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801出来，已是深夜。
长长的回廊亮起一盏一盏的灯，又一盏一盏的熄灭。静悄悄，黑黢黢。
提着不知道牌子的名牌包，黄章遇站在电梯里，努力站直身体。
陈摇站在她身边，一直在看她。
黄章遇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她现在没工夫去想陈摇的事。电梯楼层数字飞速减少，离48层也越来越远，可她的脑子也越来越乱：金家，陈家，梁一成，五十万，章晚屏……无数的讯息占据她的大脑，多年的信仰开始分崩离析。
她有些晕，扶了电梯一下。
包包的金属链条撞击在电梯光滑的墙壁上，发出清脆奢靡的叮啷声。
陈摇伸手要扶，黄章遇稳住身形，挥挥手，表示不用。
“……你还好吧？”陈摇问。
“还好。”
电梯的数字飞快变换，狭窄的空间静默无声。
忽然。
“黄博士，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陈摇轻声询问。
黄章遇抬眼看她。女孩的神情淡漠柔顺，一点不似刚刚的慌张，仿佛在厨房里被欺负骚扰的人不是她。
“我不能来吗？”
黄章遇一笑，笑容里带上自己都没发现的苦涩。
“你可以不来的。”
陈摇说。
天花板的镜面投射出两个女孩的倒影，一个正，一个侧。黄章遇不去想厨房旁边那根破了的水管，也懒得去猜陈摇是否知道是自己帮了她。今晚的一切，所有的恩怨，都暂时，暂时与她无关。请给她一分钟时间，好好消化一下如今这无法掌控的生活吧。
时间悄然流逝。
在电梯开门的前一刻，黄章遇深吸一口气，直面纸醉金迷的黑夜，轻声道：
“我必须来。”
为了那个她恨她爱的人。
陈摇目送她离开。
眼看着她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门口，陈摇也返回了陈又梅的住处。两人都没有道别，因为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
这不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浑浑噩噩地走到轻轨，黄章遇看了下时间：
所幸还有班次。
距离下一班还有10分钟。她站在空荡荡的候车厅，盯着行车路线图，显示灯依次亮起，列车很快就要进站。
然而黄章遇一动不动，直到腿都麻了。
她想了很久。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黄章遇等到车门关闭，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不出意外，那边很快接通。
“喂，妈。”
电话那边有轻轻的键盘敲击声，黄章遇猜测章晚屏又在加班。今晚无月，浓浓的夜云挡住了月亮的清辉。H市是否也会一样？一样的黑夜，一样的无光。
“什么事。我在开会。”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
黄章遇张了张嘴。
她想问的有很多：比如你到底有没有贪污、有没有受贿、又是从哪里搞来的五十万、是不是送了人、又送给了谁……她想问问她的母亲，是不是真的，为了自己这个女儿，做了她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情。
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边也是静默。
电话两边，又陷入了常规的沉默。
等待着，等待着，终于，黄章遇还是放弃了。
“……没什么；”
“你忙吧。”
黄章遇准备挂电话。那边忽然道：“注意安全，没钱就说。”
“……好。”
那边很快挂断。黄章遇看了下通话时长。
42秒。
连一分钟都不到。
黄章遇握着手机，黑色屏幕倒映出她晦涩的表情。她突然就很生气，气得火冒三丈，气得七窍生烟。黄章遇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结果踢到了硬茬子，疼得她嗷嗷直叫，翘着脚蹦到一旁休息。气死了气死了！一个个的，全都压着她，全都威胁她！黄章遇疼得直冒眼泪，把名牌包用力摔到垃圾桶上。
“噔”的一声！
包掉在地上，垃圾桶纹丝未动。
哭了半天后，轻轨重新抵达。
黄章遇抹了把泪，爬起来，捡起包，拍拍上面的灰。说到底，包是真的好包，即便沾了灰，柔软的皮革还是一如既往的光亮。
草！
该死的有钱人！
不再跟东西过不去，黄章遇踏上列车，返回学校。
H市政府办公楼。
章晚屏挂了电话，对另一边的人道：
“继续。”
“不告诉她吗？”那人道：“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章晚屏沉默了一会儿，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她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而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说：
