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公主死了。

    ——被驸马害死了。

    ——那她支持的那位上官姓的女学士还能当上宰辅吗?

    ——那位啊?她失去了最大的支柱,恐怕是……

    恍惚间,她感受到人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远处几个考学少年躲着旁人,小心翼翼地谈论。

    那声音就如缥缈尘烟般,飘进耳朵,而后越来越遥远。

    *

    金龙殿内,公文奏折堆积如山,一本又一本,却全是些鸡毛蒜皮小事,朝中大事,几乎都交由宰辅定夺。

    晏千寻已死三年,祁国的朝堂动荡了三年。

    往日由长公主辅政,群臣俯首,不敢造次。

    而今朝堂两个派系斗争不休,初登基的皇帝小她几岁,阅历不足,失了晏千寻相助,皇帝再无安心日子。

    这个年幼的皇帝,在三年里憔悴了许多。

    夜深虫鸣,皇帝握着晏千寻编撰的一本诗词,昏昏沉沉地、面色疲倦难掩,却仍坚持着研读。

    直到火烛将尽,才终于坚持不住,陷入柔软洁白的床褥。

    睡意朦胧间,他口中还念念有词。

    “若是皇姐,该当如何……”

    转眼间时间就过去了那么久,这一幕是她看到的最后情景。

    她眨了眨眼,滋润那因长时间目视而感到酸涩的眼。

    看到祁国依然安好,小她几岁的幼弟虽疲惫,但是还能够独自应对朝中波谲云诡势力,她稍稍放心。

    “看完了吧?有何感想?”颜绿摇着羽扇,悠哉地问她。

    他凤眼微眯,希望从晏千寻的脸上看出些情绪来。

    晏千寻做了鬼,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丝毫气色,但依旧盖不住五官的明艳。

    她辅政数年,早就学会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只做她该做的表情。

    颜绿所期待的情绪,诸如惊讶、愤怒、骄傲,晏千寻从未表现出来。

    颜绿些微失望,不再给晏千寻看更多留影,来激起她的情绪。

    晏千寻知晓,这人就是这般,喜欢逗弄他人。玩心大起时,免不了要惹他人生气。

    先前一女子,也同她这般死去未入轮回,颜绿给这女子看了留影石,女子顿时气得崩溃,颜绿却在一旁窃笑,好似恶作剧得逞。

    她自不会轻易让人捉弄。

    “无甚情感,既见山河无恙,吾便无所牵挂。”

    “怎会!你本可以统治江山,成为一代女帝。想想,你独坐于代表至高无上的龙椅,群臣伏于你的脚下,你一声号令,他们岂敢不从!想一想,你是天下至尊,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无数人想为你献上珍宝!但你死了,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而这些你最想要的,落在你最讨厌最恨的人手里!”

    晏千寻心底嗤笑。

    说什么厌恨。

    她眼中的晏平,颇受父皇兄长喜爱,虽平平庸庸无所作为,但却有仁德之心。虽无长处,却知人善任,且时常与她商讨国事,问询意见。

    晏平登基之后,皇姐皇弟和睦共处,联手共治,民生逐渐改善,内忧外患逐渐消解。其中虽以她的主意为多,但晏平也奉献不少。

    颜绿更不知道的是,她处心积虑,攘权夺利,是为让天下黎民百姓不再那般凄苦,让平民能够安居乐业吃饱饭,不再因内忧外患而居于水深火热之中,而非满足一己之欲。

    原本,她是想着,父皇与兄长守护的山河社稷,绝不能败于无能之人的手中,更不能败于那些被纵容的小人手中。独木难成气候,只有爬上顶峰,号令群雄,才能作出改变,于是她决定谋定而后动,开始争名夺权。

    在数年联合把持朝政的过程中,她才发现,她和晏平的出发点其实一致,皆是为了黎民苍生。

    后来,祁国国力渐强,民熙物阜。

    她便渐渐地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想法,全心辅佐根基不稳的新皇,联手创造大祁盛世。

