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雄性气息不可抗拒地朝她压过来。

    恐惧宛如一把利刃,自上而下将玄负雪贯穿,牢牢钉死在原地。

    她奋力挣扎起来,指甲抓挠不知划破了谁的皮肤,涌出温热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沾满手心。

    身上那人却不肯停,即使被她呜咽着痛骂,即使被她拳打脚踢,新的拳脚加在旧的伤口上,露出的肌肤上青紫黑红,淤青伤疤色彩斑斓,在熔金一般的落日之下熠熠生辉,好像热带鱼绚丽的鱼尾。

    玄负雪被人捂住了眼睛,挥舞抗拒的双手也被人捉住,手腕交叠,被粗鲁地拉高,死死摁在头顶,动弹不得。

    她吃力地抬起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

    那人闷哼了一声。

    低沉暗哑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玄负雪推拒的动作有一霎的凝滞。

    起初是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额头,玄负雪还以为是晴日落雨,可接下来又是一滴,一滴,和密密麻麻的吻一起,掉在她的鼻尖、她的侧脸、她的下颌、她的脖颈。

    压在她身上的人哭了。

    呜呜咽咽,那样伤心,不像是施暴者,反而像是被人抛弃在滂沱风雨中、还被路人狠狠踹了一脚的丧家之犬。

    玄负雪的大脑有一瞬空白。

    随着她安静下来,那双笼罩在她眼睛上的大手也不再顽固如铁,被她握住手腕,拿了下来。

    她看见了上方的凛迟。

    他在哭。

    眼泪混在他鬓边的暗红血痕里,自青年如刀削斧凿一般深刻的眉眼之中滴滴答答地落下。他一边哭,一边垂下头,毫无章法又粗暴狠戾地吻她。

    一切都如坠梦中。

    西方金乌缓缓下坠,暖融融的夕阳铺满大地,远处有巡逻的桃花三十六陂弟子经过,脚步声交叠,匆匆忙忙又杂乱无章地响成一团,宛如玄负雪此刻被捏紧、缠绕、几乎撞破胸口的心跳声。

    待会无论如何不能再吻他了。

    她的心脏快要被焚尽或消溶。

    可玄负雪还没来得及张口,身上的人就忽地抬高上半身体,拉远距离,令她能看清那双微微红肿而嘴角缺破的薄唇。

    她这才看清,凛迟的表情很奇怪,瞳仁也黑得不像话,他说第一句话时声音极其沙哑:“你想说什么?”

    然后又不等玄负雪应声,他直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神色染上了几分狰狞和痛苦,似乎在对她说,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讨厌我。”

    玄负雪的喉间就仿佛被一根铁丝瞬间收紧,几近窒息。

    半个时辰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下却如迷茫失途的弃犬,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泪水,从喉咙里挤出低吼:“为什么你又要死?”

    “十八年前已经.......”他哽咽着,掐住她脖颈的十指都在发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雪原,白鹭洲,酆都,我已经受够了一个人,你却又要再一次把我丢下?!”

    他的手掌越收越紧,直到玄负雪眼冒金星,无助地拍打他坚硬如铁的手臂,才骤然松开。

    新鲜干热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玄负雪不可自控地疯狂咳嗽起来。

    自始至终,凛迟就跨坐在她身上,冷眼旁观一切。

    “究竟要我怎样做才能留下你?”他低声喃喃,“就算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你要和我在一起。”

    他忽然又怪笑起来,扬唇时露出犬牙尖尖,这种时候反而奇异地现出一种少年般的、春风得意的畅快愉悦来。

    “我要在你身体里留下我的痕迹,我的味道,我的痕迹。”他重新俯下身,鼻梁贴上她的脖颈,无比亲昵地蹭了蹭,仿佛兽类在逡巡、标记自己的领地,“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

    而玄负雪终于后知后觉的认识到:他不正常。

    是魔气入侵神识?

    她无声掐诀,想要用不熟练的涤灵术为他找回神识,却见那人抽出自己的腰带,眼疾手快地套在她的手腕之上,紧接着死死打结。

    事到临头,玄负雪已经不知道是怒或怕,反而有种看淡生死的漠然。

    总之事情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偏偏她还猜错了。

    凛迟冰冷的双唇贴上了她的颈窝,良久,一动不动。

    正当她以为这人终于被魔气入心、丧失神智时,凛迟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原本被他粗鲁摁倒在地、唇舌撕扯时都还能强忍的情绪,却在听见这句模糊破碎的字句时一瞬溃不成军。

    他说,爱她。

    玄负雪心想,这简直是糟糕透顶,宛如滚烫甜蜜的糖浆泼在血肉模糊的心脏上。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欺瞒在先,她自出生起所遇呵护都是阴谋诡计,所见真心皆是掺假做伪,唯有身上拥抱自己的人的身上温度如此真实。

