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抱着耿婳进了内室,让玄海先去备水。

    耿婳缩在罗汉榻上,久久不能平静。魏巍摘下斗笠,沏了杯热茶递过去。

    耿婳握着氤氲热气的茶杯,慢慢缓过劲儿来。再抬头,魏巍从西间出来,换了一身便服。

    “没事吧,婳儿。”他有些自责,又道,“我不知道会那么危机,早知如此,我绝对不会让你涉险。”

    耿婳摇头说:“是我决定要去的,只要拿到了凭证,就不算白跑一趟。”

    魏巍拿出牛皮纸放于小案上。

    “这是走私货单。”魏巍说,“安全起见,先放我这里保管。”

    “那他们岂不会来找你灭口?”一想到那些持刀的黑衣人,耿婳心跳如鼓。

    “他们没看到我的脸。”魏巍又补充说,“放心,你戴着帷帽,他们也没看见你。你安心做生意,不用多想。”

    耿婳知道他在哄她,又说:“你也要注意,万一被发现可就危险了!”

    “又急出汗来了。”魏巍抬手要去给她擦,耿婳接过手帕自己动手。

    “你放心,我们假扮成江湖中人,他们不会认出来。那身行头连同马车都会被烧掉,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没人会找到我们这里来。”

    魏巍越说,耿婳越不安。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这说明刘理已经知道货单被偷,所以派人来书店直接索取。谁知道碰到了我们两个,他们发现是我们偷走了证据,一定会赶尽杀绝。”

    魏巍说:“凭证在我手中,要杀也是杀我。”

    “闭嘴!”

    魏巍乖乖听话闭嘴。耿婳惶恐的事,他却司空见惯,十多年的幻海沉浮,让他对这些明争暗斗十分熟稔。他早就不是第一次涉险了,难道害怕多一次?

    只是看耿婳吓得不轻,他又自责起来。他考虑是否会被人发现,但没想到这么低概率的事竟然能被他撞上,真是倒了血霉。

    耿婳嘬了一口茶水才缓过来。浑身热流涌入,她又有了力气。上一次见血还是目睹熹微姑姑的死。

    她必须查明真相,那就意味着要让魏巍帮她寻到当年的陪嫁丫鬟阿沁。魏巍自然愿意配合。所以她提前帮他查明走私紫檀的

    事就当还人情了。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耿婳问。

    “放饵,钓鱼。”

    魏巍不急着上报朝廷,他要让张别驾假意入王刺史的阵营,从中钓到更多线索和把柄。他把想法告诉耿婳。

    “上回在晓市见到张别驾买紫檀木,你的意思是他值得利用?万一他卖了你呢?”

    “他不敢。”魏巍笃定说,“他这种耿直一辈子的老实人,稍微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就会心虚内疚,胆小害怕。”

    耿婳回忆说:“他想升职才买紫檀巴结王绅。你许诺他更大的官职,他要是帮得上你,自然不必再讨好王绅这种贪官。”

    魏巍道:“是啊,有做好人的机会,谁愿意和恶势力掺和在一起?他本来就不是恶吏,所以在彻底投靠王绅前进了我的阵营,也算悬崖勒马。”

    “况且他有把柄在你手中。要是敢背叛你,他买卖紫檀的事儿就藏不住了。”耿婳点头说。

    魏巍把牛皮纸收好,玄海从浴房出来。

    “你先去。”

    耿婳:“嗯?”

    “你先去洗。”魏巍又说。

    耿婳没动,问他:“你想让我在此过夜?”

    “太晚了,你回去不方便,万一惊动了你那个凶神恶煞的店员,他恐怕又要提刀砍我。”魏巍说,“我去睡次间,不打扰你。”

    “好吧。”耿婳也困了,她没有扭捏,径直去了浴房。

    她又不是第一次和魏巍同一个屋檐下休息了,这次连同榻都不会有,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浴房里的耿婳迅速脱衣,泡进了宽大的浴桶中。温度适宜的热水贴合着皮肤,她舒服地靠在桶壁上,闭目养神。

    等水温有些低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该起身出去了。

    那身染了血迹和灰尘的衣袍早就脏了,耿婳忽而意识到,她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更连睡觉用的里衣都没有。

    她看到墙壁旁的衣柜,想到里面或许有换洗的衣物。她出了浴桶,打开衣柜一阵失望,这是魏巍的地盘,里衣里裤都是他的款式,她套上去更不合适。

    “你洗完了?”

    室内静得出奇,魏巍在浴房门口等了好久。刚刚她起身时激起的水声闹出不小动静,魏巍这才问的。

    耿婳僵在原地,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她扭头一看,才踏实下来。

    浴房和内室中间有屏风相隔,他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断然不会进来趁人之危。

    “我帮你找了合适的衣服。”魏巍忙解释,“是从芊芊屋子里拿的。她也许穿过,但都是洗过的。”

    “没事,我不介意。”耿婳说完,又开始犯愁。她该怎么去取衣服。

    离开温暖的浴水,□□的她浑身发凉,肌肤上挂着残留的水珠,再没衣服穿恐怕要受冻。

    “我给你挂在屏风上,你记得拿。”魏巍说完,没听到回应。

    “那我进去了?”他试探问。

    “好。”

    直到耿婳答应,他才进了浴房。隔着屏风,他看到一曲凹凸有致的修长身影,耿婳婀娜着身子等在对面。

    魏巍喉里一痒,瞳孔沉了几分。

    隔着屏风,他也没敢多看,忙把里衣挂在屏风上即刻离开。

    耿婳擦干身子,抽过衣服穿好。她出了浴房,回到了架子床上,摘下帷幔后才说:“我好了,你去洗吧。”

    魏巍去了浴房,路过架子床时,他没有瞥一眼。其实他应该让玄海来换水的,但是那厮万一瞥见床上的耿婳怎么办?

