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诗眼睁睁看着水中这个飘飘忽忽的身影,仿佛见到年幼时的自己。

    英挺,瘦削,两个眼珠子亮的渗人,皮肤苍白泛青,这是内功有成,气血却亏空的表征。

    “这算什么,身穿还是魂穿?”

    “闺女,有客人来了,快下面条,两碗!”

    “诶,就来!”

    茶寮景色一眼便能看尽,南诗抬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一个葛布的两个客人被阿爷迎进来,坐在庐中。于是她一瓢打碎水缸里的镜影,将水和面粉在溜光的瓦盆里和成滋润的面团。

    然后提起那团面,在手中横拉竖叠,掸抖抻松,不一刻,便拉成八八六十四根浑圆顺滑的细面,丢进面汤里,盖上锅盖,再往灶里塞一块木柴,用蒲扇随手扇风。

    拉面原本并没有这样容易,要三揉三醒,要在面粉里添加篷灰,来增加面的筋性。其实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最难的还是没有细白的面粉。

    南诗一穿越时,便问清了如今的阿爷(父亲),这时正是悠悠大汉朝天下,自高祖斩白蛇起义,又经光武中兴,尔来不知道多少年矣。

    后来南诗也问过过往的客商,也只知道如今皇帝年号是光和,已是这个年号第五个年头,这便是她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所能知道的极限了。

    汉朝也好,承平四百多年,不忧外辱。这个时代足够纯天然,对于一身道家玄功的南诗来说,正是修行之处。

    没有细白面,是因为这个时代民间多用石碾,少用石磨。其实大户人家还是吃的上的。南诗便用清心功夫细细的碾、细细的筛。

    面粉来的金贵,就不好和一大堆面,边醒面边等客来。南诗便在和面时使出太极功夫,用至柔中生出的劲道,将面团中的筋性直接揉顺,再拉面时,便和三揉三醒过的一般了。

    面条下锅就熟,南诗习惯的用筷子敲敲锅边,吆喝一声:“面来了!”便将面条从沸汤中挑进碗里。

    浓厚的蒸汽,随着锅盖掀开扑面而来,这粮食好香。南诗又从旁边瓦罐里舀出两块指甲盖大的猪油,磕到两海碗面条上,撒一搓青盐,浇一勺蒜水,再用白花花热腾腾的面汤高高的一冲。

    南诗清脆的吆喝和花哨的动作,吸引了那边两位饥肠辘辘的食客的目光。等她端面上桌,也就看清了两个客人的正脸。

    这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少年,鼻梁高挺细致,眉高目深,桃花眼大而有神,睫毛浓密,卧蚕宽厚。他身材健美,脖子上的肌肉鼓鼓,皮肤细腻紧致,脸形上宽下窄,下颌角度鲜明,薄唇风流。

    南诗说是花痴不至于,不过修行之人讲求的就是从心。她穿越这么长时间,围脖都没得刷,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帅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至于另一个葛袍的中年汉子,谁要管他?

    “帅哥儿啊。”

    南诗这话在这个时代着实算不上客气,眼前人脸色肉眼可见的红起来,被眼前飘着锅气的汤面,清甜的奶香一撞,摇摇欲坠:

    “你……是说我么?”

    奇了,这人酒还没喝,先醉了三分,话都说不利索了。

    南诗抿嘴皮笑肉不笑,又说:

    “是啊,可惜胡子拉碴,邋里邋遢。”

    少年摸摸颌下的络腮胡茬,不可置信般的又问:

    “你真觉得我不蓄须的样子好看?”

    他声音清亮,骤然一句问话音量提的极高,又脆又响,准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他对面的葛布提袖干咳了两声,白了这一对长相轻薄无福的男女一眼,大庭广众的,恁的无礼。

    这山野女子也就罢了,脸又窄又小的没有福气,自然没见过什么伟男子、大丈夫。自家这个主家小子走东闯西,怎还对自己面貌上的缺陷心里没数,听到人家的胡言乱语便得意忘形。

    下巴这样窄小,哪有半点儿男子气概?幸好这小子的胡须又粗又硬,非得将胡须蓄的长了,才能将下颌补得圆满。

    “失礼失礼,我怎么也想起这些来了?”

    葛布摇摇头,心中暗忖这女娃虽然长得不好,这汤饼却是煮的极好的。他率先挑起一筷子拉面,无师自通的“呋呋”吸进口中。牙尖顿时感到一股,又弹,又软,又烫,又滑,的滋味,与他从前吃过的汤饼全然不同。

    “好吃!”

    他忍不住挑起大拇哥,抬头看向这面条的作者,却见那女娃已经抽出了刀来。

    “喂喂喂,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就要动刀啊喂!”

