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在修真界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一名修士越是遭人恐惧，就越是被人敬仰。
落座于主座的女人清纯秀美，脸上始终挂着嫣然的笑意，看上去亲切自然。站在她旁边一左一右的护法却是凶神恶煞，一副遮掩不住的邪相。
他们一男一女，一个阴郁冰冷的符修，一个张扬跋扈的体修。和主座坐着上的女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林昭与灵霄宗的谈话进行了大半。
沈家家主作为凌霄宗的长老，现在已是冷汗涔涔，却不敢拂袖去擦。
谭桓在生前最爱向人明里暗里地炫耀，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幸运，有位顶好顶好的道侣。
因此，林昭和谭桓的风流韵事，在修真界里广为流传。
林昭杀了谭桓，换自己取而代之的故事，流传度则更广，三界之内人尽皆知。
可没有一人敢因为林昭籍籍无名的过往而小瞧她。
所有人都知道，林昭只是空长着一张漂亮清纯的脸，心思其实深沉得可怕。
不说其他，只看这十五年来的魔域的动势，看着逐渐壮大的万魔宗，魔修们对她的唯命是从与狂热追随，便能窥见这女人的一二本性。
面对如此富有政治才能和领袖才能的对手，哪怕是从未和林昭打过照面的对手，也会对她忌惮三分。
这就是所谓的蛇蝎美人，佛面蛇心……
“如此甚好。今后，逍遥灵脉就归我们万魔宗管了。”
女人将棋盘上的一枚白子换成了黑子，纤纤指尖在黑子上点了点。
桌上这一方棋盘，映射着这天下的局势。
林昭执黑子，沈家家主执白子。
现在，黑子占据了棋盘一多半的位置，看着仍有向外推进之势。
林昭手指所点到的棋子，位置所对应的，正是灵霄宗松口割让的逍遥灵脉。
沈家家主明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但出于面上好看，沈秦敬还是捋了捋胡子，苍老的声音略现忧愁。
“这……、灵霄宗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若是能让逍遥灵脉在灵霄宗里保留个名号，想必也能让那些为了逍遥山而殒命的修士们泉下安息罢。”
即便现在灵霄宗实力不济，无法与万魔宗正面对抗，但只要逍遥山在灵霄宗保有名义上的所属权，他们在道德上便占据制高点。
星火尚存，未来看总有机会重燃起熊熊烈火。
魔修这种只知道埋头打架的莽汉，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女人则是回以一声轻笑。
“是吗？可我怎记得逍遥山本属于魔域，难道不是仙盟在五百年前夺人所爱吗？”
“若是贵宗的泉下亡魂有所不满，这不要紧，我们魔修里是有鬼修的。”
“如果有哪位不愿意，便留下来吧。您也是晓得的，万鬼幡里位置多得是。”
老脸一凝，不再言语。
林昭把玩着手里的黑子，漫不经心道：“我们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至于灵霄宗该怎么跟仙盟的人交代，那不是万魔宗需要考虑的事情。”
林昭冲着沈家家主弯了弯唇角，眉眼如画。
“我当然晓得，您是害怕灵霄宗遭人议论。”
“想要万魔宗理解你们，那也简单。”
“只是……不知道家主是否也愿意通融通融，让我能给魔修们个交代呢？”
林昭所说的“通融”，绝不是他们能付出的代价。
沈秦敬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道：“老夫知道了。”
女人终于玩够了手中的黑子，将其放到了棋盘之上。
“沈家家主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们详谈下一件事吧。”
“我希望下一届剑仙会能办在这里。”
林昭落子的位置，映射的是仙界与魔域的交界处。也是她刚穿进来时居住的地方。
仙剑会，由仙盟举办，专供尚未筑基的年轻修士参加，每十年操办一次。
欧阳澹年少时，林昭陪着参加过几次。这回，她想要操办个不一样的。
“劳烦您多叫些人，我们魔修的好苗子也会来。”
“为了三界的和平，让年轻人磋磨磋磨，多么好？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女人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想让两校的学生一起去春游。但闻言，旁边的正道们却面面相觑，纷纷露出凝重之色。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沈秦敬开口，试图婉拒道：“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先前都没有魔修参加，恐怕仙盟里的修士……”