    他选择用耿婳的洗澡水。

    从浴房出来时,他换上了里衣,外面披着外袍。好巧不巧,一出来就看到耿婳从帷幔里探出小脑袋。

    魏巍赶紧扭过去想把衣袍穿好。

    “我又没看你。”耿婳坦荡说,“你那双靴子好眼熟。”

    她刚刚就注意到了,刚刚探头就是看床下的这双旧皂靴。

    魏巍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这段时间梅雨天他怕靴子染水开胶,一直没穿。这次夜里行动本来想穿,怕出意外就作罢。

    “看着有年头了。”耿婳俯视着这双皂靴,若有所思。

    魏巍忙拿走这双靴子,生怕她睹物思怀,又想起以前难过的事。

    他的这点心思怎么会骗得过耿婳,她哂笑说:“怎么,怕我掉眼泪?”

    “婳儿这么坚强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垂泪。”魏巍和她相处久了,知道该说什么哄她开心。

    “这双靴子针脚都歪了,你居然穿得下去。”耿婳嫌恶地说。

    魏巍不确定她在嫌弃鞋,还是在嫌弃曾经那个卑微的自己。他道:“礼轻情意重,这是我最珍视之物。”

    耿婳垂着头,没去看他的神色,更不会抬头让魏巍看到她的表情。

    “我困了,你出去。”

    “好。”魏巍听话地走了。

    耿婳抬头钻入帷幔,她躺在舒服的床褥上,望着黑漆漆的床顶,心里五味杂陈。她魏巍侧头翻身,感觉到枕下的不适。

    耿婳掀开枕头,看到刚才咯到脑袋的东西。

    两个四方小盒。这是她自己家做的产品,她再熟悉不过。

    这两盒云母粉,一新一旧。耿婳摩挲着盒子,打开后看到有使用过的痕迹。

    她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第二日卯时已过,她立刻醒来。

    今日是七夕,也是婳坊新品开售的日子,她必须马上去店里忙活。

    魏巍提前一刻起床,等在门外。耿婳穿上他昨晚准备的衣裙,在铜镜面前怎么照怎么奇怪。

    敲门声响起,“我可以进去吗?我要换衣。”

    “进来呀。”耿婳随口回复。

    魏巍一进门就见到铜镜前的耿婳,她穿着芊芊黄绿相间的齐胸襦裙。这种配色的衣裙很显年幼,非常适合芊芊这种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耿婳容貌成熟,形体妩媚,塞在这件幼稚的衣服里,好像逼娼为良的狐狸精。

    想到这个不雅观的词后,魏巍迅速骂了自己一句。他怎么能用娼妓和狐狸精来形容耿婳。

    可偏偏芊芊比耿婳瘦小许多,衣裙的尺码也对不上。下身还好,反正都是松软的罗群。上半身齐胸的衣襟被勒得有些紧,耿婳感觉喘不过气。

    魏巍没来由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也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你还不去换你的衣服。”耿婳催他。

    “噢。”魏巍去衣柜里取了一套,走进浴房去换。回来时,从铜镜旁看到自己的素颜。

    他的黑眼圈一直很重,此刻看着狼狈,他庆幸刚刚耿婳没有抬头看他。

    魏巍立刻去枕下翻找云母粉,又到一旁去涂。

    耿婳扭头,见他坐在圈椅上,一手蘸着云母粉,一手提着小镜子,忙得不可开交。

    她走近坐到旁边的圈椅上细细观察。

    他上妆的手法是炸裂的。

    耿婳震惊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魏巍一边忙,一边问。

    “我笑你这么大人了,连涂粉都不会。”

    魏巍说:“我又不常常涂。”

    “那你今天非要涂。”

    “这不你在。”

    耿婳:“……”

    她一把抽过他手中小镜,看见魏巍迅速瞥了眼她的胸口又立刻垂下头。

    耿婳得意地笑了。

    “笨蛋,要我帮你吗?”她心情好,不怕耽误这点时间。

    魏巍低头搓搓手,“如果你不嫌麻烦,当然可以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耿婳起身走到他对面,半蹲着拿起云母粉靠近。

    “乖,不要乱动。”

    这个角度很微妙,魏巍当然不敢乱动。不然可能会蹭到了她柔软又沉重的胸脯。

    近距离看,他忽而怀念。三年前每每欢好,他都会忍不住揉捏亲吻这里。

    魏巍闭上眼睛,喉结一滚,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怎么了,我给你上刑呢?”

    “没有。”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哑了。

    耿婳轻巧熟稔地涂好云母粉,给他盖上眼下乌青。等她起身时,才发现魏巍额头上除了细密的汗。

    “我走喽。”耿婳放下云母粉。

    魏巍这才意识到什么,急忙起身追出去。

    耿婳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面纱很长的帷帽。

    “你戴上它,我让玄海驾车送你回去。记得回去赶紧换件衣服。”

    耿婳纳闷:“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从你府里出来,但戴帷帽又乘车,岂不是多此一举?”

    魏巍顿了一会儿,咕哝:“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什么怎么回事。”耿婳嫌他墨迹,转身要走。

    “你先戴上,回去记得换件端庄点的衣裙,不然再遇上牛二那种人就不好了。”魏巍忙说。

    耿婳这才意识到他的动机。

    她微微一笑,抽走了他手中的帷帽,戴好后掀起面纱朝他眨眼。

    “那就多谢了,魏大司马。”

    少女妩媚的声线里透着一丝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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