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早先进城的时候,便留了一个心眼,等南父掩上了门,他只叫老葛自个儿去投宿,他便趁着城门将关未关的空挡,摸了出来。

    这便不能应承南父的好意,住在他家了,毕竟他总不能当着人家父亲面说:

    “我觉得你这样将闺女一个人留在城外十分不妥,我一副侠肝义胆,人称燕山互保义,蓟县及时雨,非得亲眼看看你闺女在野外睡得安宁,才肯放心……”

    个屁啊!谁信你是担心人家一个太极宗师的安危,你是想占便宜吧你!

    此时南诗心中便是这样想的。这张飞看样子也是个练家子,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荒山野道上来,怕你不是张飞,是劫道的李鬼吧。

    南诗提起了戒备,将花豹的尸体轻轻落到地上,闪身摸上旁边一棵老桦树上,以防对方摸着声音暗箭偷袭。

    此时张飞已经在茶寮附近转了一个多时辰,灶里的火一直燃着,人却不见踪影。他又不敢大声叫喊,没来由的心虚。其实他也隐隐觉得自己没道理,只是越等越急,又不知道去哪寻找,不敢走远。

    他听到南诗的脚步声时,已经拔步,等听到南诗叫穿他的名字,心虚的滋味上来,于是脚步也跟着放轻。

    “南姑娘,我见茶寮里没人,这山林中夜色凶险,你做什么去了?”

    南诗手脚极轻,桦树的皮又光滑,她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中已经爬上了一丈多高。悄悄的听来人的脚步放轻,便知道他心里有鬼,于是再不发声。她内力纯熟,只要平心定气,便和周遭自然融为一体。

    这一静之中她也听出,来的只有张飞一人,纵然他心存不轨,她也不惧。

    张飞这时已经摸黑走进了树林,他一开始听到南诗声音,所判定的方向已经开始模糊了。他只好一边寻路,一边慢慢摸索,于是又问:

    “南姑娘,我听说你晚上还要在茶寮守夜,便觉得该来看看,你在哪,没出什么事吧?”

    南诗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暖,却仍不肯放下戒备。这时她轻轻放下,倚在树边的花豹却身上一软,哗啦一声扑到落叶中。

    张飞听到这声扑乱,赶紧向来声处窜了两步,星月的光芒透过点点寒叶,映在猛兽身上。那虫爪牙仰面张开,寒光登时刺得张飞倒跳了一步。

    南诗趁着这股乱响,轻点树干,鹞子翻身,凌空翻了一个空心金斗,落在张飞身后。

    张飞被这死豹子一唬,一颗心全在这猛兽身上,哪还顾得上背后轻巧巧的落地声音?他此时也顾不上心虚了,只管扯开嗓子大叫:

    “南姑娘,南诗,你在哪?这里有一只花大虫,你别过来,先回面馆里去!”

    言毕,他从怀里掏出白天刮面时用的那柄短刀,倒握在手中,不退反进,竟是要与这花豹肉搏。

    他身高腿长,有差不多一米九的个头,身材又健美,此时发狠搏命,竟似比那花虫还凶。

    “哎,那是死的,你别伤了它的皮毛。”

    南诗本想用小擒拿功夫,从背后先制住这人再说。但听他惊险之际还要喊着让自己先逃,便断定他此来真没有敌意。

    张飞正凝神欲战,却听背后传来清丽的笑声,猛地想要回头又忍住,险些闪了脖子。

    “死的?”

    他半晌想起话中的意思,仍小心翼翼凑上去,轻轻踢了那黄斑两脚,惹得背后的南诗翻了一个白眼。

    “原来是个死的……南姑娘,你从哪钻出来的,我不是叫你别过来,回茶寮中去么?”

    南诗懒得再翻白眼,上前两步将猎物重新背起来,在这人目瞪狗呆里扛回了亭中。

    张飞从灶坑里引了一只柴火,就着火把细细打量这只肥壮的花豹。他左摸摸,右摸摸,发现这豹子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伤口,而是被生生打断脊梁而死。

    他倒抽一口冷气,问:

    “南姑娘,这山豹是死于哪位高人之手,莫非便是尊师?”

    南诗从灶上舀了两碗热汤,端出来给他,边喝边说:

    “不是,它撞在树上撞死的。我一个山野村姑,哪来的什么师父?”

    “撞……”

    张飞让话噎住,接过汤碗,没急着喝,碗挡着半张脸,摇头说:

    “不可能,你这一身武功不差,我看你爹身上也没有什么功夫,一定有别人教你。”

    “那就有吧。”

    “有……吧……”

    张飞只管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南诗,这么敷衍的回答,亏她说得出口。

    “好吧好吧,这算是我家传的功夫。我没告诉过你么?我们家是夏禹之后,南国南氏后人。家传的拳法我父亲没练,就我练了,行了吧?”

    南诗总不能说:

    “我这一身功夫都是穿越之前,自后世学来的。这套太极108式传自南公诲怀瑾……”

    只好现学现卖,搬出子虚乌有的家世。

    张飞闻言,顿时肃然起敬。他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地主豪右一般,最仰慕的就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可惜他也少读书,不知道南诗全是诳他。

    “失敬失敬,原来是君子之后。那这豹子,真是被撞死的?”

