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叫我夫人?!”

    漆瑭很错愕,树精小绿也同样错愕。

    它又做错事了吗?

    “我错了……”绿油油的小树精尴尬成了枯草黄,苦着一张脸道:“因为涿光山是内冥界禁地!除了冥主大人,从未有谁进来过。我以为……冥主大人让仙子来,就是……就是……”

    实在是太尴尬了!

    小绿抱住自己的脑袋,想到不久前尴尬的场景,恨不得缩成一个球。

    背倚榕树,不远处就是淞灵池,隐约能听到凡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小绿掏出一个杏子,打算将注意力从尴尬回忆里拔出来。

    “呸——”

    才吃一口,它便吐了出来。心想,这茬杏熟的晚,确实不好吃,酸酸涩涩,难怪凡人不爱吃。

    倏地,它看到不远处石榴树下站着一个令它怕到发抖的人影。不知他已经站在那多久了,像个木偶似的驻足远眺,视线的尽头凝在榕树后。

    咽了口唾沫,小绿识相地悄悄离开。

    然而实在好奇,它走开后朝着冥主的视线尽头也看了一眼。

    树遮草掩,确实是什么也看不到啊……冥主他老人家看什么呢?

    树不动,草不动。

    热气和热泉在动。

    淞灵池不愧是禁地货,药效没得说。整个人往池中一浸,毛孔慢悠悠地舒开。泉水中精纯的灵力汇入热气,从人全身上下的毛孔钻进去。内丹嫩芽宛如久旱逢甘霖的小苗,吨吨吨喝着灵气,肉眼可见的变大了。

    果然姓“禁”的东西都是非精即奇。

    漆瑭叹了一声,从岸上的袖袋里掏出一捧果子。杏子被她挑出来重新塞了回去,只剩下清甜的青梨子、橘子等等。梨子爽脆多汁,橘子饱满润泽。少女细白的胳膊搭在岸边,一边吃一边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

    季棠坐在岸边。

    这感觉实在奇怪,她与自己的身体面对面,像隔山而望,其实是隔了生与死。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格外陌生,也许是从未在这样的角度看过自己,也许是那壳子里换了人——

    自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神态、眼神……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对面这人是漆瑭,不再是季棠。

    对此,季棠属实没多少伤春悲秋的心思。毕竟她只是一个偏执的执念体,整颗心里也掏不出几两与执念无关的情感。

    她正在给漆瑭进行修真小讲堂。

    “生人蕴生气,死人藏死气,灵物有灵气,邪物蓄邪气……这茫茫世间万物,皆有其天然之气。”

    “摸得着之物,譬如灵石、灵泉,外溢的便是灵气。所谓引气入体,引得就是这股子灵气。先引气,随后练气凝于内丹,逐渐升阶,化灵气为内用,又能转内为外释放,谓之修士。”

    讲到这,漆瑭点点头,伸一根食指,凌空打了个旋。无形的灵气便在她指尖蓄起,像一簇火苗。她挥手直指不远处的一枚青梨,指尖灵气如风,风过草动,梨子自中心裂成了两半。

    “是这样吗?”

    季棠有些吃惊,虽然此前见她硬生生催发内丹时,便知道漆瑭的神魂于修真一道上颇有天赋。可是这才几日,她对灵力的掌控竟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是,你学的很快,也很有天赋,比我从前……强得多。”

    许是想到了曾经带她登仙途的那人,季棠有些晃神,好的、坏的回忆如潮水漫过来。

    最开始,确实是好的,极好。

    季家是珩海州境内某小镇的望族。

    说望族算是抬举了,只因小镇弹丸之地,容不下真正的“名门望族”。地头蛇拾掇拾掇给自己贴点金光,也没谁会多说些什么。

    金光遮着的蛇头,小镇望族的族长,也就是季父本人。身为小镇土皇帝,放荡不羁,有诸多外室子。季棠就是其中之一。

    无论什么东西,多了就不稀罕了,这话放在哪也成立。孩子一多,便也不稀罕了。

    是男是女,是丑是美,是死是活。都没什么人在意。

    季棠算是里面格外惨的一个,因为她早死的生母在生前和季夫人结过怨。如此在季父的不闻不问下,季夫人一腔怨气都发泄在了可怜的季棠身上。

    诸多细节季棠早已记不得了,那毕竟是百年前的事了。

    她唯独记得那年冬夜,她穿着单薄的小衫被关在季府外。天冷且干,手冻的又痛又痒,热气从口中呼出去,内里便更凉一分。

    那会她才十五岁,尚不懂“惊艳”二字怎么写,却在那一夜真真正正领悟了何为惊艳。

    来者白衣胜雪,如松如竹。一双眸子泛着清浅的蓝,显得格外的冷,跟这冬天一样冷。可是向她伸出的手却是那么暖。她想,一定比季夫人手里的暖炉还要暖。

    小镇罕见修士,更妄论是这样皮相、气度、身份都无可挑剔的大人物。

    可是,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要带她走!

