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周澈上朝的时日,当其走进上眼前犹如长龙的层层阶梯,尚未明晨的金銮殿透露几束微光,勉强照明仍留存于昨夜的前路。

    即便提早前来,朝殿中已然立着一排排大臣,越往里边品阶越高,人也越稀少。他在众臣不动声色的打量下朝前面走去,越往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越发大胆。

    最后站在当今丞相陈有成的隔旁,其间有着一条小道分开。

    随后来的便是自己的二皇兄,显是其对朝政官场间如鱼得水,更有丞相一党的文官在后撑腰,朝野侧目,一时间盖过了周澈这个新人的风头。

    周澈淡看着这位面上和气的兄长缓缓向自己走来,最后站在身旁:“今日是四弟头次上朝,可还顺利?”

    周澈闻言也挂上了他习惯性的淡笑,看上去显得那样的人畜无害:“多谢二哥挂念。”说罢,也不再多加寒暄。两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从旁人看来是在恭敬的等候开朝。

    但若说周治是一条心狠手辣的毒蛇,那周澈便是一只藏的极深的奸狐。恶人同恶人相见,若不结成盟友,那就得是斗得你死我活。

    又过了一小会儿,皇帝缓缓而威严的坐上顶峰龙椅之位,底下的公公一扯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后,便算是开朝了。

    只见扬州水患先被拉上场面儿谈:有人立马说朝廷拨款先安抚灾民,再做赈灾的工;随后便有人反驳道赈灾为先,若不先赈灾,谈何安抚民心?又有人说,还是应该先改良扬州水利,方才有解决之法;而后立即有人出言嘲讽,待改良了解,扬州早已民不聊生...

    七嘴八舌,原本安静的朝殿竟如随地惊雷,有平淡拘谨的,有耿直大方的,有急忙进谏的,有阴阳打压的,各式各样的声色声调纷乱不已,吵得周澈有点头痛。

    但在他看来,那些本是各执一词的官员们,在听到以丞相一党之中有人将其反驳,不是立即调转口风,便好似是被怼得一言不发;更多有默不作色者冷眼看局势走向,敢与之抗衡的唯有太傅为首的一方文官。

    周澈默默扫过那些正处于中心地带的官员们,其中便有前不久刚归朝的谢礼书。

    他知此人颇有气节,且在朝中颇有威信,却不对其透露宋青背后所谓何人。只想着此人若是不为自己所用,宁可将其抹去,也不可落入他人阵营,以免妨碍了皇兄招募朝中势力。

    周治余光扫过这只狐狸,便知其没安好心。不过,他倒也想看看自己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弟究竟盘算着什么,便不再此时打草惊蛇。

    将水患一事翻了过去,陆续皆是相对分散的小事。其中当有人提出扩充本朝兵马,毕竟现如今便唯有霍家军可称得上是大燕国防,倘若他国进犯,霍家军不在京城,怕也是对大燕也是不利。

    这件事倒是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便询问起在场他人意见。只看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

    大燕以文为重,人人都将进京做文臣为毕生所求,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好苗子来。

    见皇帝有些扫兴,礼部尚书谢礼书便上前说道:“今年文武双科已揭榜,皇上不若从中看看,说不定其中正有圣上想要的人。”

    闻言朝中众人立即纷纷附和,这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又过了些许时间,终于一声门外下朝的钟声敲响,周澈只感觉这通身僵得发麻。不免泛着嘀咕,想来这朝臣也是不好当的。

    走出宫门,周澈远远的就望见谢礼书时不时被途径的官员们拱手祝贺。

    一旁的表哥邹世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装作不经意道:“谢大人也真是收了一位好门生,已高中‘两元’,听闻其才高八斗,今年状元想必也是板上钉钉。”

    因是周岚清后次年降生,便有要避其锋芒之言,周澈儿时是在邹家养过一段时日的,尤为受太傅邹景林所喜爱。同太傅府中嫡长孙邹世明自小一块长大,更是有竹马之谊,自是知晓对方的志向。

    虽邹世明心中更倾向于周澈为储君,但也知其只愿扶持大皇子上位,再加上大皇子为人确实可称得上君子,更有君王之谋略,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周澈闻言问道:“可是温陵知府嫡子?”

    邹世明先是点头:“正是。”随即不由得赞叹:“此子可非同常人也。”

    “此话怎讲?”