女人摆了摆手，一口回绝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就不会专门请您多叫些人了。”
林昭含笑歪了歪头，面上似有万般不解：“我欲求和，才会如此提议……莫非，贵宗还是觉得正邪永不两立比较好？”
瞧瞧，她说得什么话？正邪本就不两立！不过是想强逼仙盟同意罢了，实在是霸道！
沈家家主身旁站着的温弘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接下来由自己代为发言。
得到沈秦敬准许后，温弘礼望向林昭，睫羽微闪，轻声道：“您的提议，我们当然是同意的。”
“只是……参加的修士们本就修为尚浅，胆识不足。对魔修忌惮不已。”
"参加的仙剑会的都是些年轻修士，我们便是叫人来，也得叫他们乐意前往才成，您觉着呢？"
温弘礼是温家的大公子。他肩宽腰细，体态矫健。长相更是剑眉星目，俊美无比。
最重要的是，温弘礼的相貌，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万魔宗十五年前死去的宗主：蕴火魔尊，谭桓。
温弘礼一开口，听着那朗朗的音色，便更像他了。
人一旦身居高位，难以避免地会遇上些考验人性的诱惑。其中，美人计是最常用的一环。
单纯派相貌姣好的美人去引诱对方，不过是兵法的下下策。
像如此这般，借由故人之姿，引起对方思旧之情，才是此计的真谛。
温弘礼的相貌并不与谭桓全然相似，但偏偏只要见着他，就会让人联想到谭桓。
如果谭桓当初没有坠入魔教，没有落得遍身伤疤，没有一脸凶相，估计也会是这样一表人才的模样。
只不过，在谭桓忌日里用这招……仙盟的用意未免也太过露骨。
林昭倒是也如了他们的愿。她多看了温弘礼好几眼。这才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自然，我们的确是该做出些表率。”
“其一，我宗可设下限制阵法，不让比试的修士有太严重的伤势。其二，这一届仙剑会，一切的损耗由我宗来出。其三，此后每届，仙盟给予修士们的奖赏，我宗也给，在原本的基础上多出一成。”
林昭晃了晃竖出的三根手指。
“至于谁能获奖，就让修士们自己凭实力定夺，如此可好？”
自从她坐上万魔宗宗主之位后，魔修的势力越来越壮大。
自古以来，都是正道压魔道一头，可现在，魔道之人隐隐有凌驾三界之上的架势。
不禁让人汗颜。
于理，他们仙盟的确是打不过人家。于情，林昭上位之后，竟然将三界维持在了一个奇迹般的平衡。
万魔宗的人处事逍遥自在，但各项管控十分严格。
在魔域和仙魔交界处，除了口角冲突，修士之间的斗殴变得越来越少。就连常常受到牵连的人间，也跟着沾了光，风调雨顺了不少。
不可置信！让魔修主导三界，竟然反倒让天下太平了许多？
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在谭桓当上魔尊之前，魔域土地贫瘠，鱼龙混杂。
魔修在人人喊打的日子里夹缝求生，就连所谓万人之上的魔尊，也不过是徒有尊名。只有时不时捅个大篓子，才能让天下想起还有这波人存在。
彼时，仙盟怎会想到，有一天，魔域竟也能有这般欣欣向荣的局面？
面对着眼前这位拨乱天下大势的罪魁祸首，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有人曾探寻过林昭的底细。但她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在林昭与魔尊谭桓结为道侣之前，背景成谜。
这位魔尊眼中柔弱的白莲花，众人眼中脆弱的菟丝子，竟暗中谋划了一场谋反，弑君篡位，换自己登上了魔尊的宝座。
世人猜不透这两人究竟是真爱反目，还是纯粹的相互利用。真相已被永远地燃尽在十五年前万魔宫那场大火里了。修真界里的众说纷纭，不过是将之作为一件可供添油加醋的风韵趣事罢了。
一切商定后，女人拂袖离去。脸上始终未变，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
反观沈家家主，虽送客有礼，脸色却是难以掩饰的土灰。
会谈开始之前，沈秦敬就知道他定不是个等闲之辈。却没想到，他竟全程被一个三百来岁的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毫无反抗之力。
***
今日能到沈家主殿里参加会议的修士，皆是修真界里各大门派的大能。