“……继续吧。”
今夜无月。
周日上午，黄章遇罕见地睡了个大懒觉。老幺都逛完街回来了，看到黄章遇还躺在床上，还以为是感冒了。老幺要给她拿药，黄章遇却伸出一个小脑袋说不用。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中午先参加了课题组例会，黄章遇汇报了近期研究成果，冯祥没有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对于她同时兼顾课题研究、课程学习和科研拓展的态度还是相当满意的。邹平却不太高兴，拉着黄章遇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数据。
没想到，黄章遇却比他更生气。
“梁一成让我当数据联络人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黄章遇板起脸颇有几分章晚屏的影子。
邹平咽了口唾沫，讷讷道：“不就你、我……当初现场有那么多人，我哪儿知道去……”
“我说的是学校！”黄章遇盯着他的眼睛：“除了课题组的人，你还告诉谁了。”
“我没啊！”
邹平慌忙解释，忽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嗨呀，这又不是坏事，当时在老板办公室汇报，李老师听了，还表扬你呢！说你又靠谱又能干……”
“李老师？”
黄章遇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哪个李老师？”
“就隔壁学院的教导处主任啊，李霜。”邹平说：“她老公是学校副书记，跟老板关系挺不错的。”
李霜。
又是李霜。
黄章遇狠狠记住了这个名字。
“数据下周给你。”
说完，她离开了办公室。
黄章遇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对于隐藏在身边的奸细，有必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回到寝室后，她把陈又梅送的包好好收了起来。昨晚想了一夜，黄章遇还是不相信章晚屏真的会做出那种事：而且他们一家三口缩在蜗居里这么多年，要真有赃款，早他妈鸟枪换炮了！但看陈又梅的态度不似有假，而且五十万大概率也确有其事。所以黄章遇猜测，五十万是真，赃款是假，估计是章晚屏有把柄落在了陈又梅手里。
她要找出真相，拿回这个把柄。
下午照例图书馆健身房一条龙。黄章遇在省招投标公示网上找到了陈又梅说的那个项目。本月中旬的公告显示，金丰集团在S市经济开发区的青湾街道中标了一块建设用地，用途写的是地产开发、技术研究、生产制造等，十分官方笼统。黄章遇又搜了下建设用地之前的情况，发现那里曾经是污染修复地块，所以建设用途只能是生产，不能是居住。
排除了房地产。
这一天，上完拳击课，黄章遇饭都没吃直接打车到了青湾。工地颇有些荒，沿线一圈全部用围挡遮了起来。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缝，溜了进去。
有一些厂房已经修好，但大部分地块还是荒地，进场的泥巴路上停放着几辆罐车。虽说土壤已经修复，但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污染，黄章遇还是穿戴齐全——黑雨衣，黑手套，黑胶鞋，黯淡的天色下，跟杀人弃尸的一样。
几十亩荒地，除了高高低低的土包，和远处挖的几个代表动工的深基坑，啥也看不出来，黄章遇紧了紧N95口罩，走到停着的罐车旁仔细查看——就是普通的水泥运输车，没有特殊工业用品。
她又查看了旁边修建好的厂房，里面很空旷，除了几个大罐子，没有别的东西。
一无所获。
不过也很正常。用地才刚批，现在能有设备进场已经算快的了。估计还得从金丰集团内部调查。黄章遇又拍了几张照片，眼看天色渐晚，加上担心健康受损，准备开溜。
刚到缝缝边，远处忽然亮起几道灯束。
黄章遇忙躲到土堆后面。
来的有两辆车。
车停好以后，下来了四个人，他们没有进工地，只是在外围讨论着什么。黄章遇见他们并不打算进来，便凑近了一些。
其中有一个外国人，指着工地叽里呱啦地一阵说。旁边的翻译解释，说是夸金丰集团效率高。另外两个应该是金丰集团的人，胸前带着金丰集团的金色胸牌，对外国人解释了下项目概况。黄章遇很努力地听了一耳朵，依稀分辨出来：应该是半导体研发相关。
她学的是电子科技，但是这些人说的内容偏材料方向，她不太懂。黄章遇长了个心眼，偷偷录了音，打算回去好好复盘。
众人并没有发现她，说了几句准备上车。黄章遇放下心来，心说终于可以走了。
这时，后面那辆车上又走下来一人。
他下车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黄章遇听都没有听完，撒腿就跑！
那人说的是：