    “倘若是旁人,考至会试不是两鬓斑白,就已是步入中年,可这位今年尚且二十左右,真乃奇才。”

    如此推算来,谢礼书前几年落难之时,正是这位才子赶考之间。这也恰好避开其门生偏袒之说,真可称得上是天选之子,只是不知其今后会在朝中扮演什么角色。

    两人分别后,周澈便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桃春,看样子是早已等候多时了。后者一看来人,连忙迎上行礼:“殿下。”

    周澈点点头,示意她说事情,桃春便说道:“公主命奴婢拿来刚做的糕点,说是殿下上朝辛苦。”

    闻言周澈心中泛起暖意:“你回去同阿姊说,本宫定会吃完的。”

    见桃春仿佛还有话要说,不由疑惑道:“可还有事未说?”

    桃春踌躇了一会,只得将下半句话吐出:“公主还说,今年的灯元节前就不同殿下去逛京了。”

    这一下便浇灭了周澈方才的暖意,幽怨道:“定是又陪她的六妹妹去了。”

    一旁的云逸只得宽解:“听闻大殿下就快归返京中,说不准也能赶上灯元节。”这话成功将周澈的心情拉回来,桃春见其连忙告退,免得待周澈缓过神来,自己又受一番牢骚。

    说起归京一事,自退朝之时周治便与丞相等亲信秘密约在一处府邸。陈有成眉头紧皱,谈及霍家与周靖更是有些懊恼:“本想着大皇子头回领兵征战,定是会吃些苦头,不想却创出这番事来,这可对咱们不利啊!”

    周治面无悲喜,只是幽幽道:“我这皇兄,自来是本事大的。”其中有一亲信道:“待霍家与大皇子回城之时,我等可需有所行动?”

    听闻周治抬起眼眸,缓缓的看向出言者,层层帐幕之中,只见他说道:“皇兄得胜归来,便是我大燕之荣幸,定是要好好宣扬一番才行。”

    一旁的陈有成听出了其中之意,眉头总算是松了些:“那就按二殿下说的这么办?”

    周治勾起笑容,可那笑容却没有温度:“办,不仅要办,且要大办特办。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燕的霍家军,倒底有多神勇。”

    ————

    “公主,公主!”一大清早桃春就满屋子里喊,使得周岚清不得不用被褥将头蒙住,以抵御扰了她清梦的声响。可今日的桃春一改平日里稳重的性子,急急忙忙冲进寝室,跑至其床边叫人。

    这下周岚清是彻底睡不着觉了,只见她染上些无奈和恼怒地将被褥从脸上扯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本宫好似记得才睡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桃春不是没有看出主子的烦躁,但眼下她有喜事禀告,便管不得那么多了,只见其着急开口,字里行间皆是欢喜之意:“公主,切莫再睡了!大殿下今日便要回京了呀!”

    “什么!”闻言周岚清一下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由一瞬间的呆愣转而成为惊喜,桃春见她又要从床上跳下来,便连忙上前搀扶着,嘴里还念叨:“奴婢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便立即前来禀告了。”

    周岚清真真是激动,一边嘴里说着:“不是说还有几日么?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桃春则是笑着吩咐一旁的宫女给眼前的少女梳洗打扮,一边解惑:“定是大殿下神勇威名,一路上便是顺利非常,故而才提前了些日子回来。”

    周岚清心中惊喜,自然想起周澈那整日心心念念的模样,对着桃春问道:“阿澈那边可是有人去说了?”

    桃春点点头,下意识说道:“方才同四殿下宫中的云逸侍卫遇上了,又恰巧是听到了风声,便各自急急回来告知。”

    明善宫中的周岚清虽是欣喜,却尚且是抓得住性子的,而重华宫中周澈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直伺候在身边的紫鹃闻讯匆匆赶来更衣时,一进门就见到两个大男人在胡乱的套衣服。

    云逸见紫鹃来了,好似见着了救星一般,急忙唤她前来伺候。心中还暗暗腹诽着自己好心前来报信,谁知周澈一闻一蹦三尺高,更是等不及宫女前来,竟叫自己一个耍刀弄枪的给他更衣。

    紫鹃忍着笑意,为了不使周澈太过激动,只得给他泼冷水:“殿下,兵马进京至少要等到正午,若是进宫大抵也要昏暮之时,现如今才是清晨。”

    紫鹃比在场的都年长上几岁,是先前皇后宫里头特派来的大宫女,又是自小陪着周澈同周岚清长大的,也是说的上几句话。

    闻言周澈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拉出远处的周岚清挡箭:“本宫的阿姊,定是老早的准备好了,自是不得让其抢了先去。”正说着,殿外果真传来了一道禀告:

    “长公主到。”

    周岚清颇有嫌弃的看着眼前穿的深色甚至是有些朴素的周澈:“这是近来时兴的服饰?本宫先前怎么没见过?”