    她似乎确实,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留恋的了。

    江山社稷,有晏平守着呢。黎明苍生,晏平也会继续护着。科举制度已然完善,今后的每年都将为之输送源源不断的栋梁之才。

    “休要胡说,晏平乃本宫至亲,血浓于水,何谈厌恨。”

    “那你的未婚夫呢,你的准驸马。他表面与你和如琴瑟,背地里却整日在怡红楼挥霍,不知已经留宿多少个日夜了。”

    晏千寻有些震惊,但面上未显。

    许意卿留宿青楼这事儿,她竟一点儿也不知晓。

    颜绿见她顿住,知晓这是戳进她心窝子了。

    他以扇遮面,掩住勾起的嘴角。哪个女子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呢,就算她是离女帝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也不会例外,人终究是凡人,是有七情六欲的,被戴了绿帽也会恨。

    他像是抓住了可乘之机,用极具诱力的声音,继续诱导。

    “而且,用的还是你的钱。”

    晏千寻脸色黑了一分。

    “是你国库中的钱。”

    晏千寻脸色更黑了,忍不住心底暗骂。

    “以你名义支的钱。”

    颜绿桀桀桀地笑,面目阴险。

    她脸色瞬时如黑云压城,心里像被无数支箭刺透,可依然努力保持镇定,努力按压住心中澎湃怒气。

    转而一想。

    驸马应当不是这种人,心中那样冰清玉洁的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方才,他并未出示留影石,只听他这几句,尚不能辨别真假。

    她定了定,“你是想离间我二人感情?”

    虽与准驸马尚未成亲,但这对神仙眷侣在百姓心中是般配至极,家喻户晓。

    此事若真,皇家颜面何在?

    晏千寻有些恼。

    颜绿没有多说,而是直接拿出留影石,“本座向来实诚,所言无一句假话。”

    画面入眼,晏千寻脑中“轰”的炸开。

    粉红帐幔中,一男一女,可谓亲密无间。

    男的,则是她的驸马,女的,看不出样貌。

    “意卿,我们认识七年了,你可能不知道,自五年前和你同榻的那一晚,我就誓死要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若不是晏千寻让皇上指婚故意拆散我们……”

    “别这样说,其实我早已倾心于你,她不过仗着自己是一国公主而已,我苦读诗书岂会因强权而折腰,现在,她已经不在了,你就别吃她的醋啦。”

    五年……

    五年前,他就与别人有染……

    她确实爱慕过许意卿,父皇本来不知情,后来,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她对这个家世清白、风姿卓绝的青年心存爱慕的消息,便心血来潮,乱点鸳鸯指了婚。

    那时,许意卿受宠若惊地应下了,她误以为,许意卿也倾心自己。

    之后的相处中,二人柔情蜜意,更让她确定,他心悦她。

    晏千寻眨了眨眼,酸涩的眼泛出泪,直到眼眶蓄满了,再也盛装不住。

    “你哭了?”

    “我没有。留影石的屏光太刺眼了。”

    颜绿失望地“哦”了一声,很遗憾似的。

    晏千寻闭眼,稍稍缓解双眼的酸胀。

    他既早有佳人作伴,又何必拈花惹草,哄人作那插足者!

    晏千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窝火。

    罢了,自己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只当是二人无缘。

    但是!

    他还有更过分的——

    既已入了公主府,日常用度自公主府支取便可,许意卿非要支国库的钱。

    边陲地区饥荒多年尚未解决,赈灾运粮的银两未必能拨得出。祁国国库本就不充盈,朝庭后宫上下无一不节约用度,就是为了腾挪些金银援救那些灾民的生命。

    这小子,紧要关头上竟还敢支取国库。

    支了国库的钱,还要用她的名义?