“里面有人。”
长长的回廊亮起一盏一盏的灯，又一盏一盏的熄灭。静悄悄，黑黢黢。
提着不知道牌子的名牌包，黄章遇站在电梯里，努力站直身体。
陈摇站在她身边，一直在看她。
黄章遇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她现在没工夫去想陈摇的事。电梯楼层数字飞速减少，离48层也越来越远，可她的脑子也越来越乱：金家，陈家，梁一成，五十万，章晚屏……无数的讯息占据她的大脑，多年的信仰开始分崩离析。
她有些晕，扶了电梯一下。
包包的金属链条撞击在电梯光滑的墙壁上，发出清脆奢靡的叮啷声。
陈摇伸手要扶，黄章遇稳住身形，挥挥手，表示不用。
“……你还好吧？”陈摇问。
“还好。”
电梯的数字飞快变换，狭窄的空间静默无声。
忽然。
“黄博士，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陈摇轻声询问。
黄章遇抬眼看她。女孩的神情淡漠柔顺，一点不似刚刚的慌张，仿佛在厨房里被欺负骚扰的人不是她。
“我不能来吗？”
黄章遇一笑，笑容里带上自己都没发现的苦涩。
“你可以不来的。”
陈摇说。
天花板的镜面投射出两个女孩的倒影，一个正，一个侧。黄章遇不去想厨房旁边那根破了的水管，也懒得去猜陈摇是否知道是自己帮了她。今晚的一切，所有的恩怨，都暂时，暂时与她无关。请给她一分钟时间，好好消化一下如今这无法掌控的生活吧。
时间悄然流逝。
在电梯开门的前一刻，黄章遇深吸一口气，直面纸醉金迷的黑夜，轻声道：
“我必须来。”
为了那个她恨她爱的人。
陈摇目送她离开。
眼看着她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门口，陈摇也返回了陈又梅的住处。两人都没有道别，因为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
这不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浑浑噩噩地走到轻轨，黄章遇看了下时间：
所幸还有班次。
距离下一班还有10分钟。她站在空荡荡的候车厅，盯着行车路线图，显示灯依次亮起，列车很快就要进站。
然而黄章遇一动不动，直到腿都麻了。
她想了很久。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黄章遇等到车门关闭，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不出意外，那边很快接通。
“喂，妈。”
电话那边有轻轻的键盘敲击声，黄章遇猜测章晚屏又在加班。今晚无月，浓浓的夜云挡住了月亮的清辉。H市是否也会一样？一样的黑夜，一样的无光。
“什么事。我在开会。”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
黄章遇张了张嘴。
她想问的有很多：比如你到底有没有贪污、有没有受贿、又是从哪里搞来的五十万、是不是送了人、又送给了谁……她想问问她的母亲，是不是真的，为了自己这个女儿，做了她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情。
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边也是静默。
电话两边，又陷入了常规的沉默。
等待着，等待着，终于，黄章遇还是放弃了。
“……没什么；”
“你忙吧。”
黄章遇准备挂电话。那边忽然道：“注意安全，没钱就说。”
“……好。”
那边很快挂断。黄章遇看了下通话时长。
42秒。
连一分钟都不到。
黄章遇握着手机，黑色屏幕倒映出她晦涩的表情。她突然就很生气，气得火冒三丈，气得七窍生烟。黄章遇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结果踢到了硬茬子，疼得她嗷嗷直叫，翘着脚蹦到一旁休息。气死了气死了！一个个的，全都压着她，全都威胁她！黄章遇疼得直冒眼泪，把名牌包用力摔到垃圾桶上。
“噔”的一声！
包掉在地上，垃圾桶纹丝未动。
哭了半天后，轻轨重新抵达。
黄章遇抹了把泪，爬起来，捡起包，拍拍上面的灰。说到底，包是真的好包，即便沾了灰，柔软的皮革还是一如既往的光亮。
草！
该死的有钱人！
不再跟东西过不去，黄章遇踏上列车，返回学校。
H市政府办公楼。
章晚屏挂了电话，对另一边的人道：
“继续。”
“不告诉她吗？”那人道：“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章晚屏沉默了一会儿，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她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而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说：