    坐在对面的周澈自然也看着对面光鲜亮丽的周岚清,高深莫测道:“阿姊这就不懂了。”

    见其不解,便上前附着于耳边嘀咕着,后者听闻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这怎的行?万一是被发现了,说不准怎么罚你。”

    但周岚清到底也不是个闲的住的主儿,更是此时正值玩心重的年纪,只见她一脸不怀好意道:“不过,若是有人帮衬着,倒是会少些被发现的可能。”

    周澈立马接收到对方的眼色,立马说道:“昨日说是领了新衣,恰好有件小了,如今看来,阿姊穿正合适。”

    桃春紫鹃一众顿时明白主子们这是要偷偷溜出去,连忙千拦万劝,但又怎么难得住呢?只见又过了一会儿,周岚清已然卸下方才那些艳丽的装饰,换上了一身深色不显眼的男子打扮,但那张脸却还是遮盖不住的惊艳,最后两人只得拿出些半掩着的面具,方才掩住了锋芒。

    几人事不宜迟,便从宫中的小道里抄着近路往外边溜出去。出了宫,轻车熟路地往福庆楼摸进去,走至楼顶,便可一览大半个京城的光景。

    可不知怎的,房内的隔音并不好,周澈刚坐下便听到旁间有时传来议论声:“听闻咱这大皇子殿下是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之辈啊!一下子就把北方那些赶出千里远。”

    周澈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闻有人说:“你知道什么,此次去的还有霍家!”

    “莫不是镇国将军府?”

    “可不是!”只听那人又说道:“京中谁人不知霍将军的英勇?近年来更有霍小将军和霍姑娘坐镇,怕是大皇子也是不做什么,也可得必胜之名。”

    随即便有纷纷附和之声,全然不知在他们的旁边正坐着的是大燕皇族。此等言论无疑是在打皇家的脸面,周澈抬眼看向周岚清,也知道她定是都听见了。

    随地便可听到这三言两语,便说明在这京中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如今人心所向的已有霍家一席之地。

    周岚清霎时猜出定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只是来不及多想,外边渐传渐近的喧闹声和守在窗边桃春的声音一并响起来:“少爷!胜军进京了!”

    在场人听见,瞬时间朝窗边涌去。幸而这窗子足够宽敞,才足以容下几人的观望。只看得街两旁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解释带着喜悦和敬仰。

    浩浩荡荡的队伍尚保留着上过战场的肃杀气势。其中有人盼见了自家儿郎,喜极而泣;有人却只盼来一声叹息,躲到人群后不住流泪。

    周澈一下便看见了周靖行至队伍最前头。身上仍有几分黄沙风岑,神态依旧是坚定而自信,使其素来儒雅风度更添了几分味道,引得一旁女眷难掩兴奋,甚至有微微尖叫之声。他不由得暗暗抓紧了袖中的手,以防自己现在就出声唤其姓名,失了体面。

    与周澈眼底只容得大皇兄不同,周岚清看着看着目光就被周靖和霍立身后那位意气风发的霍云祺吸引了去,同样是身着铠甲,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比旁人更加耀眼些。

    而使她更为新奇的不过是霍云祺一旁同样身披铠甲的女子,从其样貌和身段来看,并不比自己大几岁。使得周岚不由得开口询问道:“那可是霍家姑娘?”

    周澈这才舍得将目光分散些,解释道:“正是,听闻其在战场以一敌百,亦是最后胜利的关键。”周岚清看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不由赞叹:“真是一位奇女子。”

    随后目光又被马背上的霍云祺所吸引,他如今风光得意,自然不同与当日宫门处所见,更同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大为不同,不知怎的,心中浮现些不知所名的情绪。

    两人正欲在此处多呆一会,可耐不住一旁紫鹃和桃春的劝说,只得悻悻而归。正从小道里走出,却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月白姐姐正好撞上,只见月白先是施施行了一礼,开口道:“四殿下,公主殿下,久等了。”

    闻言几人心中皆是咯噔一声,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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