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血泊之中,惧魔重新化为了一团流动的魔气,这才是它真正的面目。

    它能化成千般模样、万张脸孔,但它自己却并不拥有一张脸。

    惧魔匍匐下身,准备吞吃方才被自己咬死的女人。

    然而散发着恶臭的大嘴刚刚凑近女人的头颅,便是寒光一闪,紧接着一股药粉扑面而来,惧魔呆呆地惨叫一声,被那药粉沾了一身,肌肤触及之处皆像着了火一般灼痛起来。

    趁着惧魔在地上痛得打滚,乌晚烛吃力地从血泊里爬起,下一刻,传送符咒亮起,女人遍体鳞伤地消失在原地。

    惧魔好不容易抖掉了身上的药粉,却见到嘴的猎物失了踪,呆若木鸡,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它是鬼千玦分裂的魂魄之一,天生心智残缺,很多时候并不能理解此时此地自己所处的情境。

    这二十多年来若不是靠着主人苍未名的接济投喂,惧魔早就死过千百次了。

    它是在一次冬猎时被苍未名捡到的。当时它利用幻术轮番变成每个弟子心中恐惧的模样,又化成已死弟子的长相,吓疯吓傻了好几个见孤峰弟子。

    直到对上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惧魔犹豫片刻,迟疑地化成一个坐在轮椅之上巧笑倩兮的俏皮少女。

    真是奇怪,惧魔看了看自己幻化出来的天青色襦裙,裙摆层层叠叠,遮住一双小巧可爱的云白翘头布履,心想怎么会有人害怕这种无害漂亮的小玩意?

    然而眼前持剑的少年偏偏在看见惧魔变形后一瞬间变了脸色,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孔上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正当惧魔洋洋得意、以为自己今日又可以猎杀修士、饱食一顿时,对方却忽然抬起了剑,剑锋飒沓如流星,直接戳穿了惧魔的头颅。

    之后它就被苍未名带回了见孤峰。

    更令惧魔想不通的是,这位少年修士不仅没有杀它,反而还将它关进囚笼,秘密饲养了起来。

    苍未名时不时会向笼中投喂一些魔物或兽类尸体,保持着让惧魔不会饿死,又无法积攒力量逃跑的程度。

    而惧魔被要求对这些新鲜血肉的回报,则是要在苍未名来找自己时,化成初见时那个少女的模样。

    这人是自虐狂罢?惧魔每次一边吃肉吐骨头一边想,明明每次见到她那副模样,少年都脸色惨白,额角青筋迸起,可还是要看,一眨不眨地看,盯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杏眼、俏皮又冷漠的翘唇,一看就是大半宿。

    不过只是化成一个少女模样,对惧魔而言并不困难。自打鬼千玦死后,它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住过像样的屋子、吃过像样的美食了,苍未名愿意饲养它,它也在心里将他默认为了自己的新主子。

    除了十八年前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有些棘手之外,惧魔自认自己还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下属。

    只不过......惧魔挠了挠头,看着原地一片血泊发了一会愣。

    不通人性的魔物心里难得的产生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反、反正主人也不会知道那女人到底死了没有!只要它赶在她之前到达千寻云岭,把叫乌明珠的家伙找出来杀掉,就没问题了嘛!

    惧魔这么想着,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勇气,它决定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主人的命令。

    它在原地化为一缕黑烟,遁入晴空。

    *

    凛迟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跋涉。

    他手上拎的男人头颅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血,一路走来沿路在雪地之上落了一地艳红的红梅。

    眼前金光波动,阵纹繁复,依旧没有看到道路的尽头,凛迟不耐地将那修士的脑袋扔到一边,不耐地转动早已因为挥剑过多而僵硬的脖颈。

    千灵蹲在另一边高高垒起的石碓之上,拖着腮,嘴里鼓鼓囊囊地不知在嚼什么,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脸串魔语。

    “我知道有人来了。”

    不如说,自他进八卦阵以来,到处都是人,到处埋伏着想伺机取走他性命的修士。

    凛迟一路行来,断罪剑身之上的血迹就未曾干过,以至于他如今握剑的手腕都在微微发颤,剑尖拖地发出轻微的硌铮之音。

    【不,我是说这次来的家伙不太一样。】千灵从尸堆上跳下来,皱着鼻子嗅了嗅,有些困惑地歪头,【感觉......怎么好像我的同类?】

    天际一抹黑影略过,旋即化为罡风落地,一团变幻莫测的魔气旋转片刻,随即从魔物中走出了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

    少女眼如点漆,面若桃花,唇色丹晖,肌肤胜雪,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之内,只朝他看来一眼,宛如千万朵极艳海棠一瞬绽放。

    “凛迟?你来做什么?”那人顶着玄负雪的脸,冷冷吐字,“十八年前你害了我一次不够,如今竟敢再来?”

    *

    眼前的男人久久未动。

    一片薄薄的雪花打着旋落下,挂在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之上。

    魔头生得英眉浓黑,眉眼间距近,眉压眼时看起来比修罗煞鬼还要凶恶几分。

    惧魔不自觉就发憷了几分。

    它也是临时起意,在前往千寻云岭的半途,自空中嗅到一丝熟悉的同类气息,顿时就兴奋了。

    要知道,自打鬼千玦将七魂散开之后,它与其他魂魄兄弟姐妹们就远在天南地北,再没能相见。惧魔自身弱小,后来又被苍未名捉回囚禁,就更谈不上与手足们相聚。

    没想到今日竟能闻到同类的气息。

    惧魔光溜溜的大脑里滑过一个念头,于是不经思考就改了方向,手舞足蹈地奔向了地面上的同类。

    果不其然,是爱魄!