    季夫人说:“仙君大人,这丫头打小好吃懒做,手脚还不干净。不然,我们也不会大冬天的把小丫头丢到门外!”她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推出来,“您瞧这两小孩,仙君可看得上眼?”

    季棠瑟瑟发抖。

    她想说她没有偷东西,她是被冤枉的,可是不敢。她又害怕仙君真的不要她。

    那时候季家上下几十口人,小镇上来来往往的看客,将他们围了一圈又一圈。让尘仙君站在最中间,鹤立鸡群。可是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垂头温声问她:“别怕。你只需回答,愿不愿随本君走。”

    季棠从未如此风光过。

    她说愿意。她那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在做梦呢,所以鼓足勇气死死牵住人家宽大的衣袖,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却没想到,这一握、一松,人世竟已匆匆过了百年。

    “那敢情好啊!”

    清脆的呼声将回忆的潮水拦腰截断,将她从那种几乎溺毙的窒息感中拽了出来。眼前的少女眨眨眼,“我学的越快,就能越早为你报复白竹。”她挥了挥拳头,“我要将他摁在地上摩擦!”

    望着少女明亮的双眸,季棠情不自禁地露出格外温柔的笑容。

    “方才讲到哪了?对,气。”

    “摸得着之物有气,摸不着之物亦然有气,譬如情感,譬如执念。当其纷繁浓郁至极致,便会凝作一股‘实气’。像我,执念体,就是一种实气。”

    “与之相似,还有一种名为前尘蜃境。不过那种实气又与执念体不同,它是一种可以影响到所触及之人的气。”

    “也许是几日前,也许是千百年前,至浓至深的情感、执念于某处凝聚,化作一股潜移暗转的‘实气’。”

    “唯有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才能被有缘人触及,重现昔年光景,窥见岁月遗落的吉光片羽。”

    “方才上山时你见到的,就是此气。”

    原来如此,漆瑭若有所思。她方才跟着小绿走得好好的,突然脑袋一晕,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灵魂好似被高高抛起。

    她看到半空中一轮硕大的血月,森冷,诡谲。血月之下,赤红高山熔岩如瀑,热浪几乎凝为实质,白云般随着火瀑落下。

    她的灵魂也跟着狠狠摔下。她看见满地白骨连着血肉,遍地岩浆吞噬白骨,这一幕宛若人间炼狱。

    而炼狱的中心,有两个人影——

    黑衣黑发的男人跪在地上,苍白的双手将躺在地上的人揽进了怀里。脖颈青筋暴起,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度克制的割裂感。

    似乎他暴起的力量只是为了扼制住全身的肌肉,令他不会在失控之下将怀里的人抱得太紧。太紧了,怀里的人会碎的。

    失控的情绪是能够将人撕裂的风暴,他却将它紧紧锁在身体中,任由心脏四分五裂、经脉寸寸断绝。

    暴戾是向内的,向外的——是珍重。

    这一幕蕴藏的感情太过浓烈,给人的冲击力极大,漆瑭有一瞬的恍惚,心脏仿佛被谁揪了起来。

    她的灵魂不由自主地往那二人身边飘去,直到看清了他怀中那人的脸——赫然与季棠有七分相似!

    她听见那个女子说:“我……还……我不想死……”

    诡异的事发生了,男子竟然猛地抬头,眼神分毫不差地戳到漆瑭身上。

    漆瑭的呼吸陡然一窒。

    她看到了一双疯狂至极的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里面似有风暴翻涌,搅得山呼海啸。

    那男子竟是冥主。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真的能看到她……

    管你看不看得到。

    漆瑭摸出袖袋里几个果子用力掷出,将眼前极具迷惑性的幻象打散了。

    回过神来。小绿和季棠正一左一右焦急地呼唤她,说她彷佛魇住了。

    后来她言简意赅描述了一下方才所见场景,问季棠那是什么——

    “众念心执,萦回四时。天命奇缘,遇而不求……”季棠嘟嘟囔囔,说了些漆瑭听不懂的怪言怪语。

    她终于有了答案,猛地掀起眼帘,激动道:“蜃境,那是前尘蜃境!是千年前,琼华仙君的临终之景!”

    ……

    漆瑭意外所见的蜃境,应是来自于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幽壤之战’。

    那一战,以琼华仙君为首的无数英勇义士,舍命反击恶蜮及从属。大战三百三十日,伏尸百万,鲜血汇成河流,足足淌了三年。

    亡魂无数,所以情感无数、执念无数……因此凝结成跨越千年的‘前尘蜃境’。

    “幽壤竟就在这附近?”季棠的神色有些古怪,语气有些发颤,说不清是敬更多还是畏更多。

    ‘外来户’漆瑭,并不像季棠那样百般感慨。

    她只是茅塞顿开:原来冥主和那什么琼华仙君也有一段昔日情缘。难怪心魔态的他会和她结心契,想来是托了季棠长相的福。

    不过看起来,正常态的冥主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搞清楚大概是个什么情况、知道不会伤害她的身心健康后,漆瑭就顺其自然转移了话题。

    比起已经搞定的冥主,她更关心还没搞定的恶蜮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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