    她抬起手,掌心贴在他的前襟,立刻就被暗色衣襟上沾染的血水浸湿。

    桃花宫护卫重重,他这一路来,应当杀了不少人,也受了不少伤罢。

    一缕纤细的神识自她灵府探出,带着莹白光洁的色泽,悄然无声地贴近凛迟的额头。

    正在埋头啃食她肌肤的邪魔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一双茫然的泪眼。

    玄负雪对上他的视线,心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绝不后悔。

    神识轻盈交融,五感无限放大,一丝一毫的触碰都如焚火烧身,整个世间仿佛都在轻颤,天地奏响悦音,像溪水潺潺,又像清风鸣响,又像一片无垠青青稻田,风吹稻浪,有节奏地起落。

    耳边回荡着他的哽咽,和暧昧黏腻的水声。

    他又来吻她了。

    玄负雪躺在灿烈盛放的牡丹花丛中,热风吹拂,落在脸颊上的水痕湿了又干,透过凛迟宽阔的双肩,她能望见天空云团汹涌,仿佛水天颠倒,又落在大海中央。

    海潮涨起来,海潮退下去。

    期间,英俊而迷惘的邪魔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眸子,失神半晌,梦呓一般道:“看着我,对我笑,.......摸摸我的头罢?”

    玄负雪一一照做。

    身高肩宽的男人乖顺地垂下脑袋,任由少女纤细柔弱的手指穿过冰凉乌黑的发丝,在她指腹擦过头皮时轻轻战栗。

    他是那样渴求她的啊。

    无端的,玄负雪忽然想起来离开刘家屯时的场景。她同凛迟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土堆田埂窄小,她须得像鸟儿一样张开了双臂,才能维持平衡,不掉进路边的水池里。

    微风吹起她的衣摆,自由自在的愉快填满胸膛。

    而她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跟在自己身后、像只尾巴一样,低着头闷声走路的男子。

    他永远在那里。

    暮色四合,星子点点,而玄负雪吁出一口热气,开始想要同他一起,永恒躲在牡丹花丛下,隔绝尘世,不要被命运找到。

    *

    桃花城外,临时搭建的访客营帐中。

    砰——

    帐中交谈的声响顿时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上座其中之一、捏碎了茶杯的青年望去。

    青年一身简朴青袍,黑眼圈深重,却不失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此刻坐在高椅之上,更显方正不苟。

    他垂着首,盯着腰间挂着的一枚通体晶莹的绯色玉佩,缄默不语。

    在场有人眼尖,瞄见那玉佩正是方才争论的焦点——据说能感知玄负雪所见所感的同心玉。

    现下不知为何,同心玉正在莹莹闪烁。

    那人心生好奇,却不经意间抬眸对上苍知白的眼神,被对方眼底涌动的阴寒怨毒吓了一跳。

    可在一眨眼,苍知白又是一派古井无波,让那小门主以为是自己议事太久,精神疲乏以至于看花了眼。

    此次魔头出世,动静巨大,但凡有头有脸的仙门都派了代表前来,围坐共商如何处置那姓凛的魔头。

    偏偏桃花三十六陂的态度很是不明,子桑妙仪人虽然来了,却一口咬死自己从未见过凛迟。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凛迟破城闹得那么大,在场的其他修士看得一清二楚,子桑妙仪居然还能抵死不认,不肯交出凛迟。

    然而她毕竟又是论资排辈上的大前辈,众仙门门主心中有怨,却也不敢直说。

    幸好虽然轮不上他们说话,可还是有人能说上几句的。

    做在上座最右边的圆脸少年一脸愤愤,极为不满地瞪了一眼捏碎茶杯的苍知白,阴阳怪气道:“要我说,我们还在这里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跟那魔头沾上关系的还能有好人好事?统统杀了干净!”

    他又转向一脸冰霜的子桑妙仪,毫无畏惧:“既然子桑陂主方才说自己势单力薄,不知魔头下落,那正好,我们白鹭洲愿出头揽下这诛杀魔头的‘苦差’。劳烦子桑陂主现在就开城门,我凛思遥一定身先士卒,斩落那魔头和妖女的脑袋!”

    “你敢!”站在子桑妙仪身后旁听的乌明珠第一个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谁要杀玄负雪就先问问我的离火鞭答不答应!”

    “明珠!”自进帐以来始终保持沉默的乌晚烛不悦地皱眉,朝乌明珠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这里都是大人说话,小辈别插嘴,快回来!”

    乌明珠一脸不服:“晚烛姨!您不会也答应要杀了玄负雪罢?!她小时候您还抱过她呢!”

    乌晚烛对自家这个说话不过大脑的侄女很是头痛,在如何处置凛迟和玄负雪一事上,千寻云岭立场尴尬,不好直接表态.......何况,还有在场最重要的一个人始终没出声。

    乌晚烛看向苍知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神情就难看得吓人,脸色铁青,唇色发白,就连原本被他握在掌中的灵白玉茶杯都被硬生生捏碎。

    细白瓷片破裂,却被他仅仅攥在指间,割伤了掌心,嫣红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淅淅沥沥往下漏,十分骇人。

    “咳。”乌晚烛干咳一声,轻声提醒,“苍峰主,可是身体不适?”

    苍知白如梦方醒一般,这才勉强扬唇,朝她微微一笑。

    然而无缘由的,那笑看起来竟有几分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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