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向晚,御街一道人流熙来攘往,两岸所立楼坊窗门皆开,照出亮黄光来,汴河水波花灯滢荧,呈回流浮摆之貌。

    闻蝶奉了大公子之命,携袁冬月出府,于市井里头散心去。方一出袁府,袁冬月即刻换了神情,倘再如此装下去,便真要忧郁了。

    二人穿梭人流之间,袁冬月一袭鹅黄轻纱裳,上身再穿一白底凤纹刺绣领褙子保暖,头梳双螺髻,扎以浅杏丝带,霞衣折光,映得面庞娇楚动人。

    若说酒肆之最乃“今朝醉”,京城茶肆之最,“雪茗茶轩”可谓是当之无愧。

    其楼共三层,无需茶童引进,便是立于茶肆之外,亦可听得新声巧笑、按管调弦之盈盈入耳,其中果品吃食,多是集宇宙之珍奇,八荒争凑,四海补予,应有尽有。

    肆内热火朝天,茶童引袁冬月二人绕过前厅,过了一段回廊,顺看过假山绿水之景观,方进入茶肆后部。

    此地虽也热闹,但多是些王公贵族聚集于此,人流往来较少,减去些许嚷闹鼓噪。

    ──前世极度之僻冷,她只报复性般欲待于繁嚣之地。

    “糕点三叠,果品五盏,小食三四碟罢,最后再雪芽碧茶二注。”闻蝶吆喝着朝茶侍喊道,那人躬身以听,记过后将白麻布跨于肩颈,点头笑之,遂朝后房走去。

    袁冬月撑案托腮,扭眼朝四周稍打量,身旁几处桌案,三四人均相围谈天作乐,她忽地翘起嘴角,又拿过桌中一碟送的豆子吃来,一面嚼一面喃喃道:“太白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温润脆耳之声响起。

    袁冬月稍惊,即刻坐直身来,扭头瞧去。

    李尤恩稍歪脑袋,手持一柄白玉羽扇,目光柔柔望向她,嘴角扬出笑。

    袁冬月不掩惊讶,即刻笑道:“好巧,李公子竟也在此。”话毕,她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内里一袭月白长裰,又披浮灰光锦大氅,仍旧一番书生儒雅之气。

    李尤恩将左手所提酒坛置于桌案,拿过食案中呈的几枚杯盏:“今夜袁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美酒?”

    袁冬月轻笑一声:“自是可以。”

    “请。”

    李尤恩轻举杯盏,怔怔盯着她的面庞。

    “请。”袁冬月回礼,一饮而尽。

    “会试在即,公子可有把握?”她开口问道。

    李尤恩低头腼腆笑过:“虽不说有十成把握,倒也准备充分,若凑巧碰了时运,兴许──”

    “公子莫谦虚,我可等你的好消息!”

    李尤恩抬眸看过她,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又开口道:“小姐近日──”

    不料整个堂屋竟忽陷安静,李尤恩只得凝咽不语,眸子稍扭,迟疑般张望周遭,以寻得缘由。

    原是中央戏台处,应是戏子预备唱戏罢。

    李尤恩只欲接着问,然袁冬月已然将目光投向戏台,似颇有兴趣般,未曾注意到他稍许哑言之窘迫。

    他倏地瞥眼她圆润的发髻,忙也将眸子移向戏台处,低声轻笑一许。

    那是一方不太大的戏台,仅高出地面三尺,墙面挂有水墨字画,又立古朴屏风,横梁垂下四盏纱灯,映龙凤花卉图案,其底系一红绳,实乃精致的一小方天地。

    然最令人欢喜而挪不开眼的,乃立于戏台中央的那名美男子。

    暖灯所笼,其身姿挺拔俊秀,着海棠红鹤羽织锦直裰,外套蹙金轻纱,腰挂一枚极佳宝玉,让人一打眼瞧了,便能断定其乃富贵公子。

    袁冬月认识,那乃秦王祁寒。

    说来也怪,她倒未曾见过他穿如此旖旎艳丽的服饰,衬着素白的皮肤,虽距他稍远,她自可想象在他那双醉眸似微醺的桃花眼所衬下,会有多么妖娆俊美。

    底下芳龄少女们不绝于耳的激动尖叫足可证明。

    祁寒稍咳一声:“诸位想听何许戏曲?”

    嗓音轻佻,含着笑意。

    ──也是,除了亲王级别的人,谁有此颜面让满座皆静,而耐心注目于他呢。

    只是不知他竟还会唱戏?

    “《桃花扇》!”

    “王爷,《牡丹亭》!”

    “《女驸马》可否?!”

    ……

    座下一众呼声此起彼伏,祁寒稍皱了眉,一时间听不清究竟道的哪首,只又嗤笑一声,抬手示意姑娘们莫要如此激动。

    “本王听明白了。”

    “是《桃花扇》么?”

    约莫十余位姑娘齐声颤音道:“对!”