沈景桓的父亲只是沈家分支里一位平庸的庶子。靠着和主家的稀薄的血亲关系，他们一族才能安住于沈家内殿中。
自然，沈景桓没有资格参加这般重要的活动。
居顺之是真的不明白，自家少爷对林昭这女魔头的执念从何而来？
沈景桓在沈家的风评普遍极好。他为人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在家里孝敬父母，在外善待同族。虽说天生体弱，但为人修行刻苦，修为在同辈之中遥遥领先。
唯一让人心生感慨的，就是自家少爷打小便对万魔宗的女魔头格外狂热。
他简直就像是个痴迷狐仙之谈的书生。听了那狐妖的名字，便算彻底地上了圈套，任凭别人如何好心奉劝，都忘不了梦里那一条雪白喧软的大尾巴。
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正常。
虽说沈景桓看着成熟稳重，但过了今日，也不过刚满十五岁。
少年人心性未定，极容易对他人产生倾慕之情，特别是在修真界这样以强者为尊的世界，对强大异性的产生憧憬，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林昭，有人深恶痛绝，有人则心生爱慕。虽然沈景桓嘴上不说，但显然也属于后者。
据说，那魔尊只是看似残暴，实则每个举措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不曾伤及无辜。
她不仅有钱有势，容貌出众，而且对身边之人相当优待。若是能作为她的入赘之婿，享尽万魔宫的荣华富贵，似乎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即使只能与她共度一夜春宵，死在温柔乡中，也算不枉此生。
但是……他家少爷真的有戏吗？居顺之沉思道。
他可是听闻，沈家家主身边的那个温弘礼，长着一张和蕴火魔尊如出一辙的脸。今日他出席，明摆着要刺激那个女魔头。
居顺之又偏头看了看沈景桓的脸。
嗯，的确也是好看的，的确也是个翩翩公子，但和温弘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可怎么比啊？
居顺之在心中为自家少爷暗自默哀。只觉得他与自己的心上人的距离可谓是遥不可及，前路漫漫也。
少爷倒是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在沈家内宅中，除了大大小小的练武场和各自的卧房，在其余的地方，皆是不可随意动用灵力的。
此时，沈景桓为了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个女魔头，正筹划着爬墙。
当真像是一个思春期里不择手段也要密会的懵懂少男。
居顺之也知道沈景桓性情固执。若是少爷打定了主意，旁人就是再怎么劝也无用。
他怕挨罚，只跟到了墙边，就不再跟下去了。
沈景桓摆了摆手，示意居顺之退下。也不管对方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墙上爬。
翻过这堵墙，便是今日接待魔尊的宫殿。
只等他们会议结束，从殿中出来，沈景桓便能穿过人山人海，瞧见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那女人既然到了他的地盘，就别想一走了之！
沈景桓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一个能见到林昭的机会。
沈家用于接待贵客的宫殿气势恢宏，守卫森严。
只是，恐怕沈家家主怎么也没想到，家中竟然会有个毛头小子，甘愿冒着违犯家规的风险，徒手爬上宫墙，只为远远地看一眼某位贵客的芳颜。
待到沈景桓爬上墙头时，殿中的会议已然结束。
沈家送别林昭的场面极其隆重，隆重到没有人留意到远处殿墙上那个蹑手蹑脚的身影。
正当此时，林昭忽然侧身，朝着某个方向笑吟吟地抬起手，将拇指与食指相交。
正道人士不明其意，跟随的魔修亦是一头雾水。
然而在强者面前，任何举动似乎都自有其深意，即便觉得蹊跷，他们也只是觉得林昭举止洒脱，不失魔修风范。
——除了那个远在墙头的少年。
沈景桓呼吸急促，面颊泛起阵阵红潮。
虽说少年天生体弱，但他到底是修士。不至于因为区区攀墙而喘不上气。
他纯粹是给气恼了。
林昭所比划的手势，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但他谭桓岂会不知？
这手势，来自林昭故乡的手语，更是两人榻间的小小情趣。
眼下，沈景桓只能愤怒地紧握殿墙。坚硬的砖石上仿佛要留下他的抓痕。
林昭！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绝对是认出他了！