“……继续吧。”
今夜无月。
周日上午，黄章遇罕见地睡了个大懒觉。老幺都逛完街回来了，看到黄章遇还躺在床上，还以为是感冒了。老幺要给她拿药，黄章遇却伸出一个小脑袋说不用。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中午先参加了课题组例会，黄章遇汇报了近期研究成果，冯祥没有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对于她同时兼顾课题研究、课程学习和科研拓展的态度还是相当满意的。邹平却不太高兴，拉着黄章遇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数据。
没想到，黄章遇却比他更生气。
“梁一成让我当数据联络人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黄章遇板起脸颇有几分章晚屏的影子。
邹平咽了口唾沫，讷讷道：“不就你、我……当初现场有那么多人，我哪儿知道去……”
“我说的是学校！”黄章遇盯着他的眼睛：“除了课题组的人，你还告诉谁了。”
“我没啊！”
邹平慌忙解释，忽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嗨呀，这又不是坏事，当时在老板办公室汇报，李老师听了，还表扬你呢！说你又靠谱又能干……”
“李老师？”
黄章遇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哪个李老师？”
“就隔壁学院的教导处主任啊，李霜。”邹平说：“她老公是学校副书记，跟老板关系挺不错的。”
李霜。
又是李霜。
黄章遇狠狠记住了这个名字。
“数据下周给你。”
说完，她离开了办公室。
黄章遇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对于隐藏在身边的奸细，有必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回到寝室后，她把陈又梅送的包好好收了起来。昨晚想了一夜，黄章遇还是不相信章晚屏真的会做出那种事：而且他们一家三口缩在蜗居里这么多年，要真有赃款，早他妈鸟枪换炮了！但看陈又梅的态度不似有假，而且五十万大概率也确有其事。所以黄章遇猜测，五十万是真，赃款是假，估计是章晚屏有把柄落在了陈又梅手里。
她要找出真相，拿回这个把柄。
下午照例图书馆健身房一条龙。黄章遇在省招投标公示网上找到了陈又梅说的那个项目。本月中旬的公告显示，金丰集团在S市经济开发区的青湾街道中标了一块建设用地，用途写的是地产开发、技术研究、生产制造等，十分官方笼统。黄章遇又搜了下建设用地之前的情况，发现那里曾经是污染修复地块，所以建设用途只能是生产，不能是居住。
排除了房地产。
这一天，上完拳击课，黄章遇饭都没吃直接打车到了青湾。工地颇有些荒，沿线一圈全部用围挡遮了起来。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缝，溜了进去。
有一些厂房已经修好，但大部分地块还是荒地，进场的泥巴路上停放着几辆罐车。虽说土壤已经修复，但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污染，黄章遇还是穿戴齐全——黑雨衣，黑手套，黑胶鞋，黯淡的天色下，跟杀人弃尸的一样。
几十亩荒地，除了高高低低的土包，和远处挖的几个代表动工的深基坑，啥也看不出来，黄章遇紧了紧N95口罩，走到停着的罐车旁仔细查看——就是普通的水泥运输车，没有特殊工业用品。
她又查看了旁边修建好的厂房，里面很空旷，除了几个大罐子，没有别的东西。
一无所获。
不过也很正常。用地才刚批，现在能有设备进场已经算快的了。估计还得从金丰集团内部调查。黄章遇又拍了几张照片，眼看天色渐晚，加上担心健康受损，准备开溜。
刚到缝缝边，远处忽然亮起几道灯束。
黄章遇忙躲到土堆后面。
来的有两辆车。
车停好以后，下来了四个人，他们没有进工地，只是在外围讨论着什么。黄章遇见他们并不打算进来，便凑近了一些。
其中有一个外国人，指着工地叽里呱啦地一阵说。旁边的翻译解释，说是夸金丰集团效率高。另外两个应该是金丰集团的人，胸前带着金丰集团的金色胸牌，对外国人解释了下项目概况。黄章遇很努力地听了一耳朵，依稀分辨出来：应该是半导体研发相关。
她学的是电子科技，但是这些人说的内容偏材料方向，她不太懂。黄章遇长了个心眼，偷偷录了音，打算回去好好复盘。
众人并没有发现她，说了几句准备上车。黄章遇放下心来，心说终于可以走了。
这时，后面那辆车上又走下来一人。
他下车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黄章遇听都没有听完，撒腿就跑！
那人说的是：
“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