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宋清婉一路无话,心事重重,面上一副茫然之色,手指不经意间收紧,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劝慰左轻轻事物不能只看表面,事实上呢?她又何尝不是单单以裴逍的表面来定义他?她就能看到裴逍的内心吗?或者,她真正了解过他吗?

    “吁——”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大街上人声喧闹的声音隔着马车帘幕萦绕在她耳边。宋清婉回过神来,她好奇地问起:“外面发生何事了?”

    “路边有一姑娘在卖唱救弟,有人吵吵嚷嚷竞相买她。”白管事话语里带了一丝无奈的意味,欲言又止:“她……这孩子很可怜。”

    宋清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可怜是什么意思。

    她让人停了马车,款款踱步行至那个姑娘面前。

    姑娘年纪看起来与他身侧的男孩年纪相仿,在卖包子大娘旁边的角落里跪着,哭哭啼啼说着自己的故事。

    宋清婉站在人群中细细一听,大体意思是为了生存,愿将自己卖掉,但唯一的请求是不能与弟弟分离。

    两个孩子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身上洗的发白的衣着打了补丁,却并无半点脏污。一双眼睛清亮,未被尘埃沾染半分。

    男孩紧紧揪着姑娘的衣服不松手,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潮,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嘴唇紧紧抿着,发着颤,眼神里满是懵懂,似是不知道面前这些人在争论什么。

    他们身侧一左一右立了两个男人,左手边是身着绣着繁复的水云纹,领口边绣了金线锦袍,外穿一袭紫色披风,看上去华贵无比的老爷,右侧是一位手持折扇,一身翠青色绿袍点缀着羊脂玉佩的世家公子。

    “姑娘不仿来我的府里做丫鬟,我这人最看不得姑娘家流落在外了。”绿袍公子施施然摇着绘着兰花图案的扇子,看似很有礼貌地对着那姑娘道,“汴梁城内谁人不知,我最喜欢做善事了。”

    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皆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看向姑娘的目光里更带了几分同情之意。

    白管事适时在宋清婉耳边低声告知:“那绿衣男子是齐家二公子齐咏,是个极为好色之徒,折磨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若那姑娘真的跟了他回府,今后的日子必定难过。”

    宋清婉见那男子面相不善,心里本就存了疑,如今听这秘闻也难免露出惊愕的神情来。

    “难道就没有人管吗?天子脚下竟还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宋清婉在心头暗暗鄙视,心头不免涌上了一丝愤怒。

    看起来风度翩翩,很有礼貌,背地里却是如此龌龊不堪。

    “没有办法,那些姑娘都是自愿签了卖身契,心里早已经料知了命运,何况官官相护……齐家有权有势,无人去管。”白管事摇摇头。

    世道皆如此,没有触动上层的利益,谁管一个底层小女子的死活?更何况那些女孩都放弃了讨公道,忍下屈辱认了命。

    “那边的老爷呢?”宋清婉视线又落在一旁那位紫衣老爷身上,心里也没有存几分希望。

    恰好那位紫衣老爷开了口,他摸了一把自己泛白的胡须,微微眯起眼睛,露出贪婪之色:“姑娘跟了这位公子是做丫鬟,可是跟了我,我可以抬你做姨娘,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

    这老头都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年纪都是那姑娘爷爷辈的人了,还想着老牛吃嫩草。

    但,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情形比比皆是,甚至在现代社会,依然有这样的人存在。

    白管事斟酌了一下,道:“这位老爷姓梅,家里先前娶了一位夫人早已病故,如今抬了十几个姨娘,据说外面还养了很多个情妇,具体老奴也不知晓,可惜年逾半百,一个子嗣都没有。”

    “所以他是为了留下子嗣?”宋清婉嘟囔着,也猜到了这位梅老爷是什么心思。

    白管事点点头:“这几年梅老爷越来越着急,找了好多貌美的年轻姑娘,就盼着留下个孩子。”他又想到了秘辛似的,继续解释:“街坊邻里传言,兴许是这位梅老爷做了什么孽,得罪了上天,才命里无子嗣吧。传闻越多,这位老爷越想生下孩子证明自己。”

    “……”宋清婉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代将一切不能解释的现象称之为因果报应,在现代社会看来,其实就是这位老爷自身的问题。

    十四五岁啊,在现代社会正是上学、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未来得及看看世界的美好,就生生葬送了一生的美好,迅速枯萎。

    太可惜了。

    女孩眼神怯怯,却不敢看两个人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微颤,像一只受惊的蝴蝶。片刻后蠕动了嘴唇,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只要可以给我和弟弟一口饭吃,我都可以……”