    他吓得筷子跌在桌上,也不顾的礼数了,赶紧伸手去夺厨女的手腕。

    这刀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快如霹雳。葛布料定她的手腕位置伸手去捉,等捉到时,握住的确已经是少女的肘窝。

    不,他其实根本就把握不住。却见这少女挽在小臂上的衣袖像是沾了油一般,他刚要捉住,便被滑开。实则是他刚握住少女的胳膊便觉得被一股,和拉面一样软弹的力道一掸一带,身子便向少女背后跌去了。

    这时瞪眼“愣在”那里的少年动了,却见他侧身一闪便让过少女,身法奇快中,竟在葛布倒地前就将其拉住。

    至于那刀,早就停住了,刀刃被少女压在掌下。她亦闪身让到了两人旁边,将少年的刀轻轻放回桌面上,挑着眉梢转回灶下。

    眼见又有客来,阿爷远远的就牵过客人的牲口。亏得元氏是常山王的治所,往来行走的游侠客商不少,使得她家这间开在城外的茶寮总还有生意做。

    世道不易。

    “老葛,我不过是请那娘子帮我剃须洁面,你不说话便罢了,怎的还动起手来?”

    “啊?”

    从方才的狼狈中侃侃缓过神来的老葛又是一愣。剃须?有人说过这种事情么?这时他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漏下了什么细节,眼珠子滴溜乱转,便又看到了那两碗冒着热气的拉面。

    “好了,刚才问你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也觉得我剃了须俊俏些。快吃吧,吃完和人家道个歉,多留几个钱也就是了。”

    “真是,这么大岁数了,和人家小姑娘拉拉扯扯的……”

    老葛这下明白了,定是在他刚才吃面的时候,主家已经问过了自己。偏自己吃面吃的入神,全没听见。

    他正尴尬间,见到主家摸摸索索的提起桌上那柄短刀,又自个儿摸着脸刮起胡子来。原来这刀本就是自家常带在身上的小刀,有时切个烤肉、削个野果的,锋利无比。刀既然都是主家怀里的,那刺杀什么的,全然必都是误会了。

    也正是这一股子尴尬劲,让他没能鼓起勇气阻止主家的胡闹。他倒是不担心主家伤了自个儿,毕竟若论刀法武艺,他平生还没见过能胜过眼前这少年的。

    那就捡起筷子安心吃面,这店家的确不是吹嘘,真香。

    少年刀法虽妙,但自己给自己刮胡子,又没有铜镜照着,总难免漏下几根,左右也不够平顺。老葛吃完面,连面汤都喝光了,见少年还在脸上乱摸。既然木已成舟,他也干脆站起来接过刀,将主家的脸上修净。

    “年轻人,没个正形儿。玩闹归玩闹,这次回去主家你也到了蓄须的年纪了,可不能再乱剃胡须。”

    他边剃边唠叨。

    说起来这小娘虽然长得没什么福气,眉眼之间却又有那么一股清俊的娇态,挡也挡不住。自己这个主家也是到了慕少艾的年纪,考虑到主家自己也不算是伟男子的长相,一时被夸的心里长草倒也不奇。

    “喂,阿飞,你也别太轻佻了,说什么人家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到时候说你坏了人家的名节缠上你,你总不能真娶了一个山里的野姑娘。老爷太太走的早,老葛我多说一句您别不爱听,咱们家,还是得娶个大家闺秀为好。”

    这一句他是以长辈的身份说教,称呼里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少年的小名。

    “好了,老葛你知道我的,名士风流,名士风流啊。我怎么可能丢咱们家的脸呢?”

    等老葛收刀,少年急吼吼的吃面,三两口就都喝进肚里,一抹嘴,站起,跑到面案前面来。

    “娘子,你煮的汤饼真好吃,刚才对你不住,是我家老葛没留神,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他咧开个嘴傻乐,南诗正在拉面,懒得理他,就说:

    “没事,拉面一个大钱一碗,承惠一共两个五铢钱。”

    少年嘿嘿一乐,这样的汤饼在洛阳也吃不着,这年景一石麦也要80个钱,一个钱一碗面真不算贵,更何况里面还有猪油,还有盐味蒜味。

    他爽快的在怀里摸出一小吊10个大钱,拎着绳头儿放在案边,人却没走。他见到细长的面条在南诗手中翻飞,不由在心里想:

    “这面在这小娘手中,怎得就拉不断?”

    南诗将面条丢进锅里,回头看到桌上整整十个大钱,眉梢一挑,说:

    “一共两个大钱,您给多了。”

    “多的权当赔礼,而且我以前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汤饼,该给赏钱的。”

    “赏钱”两个字让南诗心中隐隐有些不适,但她又心知这俊美少年说的非但没错,从这个时代讲,也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不过念头不通达就是不通达,她不愿承情,于是反问:

    “还能吃的下么?”

    “啊?”

    少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点头。

    南诗见他傻乎乎的,心中的不忿也就散了大半。她又见到少年下巴上有一块油星没擦干净,上面还沾了一根刚刮下来的胡须,不由细不可察的笑笑,将自己擦手的麻布丢给他:

    “等着,把脸擦擦。”

    少年囫囵的擦了一遍脸,却见南诗从离灶台远远的清凉处拎出一个阔口的坛子,直接将坛子放在灶口用炉火熏着。另有一个布包,里面包的都是又薄又白的烙饼,被南诗直接铺在锅盖上烫。

    等南诗又端上桌五碗拉面,坛子里飘出一股浓厚的肉香。南诗将坛子和烙饼端到少年面前,原来是一坛炖的浓浓的板栗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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