    “不是,是我打死的。”

    张飞见她小性上来,想来是自己总质疑对方,令这小娘子心里不耐。他顿时讪讪,闷头喝了几口水,挤出来一句:

    “你能一个人将这么大一只花豹背回来,功夫果然厉害。”

    如此又赚了少女一个白眼。

    南诗喝了这碗热水,肚子里暖呼呼的怪舒服,就有些犯懒。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张飞此时见了南诗自个儿就扛了一条花豹回来,心知自己是白操心,原本的借口是万万说不出口了。

    南诗见他闷声不语,又问:

    “现在城门关了吧,你准备怎么过夜?”

    张飞想说:

    “我就在这里坐着,守上你一夜。”

    偏人家根本用不着他,满心的侠义豪情,如今在这个俏生生的少女面前,全都成了笑话。

    他只好说:

    “我去看看能不能和城门吏打个商量,不行就在城墙根上窝一宿。”

    人最怕陷入自我怀疑。他本是粗疏的性子,如今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尴尬,不由又乱想。

    贴着城墙根睡,便是为了城墙边上既有护城河相隔,不怕豺狼夜间悄没声的抵近。光秃的土墙又比杂草干净,少了蛇虫的困扰。说到底还是怕了。

    “我竟还不如人家小娘,她不仅不怕,还能趁夜猎得这样的大猫。”

    他料定南诗这清瘦的身子,虽然比一般男儿还高挑,必是制作了什么精巧的猎户陷阱,才能捕杀比她个头还大的猛兽。

    南诗目送他闷头走远,摇头笑笑,这个岁数的男孩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但她今晚也不敢再安睡,那便就在火前打坐一宿。

    一夜无事,清早阿爷早早挑着担子来到店里,一见亭子边上的大猫,也吓了一跳。

    “好大的畜生,闺女,你没受伤吧?”

    他慌忙撂下担子,急三火四来翻看南诗的手脚,见闺女确实没事,才长长舒了口气,随即盘算起这样一只大猫能换多少钱。

    南诗心知不能怪他假惺惺。生活面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红尘浊世之中,能有人为你担心上一遭,也算是难得的真心了。

    但她还是不容置疑的说:

    “这笔钱我要在那边上起一间屋子,入冬之后好有个住处。”

    如今已是初秋,寒露渐渐重了,就算她晚间能打坐御寒,总还是不如有个安稳的屋子。

    “啊……是,起屋好,是该起间好屋子了。”

    阿爷被打断畅想,看向南诗所指的那片树林。

    “对了,你猜我今天早上碰见谁了?昨天那个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到城外,看那样子是靠在城门边上睡了一宿。”

    南诗点点头,她一宿没睡,自然知道张飞整夜都没再来。

    “阿爷,你先支应着,没面了,我回去磨些细面,顺便报官。”

    《汉律》:捕虎一,购钱三千,其狗(幼崽)半之。因当时野兽伤人之事不绝,官府常年悬赏捕杀虎豹狼罴,作为政绩。武二郎因打了虎,便夸花游街,被县令任命为都头,可见功劳之大。

    豹拟幼虎,可得千五百钱。

    “莫要去县衙,去王府,王爷见了毛色好,总能多赏两个钱。”

    阿爷在身后提醒。

    南诗入城时张飞已经不在了,他一早被城门吏叫醒,这墙角原是这些兵油子躲懒得去处,臊的厉害,直接到客店寻了老葛上路。

    寻到王府,果然高墙大门。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王府侍卫早换了班,远远便望见一个竹条般娟秀的姑娘,自街角走来。

    南诗穿的是一身麻布的长衫,为了做活儿方便,特意叫裁剪的和练功服一般,只前襟不是开衫,依汉服的规矩折了右衽。内衬一件素白的圆领套头衫,绑腿裤子,脚上蹬着一双软底皮鞋。

    这样的装扮,若在山野市井里,便当做是穷人家减省布料,没什么打紧的。只是在王府边上一站,越不起眼,便显得刺眼无比。

    “诶,干什么的?”

    那兵丁叫唤。

    南诗应声回话:

    “大人,民女家中捕获一只山豹,特来禀告王府知道。”

    这一句音量不大,柔柔传进兵丁耳中。他本来看见南诗身量不差自己,还当来的是一个瘦削的小子,这时听出是个姑娘,戒备便先放下了七分。

    “你等着,我去禀报。”

    他原是高高守在望楼上,这边离正门还有近百丈,仅一座常山王府,便占了元氏县城西北大半地方。

    跑到正门,却听正门管事的先开口问他:

    “赵大,你可听见那边有女人说话,猎到一只山豹?”

    “嘿呦,刘管事,这声儿可不大,您耳朵真灵!人可不就在我那边的墙根子底下等着呢。”

    他却不知南诗内功精妙。这一声音量虽然不大,却绵绵不绝,不仅传进他俩的耳里,更穿过王府的深宅高墙,远远传过后院,常山王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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