    这是要让她背上个侵占国库的黑锅,留下一世骂名啊。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一生守正不挠,不求流芳百世,起码别留下污点。

    想到大祁子民因此受苦,自己清白名声被坏,晏千寻的怒意在此刻暴涨。

    可饶是她再气,她也死了。

    身体没有脚,飘如一阵风,人间事物她一概碰不着。

    她气得要咬牙切齿了,可面上还是不显露半分气怒,只是脸色阴沉。

    颜绿望着她那阴沉得快滴出水的脸,终于志得意满,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在昭示“他赢了”。

    晏千寻很气,这下颜绿满意了。

    可她听着,怎么觉着他笑得越来越怪异呢?

    似乎带了些苦涩。

    颜绿收拢羽扇,自顾自地说。

    “守这暗无天日的‘苦窑’,我守了几百年了,日子委实过得枯燥,平日里莫得消遣。今日真是难得,得见你这么个有趣之人。”

    晏千寻脸色还是阴沉。

    “今日本座高兴,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天芒司主使-颜绿满面春风,作出一个“请说”的动作,示意她大胆开口。

    她死了三年,颜绿特许她不入轮回,说是要把她留下来当耗材,她不太懂那话何意,但并未深究,也无法深究,安安分分在天芒司打了三年杂。

    今日被他召见,以为自己要来完成最后的使命,结果却是惹来一肚子火气,但这并非撒气释放的时机。

    晏千寻清清嗓子,调整语气,友善和气地商量。

    “不知主使大人可否赐予良机,允在下前往祁国?”

    许意卿害人不浅,仗着自己的那一丁点喜欢,胡作非为。

    此时她怎么还说得出自己无牵无挂的话?

    她挂念得很,挂念吃不饱的祁国难民,挂念史书记她一笔污点,挂念着取下某个人的项上人头,她还要拿来他来祭奠逝去的父皇。

    颜绿闻言一顿。

    他方才是想让她大胆说来着,没成想,竟如此敢想,倒是叫他难办。

    “主使大人,您手下重生的魂儿不少,不如就再添一个我,如何?”

    晏千寻意有所指。

    她知道,颜绿为这事头疼很久了。

    他的天芒司出了重大事故,孟婆无缘无故的,突然间裸辞,扔了一烂摊子。

    一大批没喝汤的魂儿,带着前世记忆轮回去了。经后续盘查,这批跑掉的魂儿可达上万数。

    不如让她浑水摸鱼一把?偷摸算入没喝汤跑掉的那一批魂儿中去?

    “有点儿风险。我本就是被放逐之人,派来守这天芒苦窑,若再被天官惩罚,守窑期限加个五百年,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颜绿蹙眉,想着如何推脱让她换一个。

    “此法不妥,重生那批魂,天官正查着呢……你这时再去……”

    晏千寻闻言,听出其意,不等他说出拒绝,迅速反应,截过话头。

    “天官正严查,吾属应当及时补过,主使大人,在下可助您捉拿重生者,唯一所求只是您一声准许。只要您开金口,在下便全力以赴,一切责任在我。”

    颜绿冷哼。

    他不傻,求一声准许是第一步,准许她去捉拿之后呢?

    靠她那没有脚的魂体慢慢飘吗?然后用一阵风把百来斤重的人刮过来吗?

    第二步就是叫他破先例办重生手续呗。

    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为她破先例。

    “天芒司从未准许人死复生,你既已身死,便不可复生。所以,你可死了重生这条心,这是原则。”

    “不过,放走的魂儿确实是个问题,本座可命你为特使,穿上工作服前去祁国捉拿。若是失败,便罚你献魂给本座。”

    “如此,你可愿意?”

    颜绿那双笑眯眯地眼闪着精光,轻摇羽扇待她回复。

    虽非重生一世,但这也合了晏千寻的心意。

    “愿为主使大人分忧。”

    她答应得太过爽快,颜绿讶异,摇着的羽扇顿时停了一瞬。

    “你可知献魂为何物?如若献魂,你将受尽折磨直至最后一刻,最后若是成了,则化为我的魂器,若是败了你便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往世来生。”

    要知道,献出灵魂不是小事,任哪只鬼都要考虑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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