一名修士越是遭人恐惧，就越是被人敬仰。
落座于主座的女人清纯秀美，脸上始终挂着嫣然的笑意，看上去亲切自然。站在她旁边一左一右的护法却是凶神恶煞，一副遮掩不住的邪相。
他们一男一女，一个阴郁冰冷的符修，一个张扬跋扈的体修。和主座坐着上的女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林昭与灵霄宗的谈话进行了大半。
沈家家主作为凌霄宗的长老，现在已是冷汗涔涔，却不敢拂袖去擦。
谭桓在生前最爱向人明里暗里地炫耀，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幸运，有位顶好顶好的道侣。
因此，林昭和谭桓的风流韵事，在修真界里广为流传。
林昭杀了谭桓，换自己取而代之的故事，流传度则更广，三界之内人尽皆知。
可没有一人敢因为林昭籍籍无名的过往而小瞧她。
所有人都知道，林昭只是空长着一张漂亮清纯的脸，心思其实深沉得可怕。
不说其他，只看这十五年来的魔域的动势，看着逐渐壮大的万魔宗，魔修们对她的唯命是从与狂热追随，便能窥见这女人的一二本性。
面对如此富有政治才能和领袖才能的对手，哪怕是从未和林昭打过照面的对手，也会对她忌惮三分。
这就是所谓的蛇蝎美人，佛面蛇心……
“如此甚好。今后，逍遥灵脉就归我们万魔宗管了。”
女人将棋盘上的一枚白子换成了黑子，纤纤指尖在黑子上点了点。
桌上这一方棋盘，映射着这天下的局势。
林昭执黑子，沈家家主执白子。
现在，黑子占据了棋盘一多半的位置，看着仍有向外推进之势。
林昭手指所点到的棋子，位置所对应的，正是灵霄宗松口割让的逍遥灵脉。
沈家家主明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但出于面上好看，沈秦敬还是捋了捋胡子，苍老的声音略现忧愁。
“这……、灵霄宗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若是能让逍遥灵脉在灵霄宗里保留个名号，想必也能让那些为了逍遥山而殒命的修士们泉下安息罢。”
即便现在灵霄宗实力不济，无法与万魔宗正面对抗，但只要逍遥山在灵霄宗保有名义上的所属权，他们在道德上便占据制高点。
星火尚存，未来看总有机会重燃起熊熊烈火。
魔修这种只知道埋头打架的莽汉，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女人则是回以一声轻笑。
“是吗？可我怎记得逍遥山本属于魔域，难道不是仙盟在五百年前夺人所爱吗？”
“若是贵宗的泉下亡魂有所不满，这不要紧，我们魔修里是有鬼修的。”
“如果有哪位不愿意，便留下来吧。您也是晓得的，万鬼幡里位置多得是。”
老脸一凝，不再言语。
林昭把玩着手里的黑子，漫不经心道：“我们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至于灵霄宗该怎么跟仙盟的人交代，那不是万魔宗需要考虑的事情。”
林昭冲着沈家家主弯了弯唇角，眉眼如画。
“我当然晓得，您是害怕灵霄宗遭人议论。”
“想要万魔宗理解你们，那也简单。”
“只是……不知道家主是否也愿意通融通融，让我能给魔修们个交代呢？”
林昭所说的“通融”，绝不是他们能付出的代价。
沈秦敬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道：“老夫知道了。”
女人终于玩够了手中的黑子，将其放到了棋盘之上。
“沈家家主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们详谈下一件事吧。”
“我希望下一届剑仙会能办在这里。”
林昭落子的位置，映射的是仙界与魔域的交界处。也是她刚穿进来时居住的地方。
仙剑会，由仙盟举办，专供尚未筑基的年轻修士参加，每十年操办一次。
欧阳澹年少时，林昭陪着参加过几次。这回，她想要操办个不一样的。
“劳烦您多叫些人，我们魔修的好苗子也会来。”
“为了三界的和平，让年轻人磋磨磋磨，多么好？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女人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想让两校的学生一起去春游。但闻言，旁边的正道们却面面相觑，纷纷露出凝重之色。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沈秦敬开口，试图婉拒道：“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先前都没有魔修参加，恐怕仙盟里的修士……”