    只是,爱魄身边还有个看着颇为眼熟的男人。

    惧魔使劲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来,这人好像就是十八年前主人让它化形去杀少女的原主。

    那次任务到最后险些失败,原因无他,就是被眼前这个正主给撞了个正着,当时这个名为凛迟的少年一双脸上全是血泪,出手之间全是不要命的架势,惧魔险些没能及时脱身。

    惧魔打了个哆嗦,眼风不自觉就朝眼前男人握着的那柄长剑看去。

    雪花纯白,落在剑锋,被锋利的剑刃安静地分为两半,融为冰水,混着粉色的血迹沿着剑身一路淌下。

    断罪剑动了。

    却没有立刻出剑。

    凛迟声音和表情都有些古怪,辨不出情绪:“玄负雪?”

    惧魔忍下心中恐惧,惟妙惟肖地露出一个带着讥讽的笑容:“连我都认不出了?”

    凛迟似乎相信了她的话,换了一只没握剑的手,掌心向上,朝她伸出:“我来救你回去。”

    “我不要。”“玄负雪”却返身往后一躲:“跟你能回去哪里?你现在是千夫所指、臭名昭著的魔头,跟着你我就只有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受够了!”

    凛迟默然片刻,收回手,掌心捏碎一片晶莹冰花:“那你想要什么?”

    惧魔眼珠一转,不自觉就带了点自己的真心话:“我与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两情相悦。如今承蒙师兄不弃,自然是要与我师兄成婚啦!”

    凛迟缓缓眨眼,掉在眼睫的冰雪随之碎落,挂在沁红伤疤的右眼尾,瞧起来竟有几分泫然欲泣。

    他信了?

    惧魔心中扭曲的得意不到一瞬,下一刻,断罪剑出,飒沓如流星。

    早在惧魔出现的一瞬间,凛迟就认出了眼前的“玄负雪”是假扮。

    他同魔物打交道得多,不多时就猜出了这大抵又是某种魔物戏弄人类的花招,手上的剑招并不迟疑,即刻就朝着那张熟悉的少女面容刺去。

    肖似她的晶亮杏眼中泄露出了难掩的惊慌与惶恐,如同两丸黑水银似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断罪剑芒的光亮。

    饶是知道眼前一切皆是虚妄,凛迟出剑的力度还是凝滞了一分。

    惧魔抓住这一瞬的时机,魔气化爪,直直掏向凛迟的心口。

    少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即使知道是假的,他却还是无法对那张脸出手。

    鲜血泼洒在雪地,惧魔兴奋地尖啸,不再费心维持人形重新化为一团黑雾,朝凛迟席卷而去。

    而凛迟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懒得擦掉唇边溢出的血迹,不退反进,断罪横扫,剑光与魔气碰撞,无形的冲击波猛地爆发,层层扩张,传达百里之外,一片葱郁松林被剑气削掉了一半。

    “魔头在这里!”身后响起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八卦阵中原本被凛迟甩在身后的见孤峰修士听到了打斗的声响,现下又追了上来。

    “峰主有令!抓住魔头,就地诛杀!”

    凛迟将剑振血,提剑又要上前,却不想踉跄了一下,胸腔之内仿佛被重锤击中,闷闷地回荡发痛,魔气顺着伤口向四肢百骸逃窜,犹如血管内涌进了岩浆,灼痛不堪。

    千灵顾不上吃零食了,拍了拍手,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叽里咕噜地劝他快走。

    【我殿后,主人你快点找到八卦阵出口,先去找你那人族情人好了。】

    凛迟黑黝黝的眸子朝她看了,似乎并不相信这个与惧魔同出一胞的魔物会这样忠心耿耿。

    幸好千灵也是没脑子的,并不会为了主上的怀疑而气愤心伤,只顾着提自己的条件:【不过主人你到时候见过玄姑娘以后能不能割一块肉给我吃?】

    自刚刚起,千灵就闻到主人身体里暴涨的爱欲了,钓得她垂涎三尺,只能主动提出交换。

    只要能吃上一口,别说手足相残了,就算让她去毁天灭地、大闹天宫,千灵也愿意。

    凛迟沉默片刻,颔首,提剑遁光而去。

    一些尚有余力的见孤峰修士也立刻御剑追去,还剩下一些则立刻结阵,将千灵和惧魔团团围住。

    他们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眼前两只——一团黑雾与一个极其瘦小的怪异少女,全是魔气重重,一见便知非人。既然是魔物,那就断没有留着的道理。

    惧魔宛如一朵不安分的雷云,在凌空中反复盘旋跳跃,它与千灵的对话皆是魔语,寻常修士并不能听懂。

    【你换新主人了?】

    【嗯。你也是。】

    【嘿嘿。不过,我的新主人比你的厉害。】惧魔用气雾凝成一张微笑的巨大裂口,【就算你那新主人进了见孤峰,也救不了那位玄姑娘——她已经成了我主人的人偶新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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