    “即是如此,便献丑了。”祁寒笑眼盈盈,拱手作揖道。

    座下即刻安静,袁冬月亦是颇有兴趣,不曾想这秦王确实有些意思。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

    此词本凄切,从他口中脱出却是轻快惬意,嗓音磁性婉转,字正腔圆,只唱这一句,便惹得座下呼声四起,兴奋难掩。

    姑娘们此举倒真将他逗乐,只停下,稍背过身,待自个压住笑意才回首。

    秦王倒不像会害羞之人,只是此举故作扭捏,着实有效,底下姑娘们竟更为激动,细言尖叫不绝于耳。

    他又笑出声,夹杂一丝清咳,声音倒是清脆。

    “怕摧花信紧,”

    祁寒再开口,眼眸弯弯,竟便不压笑意了,露出贝齿,声音同泉水清冽,却若暖风吹拂,烧得底下姑娘们面颊绯红。

    “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末了一句,尤不着调,却出奇好听。

    只见他眼眸流转,雨露均沾般望过所有女子,身姿随性,举止又夹杂几分痞气,待一众又爆出雷鸣般尖叫,他挥袖作揖:“献丑献丑。”

    此乃赤裸裸的调戏啊!

    袁冬月虽也瞧得入神,然意识到自己面颊亦是发烫,只猛打一激灵。

    “秦王殿下,真真风流人物──”

    闻蝶不愿收回眼神,只巴巴张望,喃喃道。

    “闻蝶,收收口水罢,李公子还在呢。”袁冬月即刻劝道。

    闻蝶听罢,憋憋嘴,李尤恩瞧过二人,只也轻笑一声,打趣道:“两个都是花痴鬼。”

    袁冬月略觉羞涩,低头眨眨眼,忽忆起方才之事,忙捡起话题:“公子方才预备说甚?”

    “噢。”李尤恩一笑,“本是听闻小姐昨日无故昏厥,不知您现在可好些了么?”

    “劳烦公子挂心,如今已好多了。”

    袁冬月回应过,抿抿嘴与李尤恩对视一眼,堂屋一边忽又闹出欢腾声来。

    三人皆瞥眼瞧去。

    只见祁寒走下场去,落座八仙桌,周遭美人云绕,桌案对面那人,袁冬月只觉眼熟,细细观察去,才发觉竟乃晋王祁晁。

    晋王怀中搂一美人,见得绮绣披身,肤白如凝脂而若影若现,风情万种,两侧又各侍立好几许婀娜女妓,正俯首哈腰地为二人满酒。

    祁晁之手随意游动着,看向美人之眼神透着掠夺猥亵,稍后,眸子细细盯着祁寒,嚷道:“皇兄好酒量!再满!再满!”

    妓女听过晋王的话,只不间断地朝祁寒杯盏中倒酒去。

    醇酒撕拉,潺潺滚滚,祁寒每每猛闷一杯,周遭美人及晋王之欢呼声便起,眼见着气氛竟愈加热烈。

    “不行了,皇弟。”

    祁寒猛一摊手,杯盏从他手中滚落出,顺着延边于桌案打一转溜,撒出几滴醇酒,遂啪嗒掉落地上。

    袁冬月微皱过眉。

    “皇兄,莫要谦虚了!今日你我难得相聚,可得一醉方休啊。”祁晁只如此喊道,遂又示意那妓女为其满酒,而后自个举杯,“皇兄,这杯敬你!”

    祁寒眸子扭转几分,抬手按过眉间,遂单手撑案,另一手接过妓女手中杯盏:“一醉方休!”

    只一妓女缓缓轻俯祁寒身后,一只雪白臂膀环过他脖颈,头轻轻靠上其肩,晋王遂又示意,那人只软言轻语,一杯杯将酒送至他唇旁。

    袁冬月瞅他已完全睁不开眼,双颊绯红,半低垂着脑袋,却在一声声起哄中闷下杯杯烈酒。

    前世这祁晁也绝非一省油灯,多次设陷刺杀祁政,倒险些让她小命不保,估摸对秦王也亦是如此。

    ──罢,看在他多次救下自己的份上,总不能见他一杯杯被灌得不省人事,末了竟任祁晁宰割。

    “李公子,先失陪了。”

    袁冬月朝李尤恩招呼道,随后即刻提裙绕过周遭人物,朝其走去。

    “臣女见过秦王殿下,晋王殿下──”

    晋王扭眼瞧去袁冬月,顺带着周遭美妓的目光,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环抱祁寒那女子同也顿住,遂收回手去。

    桌案之上顿时寂静几许。

    祁寒双手撑案,晃了晃脑袋,闻着声响半睁眸撇头瞧去。

    屋堂内燥热腾腾,人待久了不免些许迷糊。

    袁冬月对上祁寒眼神,见得其星眼微饧,祁寒此刻亦有些许愣,眨眨眼,眼前她倒是香腮带赤,面有愠色却娇憨无比。

    祁晁瞧袁冬月不同于他怀中所搂女子,不曾想茶肆之中竟有此等尤物,直是伸手掐上她腰,欲将其搂入怀中。

    “哎?”

    不是?

    不曾想这晋王竟如此好色,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要上手,她只惊叫一声,正预备报上名头来。

    祁寒拽住她的臂膀,祁晁并不能拉动她。

    “皇弟莫要随意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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