?

    唐斯想起那个夏夜,楚蝶回来看见他与徐影容在床上拥吻。他顿时酒醒,推开了徐影容,却没有去追她。他想,如果她真如徐影容所说,想要远走高飞,那么他愿意放手。只因他知道,他会等她回来的。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在她之前,他游戏人生,不知道情为何物。直至她走出了他的生活,却再无人走进他的心。

    只可惜,从那时起,命运就朝着万劫不复的深渊疾驰而去。如果他当时追出去,告诉他的小蝶儿,他从来也没有不爱她,她也从来不是谁的影子,他刚刚只是一时酒醉糊涂错将徐影容当成了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拿出一封信,是童童交给他的。童童说妈妈曾告诉过她,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回家了,就把这个交给唐叔叔。他将信打开,是楚蝶熟悉的字迹:

    唐斯,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在恨着你的同时,我还执迷不悔地爱着你。每想一次,我对自己的厌弃就多一分。以至于后来,这份厌弃膨胀到只有杀了我自己,才能消弭。

    我已身如浮尘,心堕地狱。此生都将沉沦于污浊泥泞。死亡于我而言是最好的解脱。但是请帮我好好照顾童童。无论命运如何残酷,我只愿她童真如初。

    你的小蝶儿绝笔

    小蝶儿,我不知道你的死亡是不是也是你设的一个局。如果是,那你也太傻,为了报复我,连自己也算计进去。可是你也真狠,漫漫余生,我都将活在悔恨里,终其一生,将不复有快乐。

    他靠坐在楚蝶的墓碑旁,摩挲着她的名字,心底死灰一片。一阵风过,雪落苍山,万物沉寂。

    他忽然想起一句很古老的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昨日种种,终是化蝶翩然,一梦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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