    她生怕两位大人物觉得弟弟吃白饭,被视为拖油瓶,担心自己的弟弟自她一去后无人照顾,语速飞快:“我会很多的东西,洗衣做饭,打扫缝衣,我还会唱曲,我吃的不多的……”

    她介绍自己时仿佛只是在介绍一样物品的使用规则,没有精美的包装,只能在功能上将自己物化成精美的商品。

    其他的呢?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在人走至绝地时,尊严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的。

    因为没有人会有兴趣了解她的过往她的内在。这个世道,女子生存怎就那么难。

    宋清婉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女孩。恰有一阵风吹来,吹动了她的衣摆,衣诀翻飞,不施粉黛的她,自有一种出尘的美。逆着光而来时,女孩恍惚觉得,她就是自天上来的仙子。

    似是察觉到她身份尊贵,两边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宋清婉走到了女孩身边,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自由这种东西啊,太过珍贵,永远不要寄希望于他人,为什么不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宋清婉像在告诉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教你。”

    女孩眼眶湿润,有些不敢迎上那双手。

    同样身为女子,可这些官家小姐与她这样的农家女是不同的,她们生来便有着云泥之别,两者之间永远有一道填不上的距离,她不奢望。

    “我可以吗?”

    宋清婉一只手将女孩拉起来,一只手伸向身旁的男孩。

    男孩白玉般的脸上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感觉到宋清婉没什么危险,将手小心翼翼递了上去。

    温暖的手包裹住两只小手,这就是她的答案。

    这个世界上像这个姑娘一样的女子千千万万计,她一个人的力量微弱,不可能全部救她们于水火。她无力与这个时代抗衡。

    但她既然来到这个异世,羽翼暂未丰满,但至少,她今日能救下她,来日,也可以救下更多的女孩子吧?

    “她没有说要跟你走!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姑娘不会不懂吧?”齐咏伸出一只手,阻拦了宋清婉的去路,骄傲地仰起头来:“小爷看上的人,还没有失手的时候。”

    末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宋清婉,调笑道:“我看这位姑娘生的也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齐府一叙?”

    他打的什么注意,傻子都能看出来。

    此举激怒了宋清婉。她脸上仍然是那抹温柔的笑意,语气却明显的冷了下来:“哦?齐公子想要和我叙一叙?”她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那不如过两日,我和家中夫君一起去府上叙一叙?”

    “这位姑娘嫁人了?”齐咏狐疑地看向她,见她身上的衣服只是寻常衣料,加之她今日出门只带了白管事一个人,觉察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知姑娘夫君在何处高就?俸禄几何?”

    说到这里时,他状似不经意间露出了腰间价值千金的金玉带与和田玉佩来。

    一旁的梅老爷不甘示弱地插进话来:“小娘子倒不如与你的夫君和离,跟了我。”

    “嗯。”宋清婉笑起来,嘴角的笑容显得越发冷漠,让两人心里发寒。她慵懒的抱起双肩:“那好啊,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和夫君一起上门拜访,如何?”

    她平日里是不爱搬弄身份的,不过今日里却很想拿出王妃的身份来压一压。因为她实在瞧不起这两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她也不怕自己惹事。

    “啊对了。”她轻轻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猛然间拍了拍手,一副想起来什么的模样补充道:“忘了自报家门,我的夫君啊,可是汴梁城内人人皆知的荣王爷裴逍。”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窃窃私语都停住了。几十道视线一齐望向她,似乎都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荣王妃。

    她甚至感觉到身后被她牵着的小手瑟缩了一下,但宋清婉却用力回握,转身时给了女孩一个安抚的视线。

    男孩眼神依旧木讷,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面前的两个男人如临大敌,神色立即慌张了起来,宋清婉将两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欺软怕硬的混蛋。

    “你是荣王妃?”齐咏有些底气不足,傻了眼,但眼神里那股嚣张的气焰熄灭了不少。

    宋清婉不紧不慢地一笑:“不信啊?跟着我回荣王府,让荣王爷亲自告诉你,我是不是荣王妃。或者,你把我拐回去,看看荣王爷会不会冲到你府里要人。”

    齐咏瞬间变了脸色,低着头小声道:“不……不用了。”

    “这位姑娘……不不……荣王妃,今日是个误会。”梅老爷瞬间反应过来,满头大汗:“今日只是想跟姑娘开个玩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宋清婉寒着脸,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犹如宣判死刑的神祇:“可惜……我从不与人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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