女人摆了摆手，一口回绝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就不会专门请您多叫些人了。”
林昭含笑歪了歪头，面上似有万般不解：“我欲求和，才会如此提议……莫非，贵宗还是觉得正邪永不两立比较好？”
瞧瞧，她说得什么话？正邪本就不两立！不过是想强逼仙盟同意罢了，实在是霸道！
沈家家主身旁站着的温弘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接下来由自己代为发言。
得到沈秦敬准许后，温弘礼望向林昭，睫羽微闪，轻声道：“您的提议，我们当然是同意的。”
“只是……参加的修士们本就修为尚浅，胆识不足。对魔修忌惮不已。”
"参加的仙剑会的都是些年轻修士，我们便是叫人来，也得叫他们乐意前往才成，您觉着呢？"
温弘礼是温家的大公子。他肩宽腰细，体态矫健。长相更是剑眉星目，俊美无比。
最重要的是，温弘礼的相貌，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万魔宗十五年前死去的宗主：蕴火魔尊，谭桓。
温弘礼一开口，听着那朗朗的音色，便更像他了。
人一旦身居高位，难以避免地会遇上些考验人性的诱惑。其中，美人计是最常用的一环。
单纯派相貌姣好的美人去引诱对方，不过是兵法的下下策。
像如此这般，借由故人之姿，引起对方思旧之情，才是此计的真谛。
温弘礼的相貌并不与谭桓全然相似，但偏偏只要见着他，就会让人联想到谭桓。
如果谭桓当初没有坠入魔教，没有落得遍身伤疤，没有一脸凶相，估计也会是这样一表人才的模样。
只不过，在谭桓忌日里用这招……仙盟的用意未免也太过露骨。
林昭倒是也如了他们的愿。她多看了温弘礼好几眼。这才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自然，我们的确是该做出些表率。”
“其一，我宗可设下限制阵法，不让比试的修士有太严重的伤势。其二，这一届仙剑会，一切的损耗由我宗来出。其三，此后每届，仙盟给予修士们的奖赏，我宗也给，在原本的基础上多出一成。”
林昭晃了晃竖出的三根手指。
“至于谁能获奖，就让修士们自己凭实力定夺，如此可好？”
自从她坐上万魔宗宗主之位后，魔修的势力越来越壮大。
自古以来，都是正道压魔道一头，可现在，魔道之人隐隐有凌驾三界之上的架势。
不禁让人汗颜。
于理，他们仙盟的确是打不过人家。于情，林昭上位之后，竟然将三界维持在了一个奇迹般的平衡。
万魔宗的人处事逍遥自在，但各项管控十分严格。
在魔域和仙魔交界处，除了口角冲突，修士之间的斗殴变得越来越少。就连常常受到牵连的人间，也跟着沾了光，风调雨顺了不少。
不可置信！让魔修主导三界，竟然反倒让天下太平了许多？
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在谭桓当上魔尊之前，魔域土地贫瘠，鱼龙混杂。
魔修在人人喊打的日子里夹缝求生，就连所谓万人之上的魔尊，也不过是徒有尊名。只有时不时捅个大篓子，才能让天下想起还有这波人存在。
彼时，仙盟怎会想到，有一天，魔域竟也能有这般欣欣向荣的局面？
面对着眼前这位拨乱天下大势的罪魁祸首，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有人曾探寻过林昭的底细。但她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在林昭与魔尊谭桓结为道侣之前，背景成谜。
这位魔尊眼中柔弱的白莲花，众人眼中脆弱的菟丝子，竟暗中谋划了一场谋反，弑君篡位，换自己登上了魔尊的宝座。
世人猜不透这两人究竟是真爱反目，还是纯粹的相互利用。真相已被永远地燃尽在十五年前万魔宫那场大火里了。修真界里的众说纷纭，不过是将之作为一件可供添油加醋的风韵趣事罢了。
一切商定后，女人拂袖离去。脸上始终未变，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
反观沈家家主，虽送客有礼，脸色却是难以掩饰的土灰。
会谈开始之前，沈秦敬就知道他定不是个等闲之辈。却没想到，他竟全程被一个三百来岁的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毫无反抗之力。
***
今日能到沈家主殿里参加会议的修士，皆是修真界里各大门派的大能。
沈景桓的父亲只是沈家分支里一位平庸的庶子。靠着和主家的稀薄的血亲关系，他们一族才能安住于沈家内殿中。
自然，沈景桓没有资格参加这般重要的活动。
居顺之是真的不明白，自家少爷对林昭这女魔头的执念从何而来？
沈景桓在沈家的风评普遍极好。他为人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在家里孝敬父母，在外善待同族。虽说天生体弱，但为人修行刻苦，修为在同辈之中遥遥领先。
唯一让人心生感慨的，就是自家少爷打小便对万魔宗的女魔头格外狂热。
他简直就像是个痴迷狐仙之谈的书生。听了那狐妖的名字，便算彻底地上了圈套，任凭别人如何好心奉劝，都忘不了梦里那一条雪白喧软的大尾巴。
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正常。
虽说沈景桓看着成熟稳重，但过了今日，也不过刚满十五岁。
少年人心性未定，极容易对他人产生倾慕之情，特别是在修真界这样以强者为尊的世界，对强大异性的产生憧憬，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林昭，有人深恶痛绝，有人则心生爱慕。虽然沈景桓嘴上不说，但显然也属于后者。
据说，那魔尊只是看似残暴，实则每个举措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不曾伤及无辜。
她不仅有钱有势，容貌出众，而且对身边之人相当优待。若是能作为她的入赘之婿，享尽万魔宫的荣华富贵，似乎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即使只能与她共度一夜春宵，死在温柔乡中，也算不枉此生。
但是……他家少爷真的有戏吗？居顺之沉思道。
他可是听闻，沈家家主身边的那个温弘礼，长着一张和蕴火魔尊如出一辙的脸。今日他出席，明摆着要刺激那个女魔头。
居顺之又偏头看了看沈景桓的脸。
嗯，的确也是好看的，的确也是个翩翩公子，但和温弘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可怎么比啊？
居顺之在心中为自家少爷暗自默哀。只觉得他与自己的心上人的距离可谓是遥不可及，前路漫漫也。
少爷倒是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在沈家内宅中，除了大大小小的练武场和各自的卧房，在其余的地方，皆是不可随意动用灵力的。
此时，沈景桓为了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个女魔头，正筹划着爬墙。
当真像是一个思春期里不择手段也要密会的懵懂少男。
居顺之也知道沈景桓性情固执。若是少爷打定了主意，旁人就是再怎么劝也无用。
他怕挨罚，只跟到了墙边，就不再跟下去了。
沈景桓摆了摆手，示意居顺之退下。也不管对方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墙上爬。
翻过这堵墙，便是今日接待魔尊的宫殿。
只等他们会议结束，从殿中出来，沈景桓便能穿过人山人海，瞧见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那女人既然到了他的地盘，就别想一走了之！
沈景桓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一个能见到林昭的机会。
沈家用于接待贵客的宫殿气势恢宏，守卫森严。
只是，恐怕沈家家主怎么也没想到，家中竟然会有个毛头小子，甘愿冒着违犯家规的风险，徒手爬上宫墙，只为远远地看一眼某位贵客的芳颜。
待到沈景桓爬上墙头时，殿中的会议已然结束。
沈家送别林昭的场面极其隆重，隆重到没有人留意到远处殿墙上那个蹑手蹑脚的身影。
正当此时，林昭忽然侧身，朝着某个方向笑吟吟地抬起手，将拇指与食指相交。
正道人士不明其意，跟随的魔修亦是一头雾水。
然而在强者面前，任何举动似乎都自有其深意，即便觉得蹊跷，他们也只是觉得林昭举止洒脱，不失魔修风范。
——除了那个远在墙头的少年。
沈景桓呼吸急促，面颊泛起阵阵红潮。
虽说少年天生体弱，但他到底是修士。不至于因为区区攀墙而喘不上气。
他纯粹是给气恼了。
林昭所比划的手势，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但他谭桓岂会不知？
这手势，来自林昭故乡的手语，更是两人榻间的小小情趣。
眼下，沈景桓只能愤怒地紧握殿墙。坚硬的砖石上仿佛要留下他的抓痕。
林昭！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绝对是认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